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熱鬧在持續,原定在秋涼時節開科考試,因為韃靼人的入侵愆期至今,各路舉子早已匯集於京,曆來科考都在春秋兩季,暗合孔子著春秋之意,也是因為春秋天氣不冷不熱非常適中,這場恩科延遲到了冬季,還真是從未有過這種例子,考生們千盼萬盼,盼到公輸拓打敗韃靼班師還朝,考試也就準備開始,舉子們奔走相告,更歡呼慶賀。


    紙紮店做的是死人生意,所以陰氣就重,望著隨處擺放的紙人紙馬紙紮的車輛紙紮的童男童女,顧保三擔心顧緯天不習慣,安慰道:“都是裱糊成的,沒靈氣,莫怕。”


    孰料顧緯天卻道:“兒子讀的是聖賢書,心中隻有聖賢沒有鬼。”


    這話可是一語雙關,一方麵回答了幹爹,也另有所指,昨個給人追殺他想到了蘭宜,娘娘廟私奔是蘭宜得以進宮的手段,做下喪盡天良之事當然心中有鬼。


    難得兒子如此通達,半醉的顧保三道:“既然你叫我爹,我就得替你打算,你說你會教書,說明有學問,不如你去考一考,男人還是要以功名為重。”


    認做父子,那就是要給人家養老送終,顧緯天心懷忠義,道:“那個不急,等您百年之後再說罷。”


    顧保三咚的放下酒杯,氣道:“混賬話,等我死了還得多少年,那時你都多大了,合著你是在著急我死了不成,然後你繼承我這家財。”


    顧緯天慌忙跪伏在地:“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是想留在您身邊服侍您。”


    顧保三緩和了語氣:“行了,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若是能取得功名,爹不就跟你享受榮華富貴了,還要這個小店作何,一天到晚伺候的都是死人,誰挨著我都說晦氣。”


    顧緯天想想也對,順從道:“兒子謹遵父親大人的教誨。”


    顧保三拍拍他的肩頭:“放心,一切有爹為你打點。”


    吃了晌午飯後,顧保三小憩一陣便起了炕,洗了把臉精神下,又換了身八成新的衣裳,簡單交代顧緯天幾句,他就趕著驢車來到了安遠候府,他要找修箬說一說顧緯天。


    雪如扯絮,紛紛揚揚下了一上午,偌大的侯府如同給埋在麵粉堆裏。


    後宅,幾個粗使婆子正清掃主要的道路,她們一邊掃那雪一邊落,蘭猗裹著黑狐裘鬥篷站在廊上,不知是在看婆子們掃雪,亦或許是在賞雪,眼睛卻盯著麵前的那條路。


    “回來了,侯爺回來了!”


    終於,她身邊的秋落拽了拽她的衣裳,興奮的喊著,主仆心意相通,秋落知道她的心思。


    蘭猗忽然有點緊張,好像重新回到了洞房花燭夜,帶著一點點的怕,怕那野獸般的家夥再次突然襲擊,下意識的摸去嘴巴,當初那一吻的溫度仿佛還在。


    接受百姓夾道歡迎之後,公輸拓卸下鎧甲進宮麵聖,回府後又先往上房看望母親,此時穿著黑色刺著大幅花卉的錦袍,於銀裝素裹中大步朝蘭猗這廂而來,等到了蘭猗麵前,沒有蘭猗預期的那樣眉開眼笑,隻淡淡道:“冰天雪地的杵著,不怕凍壞麽。”


    也還是關懷的,蘭猗屈膝一拜:“侯爺辛苦。”


    公輸拓簡單嗯了身,然後率先拔腿往房裏去了。


    蘭猗訕訕的站著。


    秋落用手指捅了下她的腰:“進去呀。”


    蘭猗如夢方醒是似的,抬腿也進了房,剛掀開月洞門處的撒花簾子,就聽公輸拓兜頭一句:“秀兒出家為尼了。”


    蘭猗沒深入研究他的表情,莞爾道:“假的。”


    公輸拓身上的落雪開始融化,蘭猗忙過去拿了手巾過來給他擦,不曾想給他推開:“真的,就在沙門關附近的玉泉庵。”


    蘭猗有點意外:“怎麽會?”


    公輸拓麵上浮現一絲憤怒:“這話你不該問我,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麽。”


    蘭猗感覺出他語氣裏的異樣,知道彼此間有誤會,便把當初自己為救秀兒逼不得已讓她削發的事說了,說的很細致,卻沒能讓公輸拓的臉色由陰轉晴。


    秋落走了進來,端著茶水托盤,將上麵的兩杯茶悄無聲息的放在八仙桌上,然後偷瞄下蘭猗與公輸拓,心底突然咚咚擂鼓,不祥之感像小蟲爬上她的心頭,抓得她難受,暗暗替二小姐著急。


    公輸拓還真是渴了,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又匆匆進宮匆匆返回,水米沒進呢,往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杯咕嘟嘟灌了口,有點燙,抹了下嘴巴道:“你姓狐,狡詐亦如狐,把一切都謀劃得天衣無縫,表麵看是為了秀兒,實際上不過是你趕走秀兒耍的手段。”


    多少日的期盼換來如此冷淡和責難,蘭猗感覺自己像突然掉進了冰窟,瞬間冷遍全身,想著還是需要解釋清楚的,畢竟這個男人是要與自己共度畢生,成日的劍拔弩張彼此都累,她忍了忍道:“秀兒誤會我了。”


    她是忽然想起秀兒落發時的痛苦狀,大致秀兒對她心生怨懟,才在公輸拓麵前誣告她。


    公輸拓嗤笑,那是帶了點厭惡的感覺:“不是秀兒告訴我一切的,我回宮麵聖之後去找了張顯榮,是他告訴我的。”


    蘭猗雲裏霧裏的看著他。


    公輸拓卻將目光看向別處:“張顯榮說,是你找人告到皇上那裏,說劫持了齊王的秀兒躲在咱們府裏,那張顯榮是樹葉掉了怕砸腦袋的一個人,膽小如鼠,斷不敢誆我。”


    說著,他把目光緩緩挪回,就看見蘭猗震驚的一張臉。


    自己與張顯榮前世無仇今世無恨,他為何要汙蔑自己?蘭猗隻能爭辯:“我沒有那樣做,另外,誰都知道秀兒是你的妾侍,不用去密告禦林軍也會來侯府搜。”


    公輸拓卻哼哼一聲冷笑:“皇上沒打算來侯府搜的,哪個做了惡事的人會傻到躲在自己家裏,秀兒是你可是你帶回來的,你……存心的吧。”


    帶秀兒回來是為了救她,蘭猗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被公輸拓用刀來回割著,還是那種鈍刀,夫妻間沒了信任,她也懶得過多辯駁,心頭梗了什麽,喉嚨處塞了什麽,半晌不知該說什麽,這個時候春喜進來稟報:“少夫人,您表哥賀蘭少爺來了。”


    有著上次送禮的事,公輸拓對這個賀蘭令沒多少好感,哂笑道:“你這表哥對你可真是不錯。”


    蘭猗剛剛還想表哥可真是不合時宜,聽公輸拓冷嘲熱諷,巨大的痛楚使得她的忍耐到了極限,挑釁似的看著公輸拓笑道:“我正有改嫁之心。”


    公輸拓頓時惱羞成怒:“女人改嫁是在男人死了之後,本候還活著,你是在咒本候死嗎。”


    蘭猗一字一頓道:“那,咱們就和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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