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漸漸遠去,剛剛經曆了一場激戰的田野在海風的吹拂下迅速冷卻。一名渾身焦黑、滿臉血汙的德國裝甲兵靠坐在被擊毀的戰車旁,這輛“條頓騎士”右側履帶被炸斷,同側誘導輪脫離了本來的位置,彈痕斑駁的炮塔與車體顯露出悲涼的猙獰。


    幾名戴著托尼盔的英軍士兵圍了上來,用冷厲的目光而非寒光閃閃的刺刀對著這名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德國兵,一名佩戴陸軍尉官領肩章的英*官緩步走上前,用發音不太標準的德語問說:“你是德國人?”


    德國裝甲兵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作出了回答,但他的聲音不足以讓這裏的任何一個人聽到。


    見這名德國兵雙手垂地,不像是準備進行反抗的,英*官將韋伯利左輪收進槍套,扣好搭扣,慢慢走到他跟前蹲了下來,仔細打量著他的衣裝佩飾。


    “喔,你是德國皇家近衛軍的成員,了不起。這麽說來,你所在的部隊應該是皇家近衛軍的某個戰車團,能否讓我看看你的證件?”英*官的偽善口吻沒能博得對方任何好感,事實上,這名神情沮喪的德國裝甲兵身上既看不到一丁點兒鬥誌,也沒有表現出較為強烈的求生*,而是處於一種聽天由命、隨波逐流的狀態。


    德國裝甲兵的漠然態度讓英*官自覺無趣,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掏了對方胸前的口袋,找到了一本證件,然後摸出打火機打著,借著微弱的光線察看證件上的內容。


    “德意誌帝國第7皇家近衛戰車團,一等兵弗雷德裏希-奧爾巴赫,出生年月是1913年10月。這麽說來,上一場戰爭爆發的時候,你才10個月大,是否曾為自己錯過那場戰爭而覺得遺憾呢?”英*官意興闌珊地自說自話,完全無視對方的冷淡目光。


    士兵證件上所透露的信息不多,英*官將它塞回對方口袋,見這名德國裝甲兵麵色蒼白,嘴唇幹裂,他從身後摸出水壺,擰開蓋子,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然後在德國人麵前晃了晃。


    德國裝甲兵忽地咳嗽起來,末了,他抬起手想要去接水壺。


    英*官卻將水壺倒轉過來,把裏麵的水一股腦倒了個幹淨。


    “就為了嚐嚐大不列顛的礦泉水,值得你們付出這麽多生命?”


    德國裝甲兵指尖沾了幾滴水,盡管這隻手沾滿汙漬,他仍在自己幹裂的嘴唇上抹了一把。


    看對方這般舉動,英*官臉上浮現出戲虐的笑意:“味道怎麽樣?是不是甘甜無比?”


    德國兵麵無表情地說:“馬尿一樣的味道,虧你們能從小喝到大。”


    站在英*官的立場,這是失敗者對勝利者的侮辱,所以他沒有勃然大怒,而是輕蔑地冷笑起來。


    “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德國人,你們以為繞過我們的海峽防線就能輕鬆贏得勝利?你們以為英*隊會在你們麵前不堪一擊?聽聽吧!今晚的喪鍾在為你們鳴響!”


    遠處傳來的槍炮聲是兩軍將士在奮勇拚殺的信號,是大國意誌激烈碰撞的體現,而從這場戰鬥的規模和進展來看,雙方的首輪交鋒將在今晚進入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要麽是聯軍將士在英國人家門口站穩腳跟,要麽是英軍官兵把入侵者趕出院子。


    英*官一邊輕觸這輛德軍戰車的外壁,一邊走到車體正麵,從敞開的駕駛艙口探頭瞧了瞧,然後踩著擋泥板和前車燈爬上車體,透過同樣敞開艙蓋的炮塔看了看,朝自己的士兵們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過來清理戰車內部。做完這些,他跳下戰車,重新回到身負重傷的德國裝甲兵身旁,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義正言辭地說道:


    “為了消滅你所在的這輛戰車,我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7個勇敢的英國士兵確認陣亡,還有至少9個人受傷,沒準他們中一多半的人將落下終身殘疾……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覺得這就是德*隊的優越之處,這就是你們敢於直接在北威爾士登陸的理由,可是結果呢?結果呢?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看看!還有什麽威風可言?你們送了多少戰車上岸?兩百輛?四百輛?還是一千輛?就算我們用二十條性命消滅你們一輛戰車,也就是兩萬人,英*隊何止有兩萬名無懼死亡的勇士?你們沒有了戰車,被逐出了陣地,能靠什麽繼續跟源源不斷的英*隊對抗?”


    德國裝甲兵再次咳嗽起來,之後吐出了一口血水。他仰起頭,看著硝煙不曾遮蔽的夜空,慢慢說道:“你跟我說這些,是炫耀你小小的勝利,還是想掩飾你心中的恐懼?你以為你用9個生命消滅了這輛戰車,就能用這個比例進行戰役級別的換算,那就大錯特錯了。軍官先生,你眼前這輛戰車在被摧毀之前,至少擊毀了4輛英國戰車和1門英國火炮,我沒有數過被我們打死的英國兵有多少,但應該不少於30人,隻不過他們中隻有一部分人歸屬你的部隊。也許你們會成為今晚的勝利者,也許你們能夠暫時阻擋同盟國聯軍占領不列顛的步伐,但你們贏得這場戰爭的機會有多少?”


    英*官撇了撇嘴,從槍套裏拔出手槍:“時間會證明一切的。遺憾的是,你鐵定看不到結局了。”


    對方言語似有恐嚇之意,可這名德國兵卻沒有一點懼色,他捂著胸口喃喃語道:“那又有什麽關係呢?我看到奧丁的侍女們已經來到了戰場上,她們將挑選勇士的魂靈帶回瓦爾哈拉,盛筵饗待,我會在那裏看著我的戰友們贏得戰爭勝利,他們將戴滿鮮花,從勃蘭登堡門下凱旋而歸……”


    英*官並沒有開槍射殺這個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德國兵,而是無所作為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生命跡象正在悄然流失的勇士。等到那雙流露出遺憾與眷戀神色的眼眸變得空洞,幹涸的嘴唇不再顫抖時,他長歎了一口氣,神情失落地收起手槍。這個時候,他的士兵已經從“鐵棺材”裏清理出了四具陣亡乘員的遺骸,並將其平行擺放在戰車旁邊,另一隊隨身攜帶工具箱的士兵正趕來接手。從這輛戰車的損壞情況來看,就算沒辦法讓它重新移動起來,也還能暫時充當火力點來使用,而從更為深遠的眼光來看,這種主體結構未遭破壞的戰利品有助於英國的軍事技術部門研發出更具實用性的反戰車武器。


    不多會兒,一名通訊兵匆匆縱馬前來,然後在他跟前翻身下馬。


    “威靈頓上尉,李德上校讓我給您帶個口訊:布雷恩連和斯托克連已在西麵一英裏的位置跟敵方部隊交上了火,現命你連火速前去,從斯托克連右翼實施穿插迂回。”


    軍官剛給自己點了根煙,他環顧四周,自己的士兵正在打掃戰場,不斷有友軍部隊自此經過,但沒有誰停下來接替自己的連隊。


    “伯德,集合部隊!”軍官當即向自己的一名僚屬吩咐道。


    通訊兵上馬欲走,軍官仰著頭問道:“遇到的是敵方後衛部隊?”


    “不清楚,李德少校就交代了剛剛給您的口訊。我看前麵好像打得很凶,芬格的坦克營發起了一次衝鋒,但沒能衝過去。現在電話線不通,我趕著去找團部報告,所以,上尉先生,祝您好運了!”


    軍官點了點頭,目送通訊兵遠去。


    不多會兒,他的連隊集結完畢,被他喚作“伯德”的少尉軍官令各排迅速清點了人數,此時全連尚有76人,約為滿編狀態的三分之二,比起參加頭兩波進攻的部隊要好得多,而且士兵們借著打掃戰場的機會,從聯軍遺棄的武器裝備裏“淘”了一些有用的家夥,例如衝鋒槍和反戰車手雷,前者在近距離的混戰中格外給力,後者較英國貨更加輕便易用。


    將煙蒂踩在腳下,軍官高傲地昂著頭,按慣例對他的士兵們進行簡短的動員——這個步驟看似可有可無,但在形勢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信心和士氣往往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


    “士兵們,之前不斷有人問我,勝利離我們有多遠?之前我無法做出回答,可是現在,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訴你們,勝利就在今晚,就在我們眼前!從戰鬥打響到現在過去了四個多小時,我們成功突破了敵方防線,就像翻過了一道長滿荊棘的籬笆,我們一腳踢翻了離把後麵的看門狗,接下來沒什麽可以阻擋我們走向勝利的大門了。好吧,敵人的看門狗也許不止一條,我們可能會被它們襲擊,但這有什麽可怕呢?它們要我們的靴子,那就給它們吧!大不了光著腳敲響門鈴。”


    一如既往的詼諧引得士兵們哄笑起來,緊張情緒頓時被拋到了腦後,這就是英*官想要的效果。他看了看手表,沒有立即下令出發,而是非常耐心地等了一小會兒,等來了從前線方向飛奔而來的第二名騎兵。


    “威靈頓上尉,我奉命帶來了李德上校的口訊:敵人從西、南兩個方向對我軍發起猛烈反擊,布雷恩連和斯托克連所處的位置不利於防守,命你部就地構築工事,隨時做好接應準備。”


    預感應驗了,但這位出身名門的軍官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皺著眉頭說:“請回去報告李德上校,威靈頓連將無條件執行命令,但我個人認為眼下應當堅決進攻,用進攻粉碎敵人的最後一擊。”


    “您說最後一擊?”通訊兵頗覺意外,但看對方眼神肯定,便應答道:“好的,長官,我這就趕去複命。”


    威靈頓上尉毅然轉身,向他的士兵們下令:“全連沿南北走向展開防禦,敵軍遺留下來的戰鬥車輛,能用上的盡量用上。”


    各排解散之後,上尉叫來自己的副手,讓他單獨叮囑三名排長,部署防禦不能馬虎,且要做好隨時出擊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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