待捧茶的宮女把茶杯放到蘭猗身側的洋漆小幾上,蘭猗特意看了看宮女端給宇文佑的那一杯,發現兩個人的茶杯一模一樣,她暗道天助我也。


    趁吃茶的當兒,她拇指按壓了下中指的指甲,就在長長的指甲裏麵塞著一個芝麻大小的藥丸,當藥丸掉在茶杯裏,瞬間融化,無色無味。


    她站了起來,端著茶杯環顧暖閣讚道:“大冬日的能有這麽個所在,真是妙不可言,特別是那些花草。”


    說完走了開去,假意去賞花草,路過宇文佑的座位前,佯裝給長長的裙擺絆了下,撲向宇文佑時,借助肥大的衣袖做掩護,她手裏的茶杯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在了宇文佑身旁的玉石茶桌上,待宇文佑滿懷歡喜的把她半抱著扶起,她手裏的茶杯其實是宇文佑的那一個。


    “皇上恕罪,臣婦失儀了。”


    慌忙告罪,極其的虔誠。


    “你這樣的身子,難免的。”


    宇文佑揮揮手表示不在意,然後端起茶杯想與她同飲。


    蘭猗心突然一揪,沒來由的不舒服起來,眼睛盯著宇文佑手中的茶杯,對自己的這一行為莫名其妙的產生了懷疑。


    可是,宇文佑已經把茶杯放至嘴邊,正想吃呢,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稟報:“皇上,外頭下雨了。”


    蘭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宇文佑卻淺淺一笑,看她道:“小姨陪朕去賞雨。”


    南國冬日下雨,這可是千裏冰封的北國,蘭猗的好奇已經覆蓋了心事,隨著宇文佑來到暖閣門口,即見雨如銀線,落地成冰,好一個壯觀的景象,若在春夏秋三季,下雨時常見到也就不足為奇,天寒地凍的天上降雨,所以蘭猗可以說是瞠目結舌的在看。


    與其說是雨,莫若說是水,是張貴玉召集了近百個內侍,臨時在一塊木板上鑿出篩子似的密集的洞洞,他深諳宇文佑的習慣,知道宇文佑帶著蘭猗賞花之後必然來西暖閣小坐,所以他就讓內侍們在暖閣屋頂橫斜出兩根木頭,把帶著小洞洞的大木板放了上去,然後提了幾十桶水於屋頂,陸續倒下,水從那些小洞洞漏出,便成了雨。


    宇文佑負手昂頭,得意非凡的看著張貴玉的傑作,側目見蘭猗一臉的吃驚,他微微一笑問:“小姨想看下雨,朕就給你看,你要明白,沒有朕做不到的事,隻要你高興。”


    一句戲言,他竟認真,蘭猗呆呆的看著那雨。


    終究是人造的,片刻之後水桶裏的水倒完了,張貴玉走到宇文佑麵前煞有介事的道:“皇上,天晴了,雨停了。”


    宇文佑龍顏大悅,高聲道:“張貴玉,這事你做的地道,傳旨,封禦前總領張貴玉為閑逸侯,敕造府邸,即日開工。”


    一個太監封侯,這在本朝可算是聞所未聞的,不單單蘭猗聽了吃驚,就連張貴玉都愣了半天,等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忙跪地叩頭,眼含熱淚高呼:“謝主隆恩!”


    他在禦前已經是登峰造極的地位,又封了侯爵,一時間的威風可真是無人能及。


    地上結冰,更覺寒冷,宇文佑請蘭猗往暖閣進了,問蘭猗:“你還想怎樣?”


    蘭猗明白他是問自己還有什麽要求,蘭猗想說,我不是你的嬪妃,無意在你麵前邀寵,你也不是我的夫君,不必在我麵前示好,你我之間是敵人,不共戴天,總得有一個人要死的,所以,死的那個人隻能是你。


    這樣想著,蘭猗搖搖頭:“臣婦再不敢多言了,方才不過玩笑之言,皇上勞師動眾,臣婦心裏不安。”


    到了裏麵,宇文佑坐了,看著近在咫尺的蘭猗脈脈道:“你喜歡的,朕一定辦到,雖然朕明知你是他公輸拓的夫人,朕這輩子對你隻能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可是朕就想讓你開心。”


    坦坦蕩蕩的表白。


    蘭猗深感不安,扭頭一邊道:“皇上切不可這麽說。”


    宇文佑端起茶杯,無限感慨:“朕對銀狐,癡情一片,朕對你,亦是一片癡情,不同的是銀狐有你的美貌卻無你的才智,所以你更勝她一籌,銀狐離開朕時,朕隻是想念,可是朕昨晚……朕昨晚偷偷的哭了,因為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你。”


    他說完悠然一歎,把茶杯放到嘴邊。


    蘭猗突然一揮手,他的茶杯落地,撞擊金磚的聲音如此刺耳。


    宇文佑蹙眉看著她。


    蘭猗忙道:“皇上的茶杯裏有隻蟲子。”


    宇文佑似信非信。


    蘭猗續道:“都怪這屋子太暖和了,難免會讓那些蚊蠅之類活過來,皇上吃我這杯。”


    她把自己的茶杯端給宇文佑,目光平靜,神態如常。


    宇文佑舒口氣:“無妨,朕讓人再倒一杯便是。”


    重新煮茶,接著敘話,蘭猗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在救下宇文佑的那刻,她深感對不住公輸拓。


    好歹捱過了時辰,是時候出宮回府了,乘轎子出了神武門,又坐了自己的馬車回到家,一路上不言不語悶頭坐著,回了家往炕上一歪歇著,繼續不言不語悶頭倒著。


    傍晚時分,公輸拓回來了,見她懶懶的,便關心的問她怎麽了。


    蘭猗猛地撲入公輸拓懷裏,可是肚子太大,把兩個人隔開。


    公輸拓就繞到她身後,抱住了她,嘴巴吻了吻她的脖子,吐息落在她耳畔,暖暖的:“有心事?”


    蘭猗心情複雜:“我本來能夠殺了他的,可是卻沒做到。”


    丫頭們還沒掌燈,屋裏有些暗,她眸色也黯然無波,心裏的茫然大過內疚,從宮裏回來她已經反複自問了無數次:我該怎麽做?


    公輸拓沒有理解接她的話,抱著她認真想了想,大抵想了明白,柔柔道:“換了是我對秀兒對衛沉漁,大抵同你一樣下不了手,很多事情也不必急於一時,既然你做不到,那就說明這事本不該你來做,別想太多,思慮重對我們的兒子可不好。”


    蘭猗雖然如此了解公輸拓,也還是在等待他的吃醋、生氣、詰問,可是他在安慰自己,蘭猗便明白了自己為何對他如此的心甘情願,就像白馬西風說的,自己嫁了個好男人。


    公輸拓的話如春風吹融蘭猗心頭的浮冰,她想著,自己做不到的,還有老天呢。


    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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