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天地間衝洗得纖塵不染,夜風夾著花草的幽微之香氣,若沒有那時隱時現的哭泣聲攪擾,如此春夜該當沉醉。


    蘭猗曾經在裕泉宮給宇文佑驅鬼,所以認得路,蘇銀狐曾經在此住了有幾年,久別而歸並無陌生,二人來到之後,發現裕泉宮內外把守森嚴,多為宇文佐的人,見了她們,侍衛橫著刀槍攔住:“齊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蘭猗就拉著蘇銀狐退了回去,想著不能硬闖,就得使點陰謀詭計,在裕泉宮附近溜達一會子,剛好看到兩個小內侍端著兩個大托盤走過來,酒菜的香氣放肆的襲來,蘭猗上前問道:“兩位小公公,你們拿的這是什麽?”


    兩個小內侍還以為她是某宮的妃嬪,其中一個內侍道:“還能是什麽,齊王千歲賞給侍衛們的宵夜。”


    蘭猗心裏暗笑,宇文佐這是在收買人心,莫說皇上駕崩,平頭百姓家服喪期間也禁止吃酒吃肉,宇文佐真以為宇文佑已死,所以開始稱王稱霸了。


    不管其他閑事,蘭猗點頭表示明白,還誇讚宇文佐體恤侍衛,然後就在那兩個小內侍轉身時,蘭猗雙手並發,擊中他們的肩井穴,打此穴不傷心肺,隻渾身麻木,待那兩個小內侍倒下後,蘭猗喊蘇銀狐:“娘娘快動手!”


    蘇銀狐知道她是想喬裝改扮,於是分別脫下小內侍的衣裳,抱著跑到暗影處急匆匆換好,走出暗影,就是兩個秀秀氣氣的小內侍了。


    重新返回裕泉宮,侍衛又攔著,蘭猗忙道:“是齊王千歲要我們來給皇上點長明燈的。”


    侍衛信以為真,就放她們進去了。


    進到裕泉宮,眼前的場景倒把蘭猗嚇了一跳,她原以為裏麵會跪滿嬪妃或臣子,來為皇上哭喪,或是僧尼,來為皇上超度,可是院子裏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不用問,這應該也是宇文佐下的命令,這樣更好,方便蘇銀狐去看宇文佑。


    一級級拾級而上,蘇銀狐腳步發滯,蘭猗理解她的心情,轉頭小聲道:“娘娘千萬保重自己,別哭個好歹,等下我送你走都麻煩。”


    蘇銀狐歎息似的道:“那一次的分離,當做彼此都已經故去,我不悲傷,隻是沒想到還能再見他,且是這樣的情形。”


    蘭猗勸她:“人生無常,所以該珍惜的且珍惜。”


    蘇銀狐看著自己投在石階上的身影,無可奈何道:“即便我想珍惜,總歸是陰陽相隔。”


    說完,抬眼看了看正殿的燈光,不知裏麵是否仍舊如初,那時殿內的簾幕重重恍若迷霧煙霞,她同宇文佑經常在殿內玩捉迷藏,她抓到他,他就賞賜給她無數的珍寶,他抓到她,她隻需露出千金一笑。


    而今想起這些,蘇銀狐細若無聞的一歎,她帶走了他賞賜的珍寶,卻留下了愛他的同樣恨他的心,若人生可以重來,她寧願不認識他,那樣彼此都不痛苦,若老天悲憫蒼生,將她生在別人家裏,亦或是將皇上生在別人家裏,那樣也不錯,他們以另外一種方式相識,哪怕窮苦貧賤,隻要心裏滿滿的都是愛。


    可是,這隻是奢望,他們兩個先是宿命的成為仇人,然後再宿命的成為愛人,自己的一生也就注定了痛苦。


    心神恍惚中,上至丹墀,門口守著兩個內侍,按例詢問她們來作何。


    蘭猗依舊那樣答:“齊王千歲要我們來給皇上點長明燈。”


    這兩個內侍一直在此,所以知道裏麵的長明燈已經點燃,奇怪道:“亮著呢,還點?”


    要穿幫,蘭猗急中生智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瞧我這臭記性,是往長明燈裏麵添油。”


    這理由還能說得過去,兩個小內侍道:“裏麵陰森森的,你們不用進去了,等下我們替你們兩個去往長明燈裏添點油就行了。”


    好心沒用在合適的地兒,蘭猗先謝過,再道:“不成啊,我們敢不盡職,回頭給齊王知道了,非得要我們兩個的小命不可。”


    那兩個小內侍彼此看看,也對,如今這宮裏頭齊王是老大了,聽說馬上他還要登基做皇帝,當然不能得罪,於是側身開門,放蘭猗兩個進去。


    一前一後,進到裏麵,即使宇文佑詐死是蘭猗給出的主意,但望著空無一人的唯有白色素幔拂拂的周遭,蘭猗亦是感覺瘮人,頭皮發麻,後脖頸冒涼風,腳步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回頭去看蘇銀狐,她反倒是相當鎮定,蘭猗想,她是給失去心上人的痛楚覆蓋了恐懼,是以她不怕。


    雖然大家都忙著在爭奪皇位,宇文佑也還是給裝入了棺槨,裕泉宮,成了停靈處。


    甫一看到那堆金砌玉的碩大棺槨,蘭猗停了腳步,之所以不願靠近,死是假的,棺槨是真的,自己腹有胎兒,不宜接觸這些陰氣太重之物,她對蘇銀狐道:“皇上,應該是在裏麵呢,你與皇上道個別,我在門口等著。”


    她方想離開,蘇銀狐一把拽住她:“不必,你既然能找到我,你就該知道我的一切,所以,你不用刻意回避什麽,再說你去門口一旦給人看見,會惹來麻煩。”


    是這麽個理,蘭猗想想道:“那好,我捂住耳朵。”


    蘇銀狐笑了,那笑裏是長途跋涉後的疲累,躲了這麽多年,心何嚐一時一刻的輕鬆過,若是為此躲一輩子,也就會負累一輩子,所以她想敞開來活,對蘭猗道:“聽聽吧,聽聽我的故事,你就會知道你生在狐太醫家裏,嫁給安遠候,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


    蘭猗當然想聽,借坡下驢道:“那臣婦,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娘娘請吧。”


    蘇銀狐轉過頭,盯著那棺槨凝神了一會子,然後邁出右腳,一步一步落地無聲,心卻咚咚擂鼓般,若非他駕崩,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他了,所以,死,焉知不是件好事。


    在與棺槨幾步遠的距離,蘇銀狐停了下來,緩緩跪了下去,輕輕的,怕吵醒一個熟睡之人似的,柔聲道:“皇上,銀狐來看你了,哦,抱歉,瞞了你這麽久,今天才敢告訴你我的真名,我不叫蘇銀狐,我其實叫……商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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