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當夜幕真正降臨時,駐紮在特塞爾島的德軍將士大多已經疲倦不堪,尤其是各處機場的地勤人員,他們從上午開始就忙個沒停,且不說正常的加油備彈,這十來個小時,他們搶修了上百架受損戰機,讓四百多架封存在倉庫的備用戰機重新投入使用,德國空軍能夠在逆境中穩住局麵,地勤部門功不可沒。


    盡管連續奮戰的時間沒有地勤人員那麽長,那些執行了兩到四次高強度任務的飛行員、跟來襲敵機展開了數場搏殺的防空炮手還有醫療人員,這一天下來著實累得夠嗆,夜晚的到來意味著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終於有時間好好喘口氣了。


    在機場的飛行員餐廳,馮-裏希特霍芬上校優雅而迅速地掃掉了兩份牛排、兩份蔬菜沙拉、一盤香腸、一份土豆餅、一份意大利麵還有一杯紅酒,幾乎時他平時食量的兩倍,而他手下那些饑腸轆轆的小夥子們可顧不上儀態,一個個大快朵頤、風卷殘雲。剛開始的時候,偌大的餐廳裏幾乎隻有餐刀切食物時觸碰餐盤的聲響,等到小夥子們填飽了肚子,才漸漸有人說話交談。


    一名少校軍官突然端著酒杯站起來說:“先生們,我提議,我們大家一起向今日不幸陣亡的同僚們致敬!願他們的英魂都能進入瓦爾哈拉聖殿!”


    馮-裏希特霍芬是在場軍銜最高者,也是當日駕機參戰的飛行員中軍銜最高者——按照德軍慣例,一旦步入了將官行列,通常就不再駕機執行作戰任務了。響應這位少校的提議,他迅即起身,右手高舉酒杯:“向逝者致敬!”


    眾人紛紛舉杯,“向逝者致敬”的聲音在餐廳裏匯集成片。


    待人們重新落座,這位大嗓門的少校繼而說道:“先生們,我還有個提議,讓我們為今天擊落敵機數量最多的英雄——第15戰鬥機聯隊的馬吉德-帕茨勒上尉共同舉杯,祝賀他單日取得了11個擊落記錄!”


    餐廳裏頓時一陣嘩然。整個白天,人們或在努力戰鬥,或在為戰鬥做準備。敵人的空襲愈是猛烈,每擊落一架敵機帶來的振奮愈是強烈,這一場場慘烈的空戰下來,沒人知道究竟擊落了多少敵機——數據遲早會被公布,但統計和確認顯然需要不少時間,至於說當天的空戰王牌,人們聽到的名字和與之相應的數字在不斷變化……在大多數飛行員僅僅擊落一兩架敵機甚至空手而歸的情況下,11架絕對是一個充滿震撼力的數字!


    這位少校所說的話尚不能代表官方定論,但在戰爭時期,英雄無疑是最讓人振奮的字眼,餐廳裏立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而原本坐在他旁邊的年輕飛行員滿麵潮紅地站了起來朝眾人揮手示意。


    三次升空作戰,一度被敵人擊落,馮-裏希特霍芬的當日戰績鎖定為4架,而第33戰鬥機聯隊飛行員當日報告的最好戰績是擊落7架敵機。對於單日擊落11架敵機的生猛後輩,裏希特霍芬自當刮目相看,而且他對這個名字留有印象——此人的爆發並非偶然,而是有深厚的技術功底和戰鬥經驗,他在北高加索和中東地區執行過多次作戰任務,並且取得過正式的擊落記錄。


    裏希特霍芬係好領口的紐扣,端著酒杯走到對方的餐桌前:“我是第33聯隊的曼弗雷德-馮-裏希特霍芬,祝賀你,帕茨勒上尉,祖國以你為榮!”


    站在他麵前的年輕飛行員身材不高,黑頭發、深眼窩、寬嘴唇,看著不像是純粹的歐洲麵孔,他雖然顯現出自信的氣質,但跟裏希特霍芬說話時還是有些拘謹:“謝謝您,長官!”


    “在座的每一位……”裏希特霍芬一邊大聲說話,一邊環顧四周,將餐廳裏兩三百名飛行員的視線吸引到自己這裏。


    “無論你們今天擊落了多少架敵機,或是遺憾與自己的第一個戰果擦肩而過,我都要祝賀你們,因為你們熬過了非常艱險的一天。在度過這一晚之後,你們不再是初上戰場的新手,你們是德國空軍最精銳的戰士!希望明天晚餐的時候,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坐在這裏,向我們中最優秀的人舉杯致敬!”


    裏希特霍芬的言語沒有任何花哨華麗之處,而是以他特有的方式鼓舞並提醒年輕的飛行員們,殘酷的戰鬥才剛開始,唯有不驕不躁,全力以赴,才有機會成為真正的成功者。


    當日身處特塞爾島及周邊幾座島嶼的德軍官兵經曆了戰爭的嚴酷考驗,而對於德國大西洋分艦隊的大多數海軍將士們來說,真正的考驗還未到來。入夜時分,航行在特塞爾島西北方海域的德國艦隊化整為零,“塞德利茨”、“毛奇”、“戈本”這三艘1914年以前建造服役的戰列巡洋艦編為一隊,在兩艘驅逐艦的協同策應下悄然向北駛去;體型龐大的“提爾皮茨伯爵”和“海因裏希親王”編為一組,以四艘驅逐艦開道,兩艘輕巡洋艦掃尾,氣勢高昂地駛向了特塞爾島海域;航空母艦“卡爾皇帝”號和“奧斯曼”號在數艘輕巡洋艦和驅逐艦的掩護下各行其道……


    夜色漸濃,海麵上風起浪湧,44歲的德國海軍少將岡瑟-呂特晏斯默默矗立在“塞德利茨”號的舷側甲板上。這樣的夜晚讓他想起了18年前的夏天,公海艦隊主力以齊整威嚴的隊列駛往日德蘭海域,那時的他青澀懵懂,根本不知道即將目睹的是怎樣一場波瀾壯闊的大海戰,而時任艦隊參謀長的約阿希姆殿下自始至終保持著從容鎮定,這不僅給他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象,亦影響著他個人指揮風格的成型。十數年來,作為“霍亨索倫天才”推薦的海軍新秀,他在海軍將領們的關注和關照下從一名海軍上尉成長為平民出身的最年輕將官,追隨貝恩克參加過南美海戰,後來指揮輕艦艇編隊參加了在埃及和黑海的封鎖行動,繼而轉任大西洋分艦隊第2戰巡分隊指揮官,統禦三艘經曆過日德蘭海戰洗禮的老艦。


    艦如人,難逃歲月風蝕,三艘老式戰巡雖在20年代接受了一次現代化改裝,在一定程度上重新煥發了活力,但它們的戰鬥力已經無法跟後來建造的戰巡相提並論了。若是遇上皮薄大餡的列克星敦級,呂特晏斯或許還能讓他的老戰巡碰碰運氣,要是碰上了英國的海軍上將級,要麽腳底抹油,要麽光榮戰沉,恐怕別無他路。


    夜航中的戰艦采取了嚴格的燈火管製,這使得呂特晏斯幾乎置身於黑暗之中,當近處的艙門打開時,從裏麵透出的一絲光亮宛若來自天堂的指引,但這絲光亮轉瞬即逝,甲板又重歸黑暗。


    “將軍,艦隊已經進入了快速巡航狀態,目前航速20節,兩艘驅逐艦分別在我們的左前和右前位置,毛奇號和戈本號依次跟在我們後麵,現在的航向是正北。其餘艦隻已經駛出了我們的視線。”


    聽了副官的報告,呂特晏斯依舊麵朝舷外,雙手置於艦舷欄杆上。


    “提奧多,你感到緊張嗎?”


    “當然,這是我第一次參戰。”他的副官如實回答,“但我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你相信我們會贏?”


    年輕的副官說道:“我們沒理由去挑戰那些我們打不贏的敵艦,不是麽?”


    這話一點都沒說錯,呂特晏斯可不打算在自己擔當指揮官的第一場真正戰鬥中把事情搞砸。鑒於作戰環境的複雜性,馮-奧爾登堡中將此次授予了他非常大的自由決策空間,而且分派給他的作戰區域理應沒有強大的對手存在,但如果此行無所作為,即便不會受到任何指責,呂特晏斯也會感到非常遺憾——這看起來是兩個相互矛盾的問題,但是清涼的海風已經讓他有了主意。


    “我記得你的父親是一位老船員,他有沒有在船齡較長的船舶上工作過?”


    “是的,將軍,他當了四十年船員,直到前年才退休。我記得有一艘船非常老,鍋爐經常出毛病,父親的手還在維修管道的時候嚴重燙傷過。”


    呂特晏斯道:“這麽說來,我們的‘毛奇’或者‘戈本’在海上發生故障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的副官不明所以地辯駁說:“可是上個月它們才接受過鍋爐檢修,而且所有的管道都在去年的大修中更換過,近期的理性巡航操練沒有出現過大問題……”


    呂特晏斯打斷了他的話:“那是因為我們非常了解它們,而敵人對此所知不多。”


    副官先是納悶,很快便恍然大悟:“我懂了,將軍,您的意思是讓它們假裝發生故障,然後引誘敵人前來。如果誘騙來的敵人很強,我們就牽著它們的鼻子走;如果敵人比較弱,我們伺機伏擊。”


    “哈,年輕時候的我可沒有你腦袋轉得快。”呂特晏斯誇讚道。


    副官連忙解釋說:“我是順著您的提醒才想到這點的,而且就算想得到,我也沒有膽量策劃這樣的作戰行動。”


    “你覺得這太過冒險了?”


    對於呂特晏斯的反問,年輕的副官不知該如何回答。


    呂特晏斯無意追問,而是輕語道:“其實相比於這樣的誘敵行動,馮-奧爾登堡將軍親率‘提爾皮茨伯爵’號和‘海因裏希親王’號返回特塞爾島麵臨的戰鬥更加冒險,畢竟敵人的艦隊有足足十艘超級戰巡,萬一形勢不利又撤退不及,就有可能被敵人封鎖在英雄港,恐怕會有麻煩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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