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晴,蘭猗走出房來,秋落於她頭頂遮了把孟宗竹的油紙傘,關切道:“大毒日頭下,當心曬破臉皮。”


    蘭猗正了正頭頂的浩然巾,這身男裝也還是托幼嫦給鼓搗來的,她打算喬裝混出侯府去萬寶樓見顧緯天,抬頭看看傘:“收了罷,這傘花枝招展的太招搖。”


    秋落猛然想起今個要做什麽,收了傘送回房裏,引著蘭猗往西北角去,早已打探清楚,這裏有個小門是為了方便送菜送柴所用,守門的叫老馮,秋落幾句抹了蜜糖的話就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所以等秋落帶著蘭猗來到,老馮先對秋落暗送秋波,然後開了小門放她們出去。


    蘭猗佯裝天熱,用把折扇障著半邊臉,擦著老馮出了門方鬆了口氣,在街上雇了輛馬車,急急的趕到萬寶樓。


    “這位爺,麵生。”


    腳剛邁進酒樓的門,顛顛過來個夥計,他先把目光落在秋落身上,沒辦法,幼嫦隻弄到一套男裝,秋落隻好穿著自己的衣裳,隻是在看去蘭猗後,這夥計倒吸口冷氣,天地下還有這樣俊俏的男人,自己若是個大姑娘,倒貼他萬貫家財都願意,迎來送往這麽久,今個算是開了眼。


    “樓上開個雅間,撿清淡的小菜上來幾碟,酒不要了。”


    蘭猗拉了拉頭上的浩然巾,垂下的披幅遮住後腦和側臉,也恰到好處的遮住耳朵上的耳洞,她刻意邁大步,端的有幾分磊落和挺拔,指使完夥計之後複又道:“等下會有位顧先生來找我,若他問狐兄弟可在,你就帶他上去。”


    這是事先約定的。


    夥計點頭應著,跑去櫃台上提了壺茶來,一壁引著她往樓上去一壁絮絮叨叨:“本店的廚子可是宮裏頭打發出來的,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就著魯家槽坊的酒那才夠味。”


    已經到了樓上,蘭猗不耐煩道:“天熱,吃酒體燥。”


    夥計已經開了雅間的門,躬身把蘭猗兩個讓進,滿臉堆笑:“呦,看不出客官身懷金匱之術呢。”


    說著話他用袖子抹了抹透雕嵌玉的高背椅子,請蘭猗坐下,又打肩頭拽了幹淨的抹布來,將花梨木的大圓桌擦了個錚亮,隨後把青瓷壺高高舉起,對準玲瓏盞傾瀉而下,神技讓本不願贅言的蘭猗也止不住叫好。


    夥計得意一笑:“雕蟲小技,若論這上麵的功夫,那還是張老福厲害,隻是前幾天張老福莫名其妙的給人打斷了腿,不能再做跑堂了,否則小的哪裏敢顯擺呢。”


    對於張老福蘭猗不熟,也就不好奇,淡淡一笑。


    夥計說了句“稍等”,轉身出去。


    茶汽氤氳,蘭猗嗅出這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咋舌於這萬寶樓果然名不虛傳,竟然用這麽名貴的茶來招待客人,想起上次同幼嫦來時,心裏有事,將這些個一一忽略,比如這桌子這椅子,冷不丁還以為進了哪位官宦富賈的中堂呢。


    穩穩的坐下了吃茶,靜靜的等候顧緯天的到來,對於姐姐,有了公輸拓的提醒,心裏差不多透亮了,也還是想求證一下,那是自己的親姐姐,血濃於水,若不確確實實知道,她怎麽能信,怎麽敢信。


    茶喝了半壺,又等到上了菜,還不見外頭廊上有動靜,蘭猗可就有點坐不住了,使秋落出去看看,秋落剛推開門,就哎呀一聲驚叫,倒把蘭猗唬的手一抖,茶水濺到手背上,燙,她氣道:“一驚一乍的,見鬼了麽。”


    秋落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呆呆的站了半晌方道:“沒什麽。”


    說著走了出去,不曾想她這一去就是好久,蘭猗等的不耐煩推門去找,剛好秋落轉回,見她神色有異,蘭猗問:“怎麽了?”


    秋落所答非所問道:“一直不見顧先生呢,會不會是不來了。”


    蘭猗也無法確定,畢竟顧緯天身在徐家,或許有事纏身,無奈蘭猗又不死心,直等到日頭西斜,再不離開,飯口時客人多了,怕節外生枝,於是讓秋落出去喊夥計結賬。


    夥計仍舊是那個夥計,隻等他笑眯眯的道:“三十兩。”


    蘭猗和秋落異口同聲的結結巴巴:“三、三十兩!”


    夥計重複:“是了,三十兩,一個整數。”


    蘭猗垂頭看飯菜抬頭看夥計:“你這是黑店,這麽一點點就三十兩,你打劫呢。”


    啪!夥計將單子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更是倒背如流的一樁樁講給她聽,獨獨是這雅間的壓桌錢就是十兩銀子,然後是茶錢,那些看著其貌不揚的菜,且原來比那些小飯鋪裏的大魚大肉還貴,萬寶樓賣的不隻是飯菜的錢,賣的還是這些考究的裝潢,賣的是屹立不倒幾十年的名頭,來此吃飯喝酒的大多是王公貴族官宦富賈,諸如公輸拓還有皇帝宇文佑。


    蘭猗傻了眼,上次同幼嫦來此,最後是公輸拓給結賬的,自己哪裏知道這麽貴,方才出來好像帶了不到十兩銀子,她試著同夥計商量:“能賒賬嗎?”


    夥計無情的晃晃腦袋:“本店概不賒欠。”


    蘭猗賠上笑臉:“你看,我的字還不錯,能抵賬嗎?”


    夥計譏笑道:“你是王羲之?”


    蘭猗技窮,指指秋落:“這是我的婢女,年輕,模樣也還可以……”


    秋落跳了起來,喊道:“二小姐你想賣我!”


    天機不可泄露,可是她卻一句話道破天機,夥計猛地看去蘭猗,突然哈哈大笑:“我說這世上怎麽有如此俊俏的男人,原來是個雌兒。”


    他說著竄過去一把拽下蘭猗的浩然巾,發如飛瀑,人比花嬌,夥計獰笑道:“想吃白食,可以,你這個婢女不值幾兩銀子,倒是你……”


    他開始動手動腳,蘭猗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刮子,打的那夥計惱羞成怒,抓住蘭猗的手就外拖,突然,眼前一暗,某個人擋住他的去路,他沒好氣罵道:“滾開!”


    就見那人一回頭,從身後的秋落頭上拔下一支簪子,淡淡一笑:“是這隻手麽。”


    將那夥計抓著蘭猗的手按在牆壁上,噗嗤!簪子穿透了那夥計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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