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猗徐徐問之。


    往事鉤沉,與蘭宜的那一場霧裏看花的情緣浮現在顧緯天的心中,她或是真愛,她或是不愛,總之她利用完了自己又想殺人滅口,所以,於顧緯天而言,早沒了對蘭宜的感情,滿滿的快要溢出心底的,都是對蘭猗的虧欠。


    “抱歉二小姐。”這虧欠壓得他抬不起頭來,雙手提起棉袍,緩緩跪了下去。


    蘭猗適時托住了他:“男兒膝下有黃金,先生何必如此,我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隻是好奇而已,能跟我說說你和姐姐的事麽?”


    那一場感情發生的突然結束的猝不及防,仿佛就是睜眼閉眼間的事,顧緯天每每憶及,恍惚中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隻等那次公輸拓尋到他,狠狠打了他一頓,才讓他刻骨銘心,因為這之中蘭猗是那麽的無辜。


    秋落乖巧的給顧緯天端了茶過來,又把他按在炕沿上,顧緯天就雙手捧著茶杯,氤氳之氣蕩開了一段淺淺的往事。


    京城狐家要招西席先生,剛剛因為還債而變賣了祖上房產的顧緯天聽說後,帶著他的一腔子學問過來應聘,輕而易舉打敗幾十個應聘者,成為專門教授狐家少爺狐少哲的先生,一教就是三年,整整三年他隻見過狐家姊妹兩次,一次是在上元佳節陪狐少哲於街上看燈的時候偶然碰見,一次是去年除夕闔府慶賀一處聚餐,兩次照麵他倒是對蘭猗記憶更深刻,不單單是蘭猗美貌勝過蘭宜,而是蘭猗慧黠狡黠頑皮頑劣的性情。


    看花燈那次,蘭宜問狐少哲:“哥哥身邊這位公子是誰呢?”


    大致心情好,狐少哲故意賣關子道:“妹妹們猜猜看?”


    蘭宜搖頭:“恕妹妹眼拙。”


    蘭猗嘿嘿一笑:“我知道,他叫玉樹臨風。”


    眾人一愣,轉瞬明白了她的話意,這是變了花樣的在誇讚顧緯天呢。


    聚餐那次,狐彥想考考兒子的學問,於是出了道題:“老莊和孔孟,誰的本事更大?”


    老莊是道家,孔孟是儒家,一個以“仁”為根本,一個以“道”為尊尚,一個要實現自我,一個要超越自我,一個覺著人定勝天,一個主張無為而治,這些個道理顧緯天給狐少哲做過細致的講解,二者應該是並駕齊驅的,若論誰的本事更大,狐少哲連聲:“這,這……”


    顧緯天不好替他回答,畢竟狐彥問的是兒子而不是先生。


    狐少哲最後憋紅了臉,狐彥見他答不出很是不高興。


    蘭猗正把一隻沒有剃幹淨毛的雞腿移形換影般的轉移到姐姐蘭宜碗裏,突然一桌子的人都開始沉默,氣氛變得尷尬,她舉手道:“爹的本事最大。”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狐彥繃著臉:“甭哄我。”


    蘭猗一本正經的:“就是爹的本事最大,無論老莊還是孔孟,他們生病了都需要爹你這樣的神醫來救命,所以他們隻懂做學問,爹可是濟世救人的佛菩薩。”


    狐彥忍俊不禁:“歪理。”


    雖是歪理,終究還是把父親哄開心了,於是大家如釋重負,當時,顧緯天借著舉杯飲酒的當兒,從衣袖的邊緣看了看這位二小姐,也看到了大小姐難以玩味的笑。


    就這麽兩次見麵,當蘭宜給顧緯天寫了封信的時候,顧緯天甚至想不起她到底長什麽模樣,第一封信蘭宜向他請教詩詞,第二封信蘭宜向他請教文章,第三封信蘭宜透露出傾慕他,第四封信蘭宜表示願和他結為百年之好。


    顧緯天是個大男人,有女子主動示愛,他焉能不動心,於是給蘭宜回了封信,表示自己窮困潦倒,不堪她托付終身。


    蘭宜立即給他寫了第五封信,說自己也擔心父母不同意這門婚事,遂打算與他私奔。


    顧緯天讀的是聖賢書,遵從的仁義禮智信,所以委婉拒絕了蘭宜。


    馬上蘭宜給他寫了第六封信,說自己非他不嫁,他若不肯私奔,她就懸梁自盡。


    顧緯天大駭,真怕發生“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慘事,不得已唯有同意,然後按照蘭宜第七封信安排的,他在某天去娘娘廟等蘭宜,不料他等了半天等來的卻是二小姐蘭猗。


    彼時娘娘廟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見了蘭猗顧緯天沒等問出一個字,從那些善男信女群中衝出來了狐氏一族的族人,多數認識他,大多數認識蘭猗,看蘭猗還抱著包裹,便坐實了二人私奔的事,於是過來扭住,蘭猗當時看顧緯天道:“顧先生,你說話啊。”


    顧緯天什麽都沒說,看著蘭猗給族人們帶走。


    今個蘭猗問,他當時為何不說明情況?


    顧緯天悵然道:“我隻是想保護心愛的女子。”


    蘭猗點頭:“我其實早就猜到了,隻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可惜,姐姐如今貴為娘娘,你們無緣。”


    顧緯天自嘲一笑:“前前後後都是大小姐的算計,我們一開始就無緣,七封信發生在短短的月餘,我當時還奇怪呢,現在一切都明朗了,大小姐想進宮,可是狐大人把僅有的一個選秀名限給了二小姐你,大小姐才想出這個法子奪了選秀的名限,為了堵住我的嘴,她讓春盛給我送過銀子,又說什麽來世再續情緣的話,那個時候我似乎還相信她的,後來,接連有人追殺我,終於我明白了,我不過是她奪得選秀機會的一個棋子。”


    方才還儒雅謙恭的一個人,此時卻氣得漲紅了臉:“若不是義父好心收留了我,天大地大,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言罷,他目光凜凜的看蘭猗道:“所以,此次開科,我一定要考取功名,這不單單是我要讓義父衣食無憂,更因為我唯有有了功名,才會有能力保護自己。”


    他說的,都是蘭猗想提醒他的,既然他都想通了,蘭猗也就不必贅言了,又聊了幾句,蘭猗就起身告辭,臨走看了看正窩在牆角紮紙馬的顧保三,這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大概是上天派來拯救顧緯天的天神,更是他眼下的保護神。


    出了紙紮鋪的門,上了侯府的馬車,秋落看蘭猗若有所思,問:“二小姐似乎有什麽心事?”


    蘭猗挑開車窗的軟緞簾子,望著街上人來人往,輕聲道:“顧緯天拔得頭籌我都信他有那個能力,但是他能不能榜上有名,還是未知。”


    秋落納悶:“既然考中,為何不能上榜?”


    蘭猗沉吟下,沒有回答,而是道:“看來,新的較量開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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