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本就陰森可怖,天上又是濃雲四合,茂生與茂才不約而同的喊叫,即使蘭猗膽子比秋落大些,也還是給他們嚇得一抖,更別說秋落了,隨著兩個小子的驚叫她附上更刺耳的尖叫,而夏子青,已經扭頭跑了。


    “怎麽回事?”


    蘭猗試圖靠近墓穴,但見已經處於墓穴邊緣的楚臨風伸手製止她:“別過來!”


    如此,蘭猗更好奇了,終於還是沒有聽從楚臨風的勸告走了過去,然後,她一把抓住緊挨著她的楚臨風的胳膊,盯著墓穴,驚愕到失語。


    原來在墓**躺著一具完整的屍體,所謂完整而不是完好,那就是屍體還具人形,但周身幹癟,且嘴巴張開,非常恐怖。


    楚臨風垂頭看了看蘭猗抓著他的手,他感覺蘭猗的指甲隔著衣裳都快摳進他的肉裏,很痛,他紋絲不動,掃了眼便抬頭安慰道:“莫怕,不過是蔭屍。”


    蘭猗驚懼得忘記自己抓著人家的手呢,隻問:“蔭屍,那又是怎麽回事?”


    楚臨風指著墓穴裏的屍首道:“蔭屍分蔭濕屍和蔭幹屍兩種,聽說蔭濕屍頭發指甲還會繼續生長,顯然田家這位是蔭幹屍,形成蔭屍的原因很多,比如墳地所在陰山陰地陰向,死者如處冰窖,也就經年不腐,這裏並非陰山陰地陰向,還有一種說法是因為棺木的緣故,好的棺木經過好的料理,也會多年不腐從而保護了死者,但田家這棺木已經爛得消失無蹤,所以這蔭屍亦不會是因為棺木而形成的,也聽說過有藥物所致的,或是生前或是死後,究竟田家這位是什麽原因,還等我細細查過才能知道。”


    蔭屍,蘭猗略有耳聞,那都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完全沒料到這種事會讓自己碰見,她指著墓穴裏的那位問:“這個該是甜喜的父親。”


    那蔭屍身上的衣物已經腐爛不見,幸好泥土覆蓋住其重要部分,也不至於失儀。


    蘭猗問完,忽然想起甜喜來,轉頭,即發現甜喜跪在墓穴邊緣,已經泣不成聲。


    蘭猗毫無察覺的鬆開了楚臨風的手,經過楚臨風的解釋,她方才的驚懼平複了很多,轉身來問甜喜:“這個,是你爹?”


    甜喜捂著臉點頭:“嗯。”


    蘭猗見楚臨風已經跳下墓穴,又問:“你爹生前可喜歡煉丹服藥?”


    甜喜鬆開捂著臉的手,揩了下眼淚道:“我爹活著的時候跟一個道人練過幾天,有無服食丹藥我就不知道了。”


    蘭猗沉吟不語了。


    甜喜仰頭看她:“少夫人,這個,與我爹娘和兄嫂的死會有幹係嗎?”


    這個,也或許成為此案的線索之一,但不能確定有無關聯,蘭猗於是道:“沒查明呢,我不敢說。”


    墓穴裏的楚臨風已經喊過話來:“田家女人的骨頭表麵酥散,黑色透入骨內,是中毒而亡。”


    甜喜眼含熱淚的望著蘭猗,隨後噗通跪了下去,泣淚道:“請少夫人給我爹娘和兄嫂報仇。”


    她連連磕頭,地上是從墓穴裏掘出來的泥土,她也不顧頭發沾上的泥土嘩嘩往下掉迷了眼。


    然後,茂生和茂才也把田壯和桃喜的合葬墓打開了,這次沒有發現蔭屍,但都如甜喜母親一樣,骨頭顯示是中毒而亡。


    忙活半天,楚臨風從墓穴裏躍了上來,摘下手套對蘭猗道:“借用一下你的人,我需要把這些人骨帶回去。”


    蘭猗能說不成嗎,答應之後,楚臨風對甜喜道:“明日,你可以去擊鼓喊冤了。”


    甜喜猶豫的看向蘭猗,父母兄嫂的事她是想讓蘭猗來查的,突然半路殺出個楚臨風,她有些不知所措。


    蘭猗是信得過楚臨風的,對甜喜道:“我替你查,即使查清了,最後還是需要你去告狀,我又不能將凶手定罪,楚大人過問,這事就算衙門立案了,這事好事,有這個名捕在,你害怕你父母兄嫂的仇不能報麽。”


    她如是說,甜喜又給楚臨風跪下磕頭。


    楚臨風視若無睹,指揮茂生和茂才將田家四個人的屍骨從墓穴裏挪出來,然後裝上來時拉香燭紙馬的車,他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馬,待要告辭,蘭猗仰頭看他道:“多謝,今個若不是你在這裏,我還真會給嚇壞的,可是你如何知道我要管田家的命案呢?又如何追到了這裏?”


    楚臨風輕輕拍著心愛坐騎的脖子道:“你不用謝我,是安遠候托我的。”


    公輸拓!


    蘭猗沒料到公輸拓會去找楚臨風,大抵是他明白阻攔不了自己吧。


    楚臨風催馬欲行,走了幾步回頭看蘭猗道:“抱歉,之前不知道你已經……還要你騎馬,還諸多為難你。”


    那一個省略,蘭猗明白是指她懷孕這事,曉得必然也是公輸拓告訴楚臨風的,有點害羞,淺淺一笑:“不打緊。”


    楚臨風遲疑了下又道:“田家這案子,我希望你能幫我,但以後挖墳掘墓這些粗活你就別管了,你需要幫我分析案情就可以了。”


    蘭猗調皮的一笑:“有工錢嗎?”


    楚臨風再也抑製不住,記憶中似乎是自己平生第一次放聲大笑,也不回答,雙腿一夾馬腹,疾馳而去了,那闊大是衣裳像雄鷹的翅膀。


    蘭猗也就喊上秋落和甜喜回了侯府,進了房門疲乏的坐下,這才發現竟然忘記一個人:“夏子青呢?”


    正問呢,門簾子一挑,某個小丫頭引著夏子青走了進來。


    蘭猗忽然想起在田家墳場時,這位夏家大少爺是落荒而逃的,她冷笑:“一個大男人,如此膽量,可真是少見呢。”


    夏子青羞臊難當,拘謹的想看蘭猗又不敢看,於是忽而偷窺一眼,又趕忙把腦袋低垂,低聲道:“那個,實在是太嚇人了,我怕鬧鬼。”


    蘭猗覷他一眼:“你自願隨我去的,又中途撇下我跑了回來,此後我去哪裏你也不必跟著了。”


    夏子青立即挺起腰身,急切道:“別,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撇下少夫人獨自跑了。”


    蘭猗似信非信,似笑非笑的道:“好,明天我還要去個地方,就怕你不敢去。”


    若非為了公輸拓,蘭猗很難有耐性同這樣的人多說一句話。


    夏子青被蘭猗叫板,挺起幹癟的胸脯道:“這次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斷不會掉頭就跑的。”


    蘭猗也不同他較真,想著明天自己要去的地方,恐比田家墳場還瘮人,料這個夏家大少爺一準是連門都不敢邁進的。


    想到這裏,秋落遞了杯茶上來,蘭猗忽然想起什麽,暗示秋落道:“麒麟那裏,你去了嗎?”


    秋落微微一愣神,隨即搖頭。


    蘭猗抿了口茶:“去吧,耽擱越久,事情就越麻煩。”


    秋落嗯了聲,轉身走了出去。


    蘭猗兀自品著茶,心裏滿滿的都是田家的事,不知過了多久,一抬頭就發現夏子青規規矩矩的原地站著呢,蘭猗這才發現自己思緒太亂,竟將他給忽略了,朝門口努努嘴:“行了你也出去吧。”


    夏子青就恭順的應聲是,轉頭走了出來,不知為何,這個曾經狂妄自大的,自稱小王爺的家夥,在蘭猗麵前總是有些膽怯,到底他怕的是什麽自己也不清楚,就是沒來由的忌憚蘭猗。


    待來到庭中,他才舒舒服服的喘口氣,左顧右盼,不知去哪裏好,侯府他初來乍到,不認識什麽人,回到自己的住處又嫌悶,也不敢跑出去頑,怕自己隻是隨便的逛逛街,讓蘭猗抓住都會定他一個聲色犬馬的罪。


    在庭中杵了半天,百無聊賴,他就信馬由韁的隨便走了開去,侯府何其大,最後他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隻覺麵前這簇青竹比畫上的還好看,他自小長在西北,見過竹子那也是在畫中,而今見到真的,大感稀罕,所以這位不喜歡讀書不懂書畫的夏家大少爺,竟然有興趣欣賞起青竹來,他邊看邊走,就走到了竹林深處,絞盡腦汁的想應景的吟詩一首,可是想了半天一句都沒想起來,感歎書到用時方恨少。


    “對不起。”


    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夏子青就像賭徒聽見色子聲似的,頓時豎起耳朵循聲去找。


    “為何說對不起,我本來就當你是妹妹。”


    夏子青終於找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他認識是,是蘭猗身邊的秋落,另外一個他更認識,是公輸拓身邊的麒麟,他心裏嘿嘿一笑,這二人在此幽會呢,非禮勿視,轉身想走,可忍不住好奇心,於是偷偷藏在一簇密集的細竹後麵。


    聽麒麟說他本來當自己是妹妹般,秋落如釋重負,啪的拍了下麒麟的肩頭,長舒口氣道:“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呢。”


    麒麟哈哈一笑,夏子青憑著一個資深情種的經驗,覺著麒麟這一笑非是發自真心,更多的是欲蓋彌彰,他聽麒麟不以為意道:“我喜歡你,但就像我喜歡金鷹金雀一樣,兄弟感情。”


    秋落又拍了下他的肩:“我當你也是姊妹一般,誒,我突然想到,不如咱們結拜為異性兄妹吧。”


    麒麟有點意外:“這個……”


    秋落使勁一拉他的手臂,他就隨著秋落跪了下去,然後見秋落抱拳道:“天地作證,我願與麒麟結拜為異性兄妹,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輪到麒麟了,他卻期期艾艾,半天沒說出來。


    秋落一推他:“就照我方才說的。”


    麒麟無奈,隻好道:“天地作證,我願與秋落結為異性……兄妹,從此有福同享有難我一個人當。”


    竹林幽深,日光微弱,斑駁如剝落似的落在麒麟臉上,他的表情就忽明忽暗。


    偷窺的夏子青心裏暗笑,甭說,這位比我還多情呢。


    秋落卻毫不領情,扭頭對麒麟吼道:“放屁,什麽叫有福同享有難你一個人當,既然是兄妹,就得有難同當,不行,你重說。”


    麒麟搪塞著:“別重說了,我這心裏記住了就行了。”


    秋落瞪了他一眼,伏地叩頭,忽然發現麒麟沒動,她一拉麒麟:“給天地磕個頭,就算禮成了。”


    麒麟眼神飄忽,鼓足勇氣,故意語氣輕鬆道:“這麽拜,倒像是拜天地呢。”


    秋落又氣了:“胡言亂語,你一準沒讀過書,不知道桃園三結義也是這樣拜的麽。”


    夏子青也不喜歡讀書,也不知道桃園三結義是怎麽回事,他撓著腦袋想,桃園,這地方有點曖昧,三結義,難不成是三個人拜天地?想想這也沒什麽大不了,自己就曾經同兩個女人一起頑過拜天地,當時既然是頑,就給了人家各自二十兩銀子作為酬勞,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繼續看著秋落和麒麟,見兩個人已經起身,然後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告別而去。


    想著秋落那嬌俏的小模樣,夏子青的癮上來了,瞬間將公輸拓的告誡和蘭猗的話忘得一幹二淨。拔腿追秋落二去。


    一直跑出竹林,累得他氣喘籲籲,秋落聽見後頭像有人跟著,回頭見是他,秋落冷笑:“呦嗬,這不是夏大少爺嗎,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夏子青捂著岔氣處,痛得皺眉道:“秋姑娘不知,小王我素來喜歡風雅之物,比如鬆竹梅,特別是竹子,我感覺竹子就像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對,就像亭亭玉立的秋姑娘,最好看了。”


    聽他的言辭,觀他的表情,秋落暗罵,小子,想在老娘身上得便宜,做夢,秋落琢磨該怎麽教訓一下這個登徒子,忽然想起他方才好像自稱小王,秋落連忙提醒他:“夏少爺嘴巴留個把門的,別胡言亂語,當心惹來麻煩。”


    夏子青不以為意的四下看,還用手畫了個弧,道:“姑娘也忒膽小了,這是侯府,安遠候是當家人,我這個王是他封賞的,我有什麽可怕的。”


    他越說越離譜,越說聲音越大,秋落隻感慨這位夏大少爺,說他是心無城府呢,還應該說他傻呢,莫說安遠候府,即便是皇宮,皇上就能一手遮天嗎,所以秋落氣得再次道:“夏少爺最好閉上臭嘴,你惹出事來,甭提,那麻煩還得侯爺或是我家二小姐替你周全。”


    孰料,夏子青有意在她麵前顯擺,也就無所顧忌,繼續嚷嚷著:“我爹是鎮西王,我是世襲罔替的他的王位的,我就是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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