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夜晚時分,柳府偏廳,正在和柳新一起吃飯的程師兄驚聲道,一下子站了起來。


    柳新拍了拍程師兄的胳膊,給對方倒了一杯酒道:


    “好了,程師兄,穩定下情緒,別太激動!”


    “你是做了什麽,怎麽突然調任南鎮撫司了!”程師兄坐下,喝了一杯酒,然後問道。


    “程師兄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柳新不答反問。


    程師兄凝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後方才說道:“算是好事,但又不能算是好事。”


    “哦,說說唄。”柳新給自己夾著菜,好奇地問道。


    程師兄放下酒杯說道:“先說壞處吧,去了南鎮撫司,意味著你要單打獨鬥了,我無法輕易幫你了。”


    柳新點點頭,確實,在文軒坊百戶所,他能夠時刻和程師兄商量,就像是禦馬監的案子,他獲得的情報,大部分都是來自於程師兄和隱秘調查組。如果沒有後者,他是無法在短時間內獲得那麽多信息,抓到那麽多線索的。


    “其實壞處也不算多壞,好處倒是更多。”程師兄又喝一杯,然後說道:


    “南鎮撫司其實真正的主人是米雨鬆,這你也知道。米雨鬆是皇帝陛下的近臣,兩人私下裏是以兄弟相稱的!”


    柳新震驚抬頭,米雨鬆和皇帝是兄弟。


    程師兄看他一臉震驚,便笑著說道:“這不是什麽秘密,而且不隻是他們兩個,武帝城上官霸,如今的晉國侯也是這組合的一員。聽說米雨鬆是老大,旭陽帝是老二,上官霸是老三。這段淵源是從康陽帝時,替自己的皇子們找了許多民間的伴讀,米雨鬆和上官霸都是其中的一員。他們之間的具體故事外人無從得知,但三人的情誼,卻非比尋常!”


    怪不得武帝城能夠得到旭陽帝的全力支持,記得武帝城開始統一江湖的那一年,正好是旭陽帝登基的那年。


    “因此。”程師兄笑著繼續道:“如果能在南鎮撫司得到米雨鬆的青睞,也就意味著你已經快進入皇帝的眼簾。這對於你快速掌握錦衣衛是一件好事。也還好你是被調任南鎮撫司,如果被調去東廠,那可就糟了。哈哈哈!”


    說道最後,程師兄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開懷大笑起來。


    “你在笑什麽?”柳新問完這個問題,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程師兄促狹地看著柳新,大笑著說道:“如果你被調任東廠,你說宗門會不會在某天給你下個甲一密令,讓你自宮之後,入宮當太監!畢竟想要掌握東廠,首先你就得是個太監啊!哈哈哈哈!”


    程師兄笑得越發張狂,柳新卻是一臉黑線。


    這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程師兄卻已經笑得淚水都噙了出來。


    許久之後,程師兄終於收斂住了自己的情緒,隻是會時不時的抽抽兩下,但柳新知道程師兄並沒有看自己的時候抽,那他在想什麽東西,那麽高興。


    最終收斂完情緒的程師兄,終於能夠好好地繼續說下去了:


    “南鎮撫司,脫離錦衣衛指揮使王中傑的掌控,完全是以指揮同知代德安馬首是瞻的。代德安在進入南鎮撫司之前,是東廠的掌刑千戶。他走了之後,米雨鬆才從軍中挖走了原東祥。”


    柳新恍然:“原來原東祥的上一任就是代德安。”


    程師兄點頭繼續道:“南鎮撫司的職責原本是內部稽查,就像是都察院之於文武百官。南鎮撫司目前就一位千戶,但麾下百戶卻有不少,這些年實際掌握在米雨鬆手裏,因此南鎮撫司的架構更像是東廠。”


    柳新點頭,的確像。


    “這些年,南鎮撫司的權利一直在擴大,並非從北鎮撫司那裏奪權,而是東廠那邊分流了一部分權利給南鎮撫司。因此南鎮撫司現在還會調查一些特殊案件。這些特殊案件和北鎮撫司的部分權柄重合。相當於南鎮撫司擁有了一部分和北鎮撫司類似的權利。”


    程師兄吃了幾口菜,最後總結道:“南鎮撫司對你來說,或許是一個更好的晉升之處。雖然我不能及時地幫你,但有隱秘調查組的協助,你獲得功勳的速度一定比其他人快。或許你真的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掌控整個錦衣衛。”


    柳新不知道程師兄說的很短的時間是多久。殊不知,在程師兄眼中,能夠掌控錦衣衛,十年,已經是一個很短的時間!若是他知道程師兄心中想法,估計會撂挑子不幹。


    小爺我正值如此美好的青春年華,竟然浪費在這種事情上,不可理喻,小爺不幹了!


    但是柳新不知道程師兄心中所想,因此喜滋滋地吃著飯。


    一般而言,非皇帝親信是無法坐上親軍指揮使的位置的。


    而從曆史經驗來看,基本上一位皇帝在位的時候,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至多也就會換上一輪,隻要這個指揮使不謀逆,基本上都能夠跟著皇帝到最後的。


    畢竟這個位置主打一個聽話,好用,能力是其次的。


    兩人又吃吃喝喝,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


    而程師兄回到自己臥房的時候,關上門的刹那,微醺的酒意瞬間被內力蒸發,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屋內。


    那邊有一道黑影,站在程師兄的床頭,稀薄的月光下,這個黑影似乎轉過身,看著程師兄。


    “甲二密令!”黑影沙啞的聲音傳來。


    程師兄臉上露出驚容!


    ——


    次日清晨,柳新前去百戶所點卯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桂婉秋,你怎麽這幅打扮?”


    一條小巷子裏,柳新看到了一身乞丐打扮的桂婉秋。如果不是後者故意露出臉讓他看到,他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桂婉秋臉色平靜道:“我是來向柳百戶道謝的!”


    柳新皺眉,他知道以桂婉秋的黑道手段,查到自己的住所不難,因為他也沒有隱瞞身份。下一刻他突然醒悟,明白了桂婉秋為何是現在這般裝扮。


    “邵士望...是你找人殺的!”


    桂婉秋聽到柳新的話,一臉坦然的點頭,然後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道:


    “我要報仇,便需要花銀子。但是邵士望不除,我便沒有那些銀子。”


    柳新臉色複雜,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好在邵士望並不是什麽好人,因此他也不會糾結要不要抓住桂婉秋。


    “你找的是屠狗宗的殺手?”柳新問道。


    他想起來,暗殺邵士望的殺手和襲擊簡方亮,毀滅證據的很可能是同一個人,那麽或許可以從桂婉秋這裏得到那個殺手的身份信息。


    桂婉秋點頭:“是。”


    柳新試探著問道:“那你清楚殺手的情況麽?”


    桂婉秋搖頭,道:“我唯一見過的,柳百戶也見過。”


    是那個女殺手,兔!


    柳新心中本就已經有所準備,因此倒也沒有失望。看著桂婉秋這副打扮,他試探著問道:


    “你現在是準備離開帝都?”


    桂婉秋點頭道:“我找了屠狗宗的殺手,他們找到了殺我兄長和四哥的北蠻人,但是後者實力太強,屠狗宗的人說他們辦不到。因此他們替我殺了邵士望,最後還給我打了折,讓我留下了一部分的銀子,好離開這裏生活。”


    屠狗宗的殺手還挺人性化!柳新這般想到。


    桂婉秋接著道:“我拿走了賭坊的銀子,邵士望背後的人一定想要找到我,因此我也隻好這幅打扮。隻是臨走之前,希望再來找柳百戶,當麵道謝。還有那位道爺和佛爺,隻是他們不好尋,我也隻能放棄了。”


    柳新看著桂婉秋,一時間有些感慨。桂婉秋雖然人在黑道十餘載,但是心性卻罕見地沒有被侵蝕。還有著女子少有的義氣。


    好在自己其實是個,假錦衣衛真江湖人,否則桂婉秋這樣一件大功,要是拿了送去江陰公或者劉立誠那,定然是能得到不少好處。


    “那你要如何出城,現在城門口都在嚴密搜查。”柳新問了個多餘的問題。


    果然桂婉秋自信地答道:“在帝都經營十餘載,這點本事還是有的,柳百戶放心!”


    “那就好。”


    兩人短暫交流後,柳新看著桂婉秋隱入一處巷子拐角。


    突然他有種莫名的感覺,桂婉秋不會真的找一個地方藏起來,她或許會想其他辦法,終有一日,或許她能成功報仇,又或者在不斷的努力中,走向盡頭。


    沉默的駐足片刻,柳新緩緩匯入人群。


    文軒坊百戶所,柳新進入這裏的時候,發現裏麵人不少,四位總旗都在,小旗們也大多在,除了還在被內中城千戶所的人指使的人外,其餘的都到了。


    郭鏞是個消息靈通的,一大早,南鎮撫司指揮同知的條子就到了內東城千戶所。


    聽說劉千戶驚訝地看著條子,臉上陰晴不定,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


    “柳百戶,你...你要調任南鎮撫司了!”郭鏞臉上有遺憾,有失落還有一絲不知道什麽的情緒,可能是對未來的擔憂吧。


    柳新看著大家的神情,立即就明白過來,所有人為何如此。


    文軒坊百戶所在內東城千戶所內,是個異類。一直以來劉立誠都想收編文軒坊百戶所,如果那樣的話,文軒坊百戶所內一定會有一番清洗,換上一批他劉立誠的自己人。


    而之前是老柳百戶一直護著大家,後來是柳百戶,但這才幾日,柳百戶就要離開大家而去,這一去,直接導致文軒坊百戶所再無反抗之力。


    幾個總旗,小旗裏,估計沒幾個能留下的。


    柳新在心底歎了口氣,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是這群人還算是尊重自己,不論是看在什麽份上,做事至少都是盡心竭力的。


    突然,柳新有了一個念頭,但他沒有說出來,也來不及說出來。


    百戶所門口,成國濤匆匆而來,穿過眾人,臉上堆滿了笑,眾總旗,小旗,校尉發誓,除了在劉立誠麵前,他們沒見過成百戶這般諂媚地笑過。


    “柳百戶,劉千戶邀你去千戶所議事。”


    客氣了不少啊!柳新暗自腹誹,以前都是說喚你過去。


    柳新點點頭,沒有對文軒坊的眾人說什麽,直接跟著成國濤離開,留下了一個個麵露不忿,茫然,惶恐的臉。


    “老郭,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會被遣散回家。”一個年紀和郭鏞差不過,同一時期進入錦衣衛的小旗官說道。


    郭鏞臉色變換,最終露出了無奈之色,搖了搖頭,沒說話,徑直回了自己的值房。


    其餘人四下散開。


    和柳新接觸了短短幾日,有的甚至都沒和柳新說過話,雖然有不忿,但上升不到怨恨的程度。


    來到內東城千戶所,劉立誠自然是一副熱情的模樣,因為是平調,沒法說什麽恭喜之類的話,但是也說了不少好話。


    不過柳新心中存著事,現在也不用看劉立誠臉色了,便直接去了調令,客氣了兩聲便匆匆離開了。


    柳新走後,劉立誠的臉色一下陰沉下來。


    “大哥,這小子果真傍上了東廠,現在有些目中無人了!”成國濤說道。


    劉立誠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太過在意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臉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一絲笑意:


    “這小子去了南鎮撫司也好。文軒坊那裏就空了個位置出來,我們終於能拿下文軒坊了!”


    成國濤仿佛此時才想起此事一般,配合地給出一個原來如此的浮誇表情,道:“那秦國公的義子,就可以安心來帝都上任了!”


    劉立誠嗤笑一聲道:“用不著了!”


    成國濤臉上的笑意一僵:“用不著了?”


    劉立誠點點頭道:“秦國公的義子,有了更好的位置!”


    成國濤立即反應過來,是邵士望空出來的那個,千戶之職!


    在江陰公的操作之下,區區一個錦衣衛千戶的位置還是不難的,況且這位秦國公的義子自帶光環。


    “現在這般局麵,倒是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情況了!”成國濤感歎道,幾日之前,他們還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結果幾日之後,情況天翻地覆了。


    劉立誠點點頭表示讚同,但同時手指敲擊桌麵,道:“但柳新這個小子也是個麻煩,我們可沒少給他使絆子,萬一扶著東廠的大腿起來了,未來還說不準呢。”


    成國濤安慰道:“大哥,無妨的。我們隻要交好秦國公的這位公子,以他的能力,解決柳新不是簡單得很嘛。遠的不說,兩個月以後就是親衛武比了,柳新可是符合這個要求的。我們武帝城一脈在親衛中多的是人脈,找那幾位幫幫忙。武比雖然不允許殺死對方,但致殘率一直都是有的。”


    劉立誠秒懂了成國濤話裏的意思,頓時露出陰狠的笑容。


    南鎮撫司的衙門在東長安街南側,距離便宜坊隻有幾步之遙。


    日後當值倒是方便了,隻是不知道南鎮撫司那邊有沒有文軒坊這裏這麽空閑。


    南鎮撫司衙門的隔壁就是錦衣衛衙門,也是北鎮撫司衙門。兩者緊靠在一起,但是從兩扇門洞裏出入的,穿著同樣衣袍的錦衣衛卻大多相互敵視。


    南鎮撫司的職權除了監察內部外,還承擔著兵器和軍械的研發。這個隻能和工部負責軍械的部門相重疊,但是由於錦衣衛是皇帝親軍,需要有不為外人知曉的武器裝備,因此獨立開。有的時候,南鎮撫司的兵械甚至更強於工部那群大匠師的出品。


    究其原因,是因為南鎮撫司這邊經費充足,遠比工部那邊扣扣搜搜的要大方得多。


    因此南鎮撫司的校尉近水樓台先得月,每個南鎮撫司校尉的身上都會比北鎮撫司那邊多點什麽。


    其中最基礎的就是腰間不過手掌長短的迷你短弩。


    配發三支弩箭,威力可以穿透兩寸厚的木板,雖然無法擊穿盔甲,但是隻要落在沒有盔甲防護的位置,足夠造成一定的傷害了。


    來到南鎮撫司門口,隔壁就是錦衣衛衙門,看著兩個校尉從旁經過,腰間佩戴短弩,柳新便知道這兩人是南鎮撫司的。


    其中一人看到柳新,雖也穿著魚龍服,但腰間沒有配弩,便扭過頭去,當做沒看到一般起開。


    柳新卻喊住兩人,兩人沒有搭理,柳新一陣尷尬。


    柳新隻好自己走向南鎮撫司的大門,不知為何,該是當值的時辰,這扇大門卻依舊緊閉,門口也沒人看守。


    在門口站立了片刻,身後有一道聲音傳來:


    “你,在做甚!”這是一個渾厚的聲音,柳新轉過身,看到了一個身穿錦衣衛千戶服飾的中年人,整個人身的魁梧有力,鼓脹的肌肉將錦衣衛的魚龍服撐得緊緊的,下巴上有寸長的短髯,夾雜著些許蒼白。


    這位應該是南鎮撫司的千戶,韋福川了。


    柳新笑了笑,道:“韋千戶?我是今日來此報道的百戶,柳新!”


    ...


    “嗯!”


    沉默半晌,當空氣中漸漸凝結出名為尷尬的東西的時候,韋福川輕輕嗯了一聲,然後便走向大門一側,穿過一條廊道,在那裏有一扇邊門,門口站著兩個校尉值守。


    這扇邊門因為位置的原因,正巧被擋住,柳新起初並沒有發現。


    若不是從程師兄那裏得知南鎮撫司的韋福川韋千戶惜字如金,他恐怕還以為對方故意針對自己呢。


    有了韋福川帶路,柳新一路進入南鎮撫司衙門。


    這裏的布置和千戶所以及百戶所相似,隻不過兩側有幽深的廊道,連接著後方,估計在更後麵還有軍械庫,鑄造工坊等地。


    韋福川敲開一扇公房大門,側身讓了讓,示意柳新進入。


    柳新進去,發現裏麵一股墨香,凝神看去,果然滿屋子都是字畫,而且多是剛寫的字,甚至好些墨跡未幹。


    “哈哈哈,是不是我們的新任副千戶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來,人未至,聲先到。


    副千戶?


    是不是搞錯了?


    我是不是不該在這?


    砰!


    大門被關上了,韋福川!你這個啞巴,你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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