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曆經三朝,見過的奇聞異事多了,卻從未聽說親爹害自己孩兒的,特別這個人還是皇上,皇上的骨肉是龍脈,關係到江山社稷,當下太後驚得隻錯愕的看著宇文佑,不知如何發問了。


    宇文佑仰頭看著藻井,不待太後相問他自己坦露:“誰讓宜妃是公輸少夫人的親姐姐呢。”


    這理由太過曲折,太後一時弄不懂,靜靜坐著,等宇文佑自己道破。


    宇文佑端起茶杯,須臾又放下了,兩眉之間擰成一道深溝,可見內心亦是十分的掙紮,輕歎道:“生在帝王之家,到底好還是不好,這個太後最清楚,兒子小時候特別貪玩,可是除了這個皇宮哪裏都不能去,皇宮再大總有看遍的時候,出不去便經常站在安順門內,聽著外頭街上吵吵嚷嚷,兒子就特別羨慕,偶爾有賣糖水的攤子吆喝著經過,偶爾也有賣雜貨的貨郎搖著撥浪鼓經過,那些紅塵中最普通不過的聲音對於兒子,仿佛天籟。”


    話到此他頓住,舉目對上太後的目光,曉得太後理解了他的這番心思,繼續道:“生在帝王之家不知有多人羨慕,個中甘苦隻有自己知道,這話好像扯的遠了,宜妃腹中孩兒這一樁,怪就怪這個孩子也投胎在帝王之家,而朕之所以不要他,是怕他將來成為禍患。”


    太後忍不住插嘴:“未出生的孩子,怎知是禍患呢?”


    言下之意宜妃心性不好,但她生出的孩子確不是給她養育的,皇子出生落地,吃有乳母,更有內傅照顧,宜妃隻不過負責生了而已。


    宇文佑笑得頗為勉強:“太後雖深居後宮也應該知道公輸拓最近非常不老實。”


    太後默認,心裏道公輸拓一直就沒老實過。


    宇文佑微微眯起眼睛,那條狹長的縫隙裏透著森森寒意:“宇文家族同公輸家族的糾葛足有一百年了,太後真當他們忘了?怎麽可能,公輸拓從小便送到外麵寄養,說是他命硬怕在家裏克父母,其實是讓他拜了高師學武藝去了,何止武藝,他還學兵法,這些個他瞞不過朕的,之所以一直裝著什麽都不知道對他縱容,不是在養虎為患,而是他做的實在機密根本找不到他的把柄。”


    至此,宇文佑吃了口茶潤潤嗓子,想起自己未能出世的那個孩兒,他心頭一梗:“所有的皇子皇女他公輸拓或許能看見,但碰是碰不得的,但宜妃不同,宜妃與公輸拓的夫人是親姊妹,難免往來,一旦宜妃生下的皇子亦或是皇女落到他手裏,他就可以玩一場挾天子以令諸侯了,沒見麵,不至於太過心痛,但那孩子若生下來,兒子,就不能不顧忌他的死活,兒子不能因為那孩子而用江山做賭注,所以……”


    他說不下去了,眼底起了水汽,端起茶杯匆匆吃了口以此來遮掩自己的失態,是的,他是天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天子甚至連淚都不能有。


    太後已經捕捉到了他的悲戚,開解道:“哀家瞅著那宜妃同公輸少夫人很是不睦的樣子,怎知小皇子或是小皇女就能落入公輸拓手中。”


    宇文佑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蘭宜同蘭猗已經反目,隻是那二人畢竟是親姊妹,血濃於水,誰能料到她們以後會怎樣呢,剛想給太後解說,忽然感覺那扇巨大的雲母屏風後的落地幔帳微微一動,他從炕上一躍衝了過去,在太後驚愕的表情中揪出一個宮女來。


    是夏蓮。


    太後看著跪在地上的夏蓮問:“你在屏風後頭作何?”


    夏蓮已經唬的戰戰兢兢狀如篩糠,嘴唇都打哆嗦:“奴婢、奴婢在清掃屏風,這是福總管交代的。”


    夏蓮是負責打掃壽康宮的,隻是方才自己已經屏退了所有人,太後遂厲聲道:“哀家已經讓所有人都出去了,你為何還留下?”


    夏蓮淚珠滾滾:“奴婢人在屏風後頭,大概是太遠,奴婢沒聽見老佛爺說出去。”


    這個理由也成立,太後問她:“哀家與皇上的交談你聽見多少?”


    沒等夏蓮回答,她狠狠的追加一句:“若敢有半句謊言,杖斃是輕的,哀家會讓人把你一刀一刀的,像屠夫剔骨頭似的把你活活剜死。”


    聽說已經有宮人因為得罪了太後而遭受了這樣的刑罰,沒等動手,夏蓮已經感覺自己周身皮肉都痛,嚇得伏地咚咚叩頭:“奴婢什麽都沒聽見,屏風那麽遠又那麽厚,奴婢隻顧著幹活呢。”


    太後半信半疑,看了看她手裏仍舊攥著的抹布喊了聲:“福如海……”


    宇文佑手一伸:“老佛爺稍等,兒子覺著她說的可信。”


    隨後朝夏蓮道:“行了這裏沒你事了,出去吧。”


    夏蓮仿佛從地獄回到人間一般,又咚的磕了個頭,然後起身哈腰慢慢退後,直到出了門人就差點跌坐在地上,雙腿綿軟口幹舌燥,最後扶著牆壁一點點離開壽康宮的。


    裏頭的太後問宇文佑:“皇帝不覺著她可疑?這宮裏頭沒你想的那麽安生。”


    這宮裏莫說是主子,奴才們一樣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深知此事的宇文佑淡然一笑:“這個兒子知道,兒子是故意放她走的。”


    太後破費思量:“為何?她若是故意在偷聽,必然是受了某人的指使,方才咱們娘倆的話一旦傳出去,無論公輸拓還是宜妃聽了,可都不妙。”


    宇文佑一掃剛剛的陰霾,滿麵得意的笑:“恰恰相反,兒子就是想讓宜妃或是公輸拓聽見,有些話兒子不方便自己說出口,這個宮女幫忙了。”


    太後輕輕晃了下頭:“哀家老了,心思不夠用了,無法理解皇帝的用意。”


    宇文佑昂然揚著頭,信心滿滿道:“兒子料定這宮女是給宜妃指使來的,那個公輸少夫人狐蘭猗不知從哪裏聽說宜妃落胎是兒子所為,還將此事告訴了宜妃,宜妃大概不十分信,所以讓人來偷聽,她是覺著咱們娘倆閑話時或許可以透露出來,果然今個她如願了,但兒子也如願了,一旦宜妃過來找兒子質問,她,就沒有了退路。”


    宜妃的退路是什麽,或許太後還能知道,但太後不知道宇文佑口中所言宜妃沒有退路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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