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法斯特西部地區的一處農田裏,體型略胖的英國空軍中尉約翰-雷克活脫脫像是隻外出覓食的田鼠,偷偷摸摸、左顧右盼,好容易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溜進了一間簡陋的穀倉。在這個季節,穀倉裏僅存放著一些農用工具,隻要有人進來就會發現這隻碩大的田鼠。


    雷克中尉透過木頭牆壁的間隙朝外張望,氣息剛平複了一些,便看到一輛灰綠色的卡車沿路朝這邊駛來,不由得抹了把濕漉漉的額頭。這名英國飛行員隨身攜帶的武器包括一支比利時產的m1900式勃朗寧手槍和一把製式的軍用匕首,靠這兩件武器跟一隊愛爾蘭士兵對抗是不現實的,唯一的辦法就是避開愛爾蘭軍方的搜查,找到當地的親英勢力,在他們的幫助下逃回英國去。可是怎麽才能找到那些人數稀少而且隱藏得比老鼠還深的親英分子呢?


    中尉沒有現成的答案,隻能祈禱上天繼續眷顧自己。回想之前的場麵,愛爾蘭戰鬥機警告性的開火並沒有威脅到自己的安危,但為了甩開尾隨而來的愛爾蘭戰機,以免它們妨礙自己對愛爾蘭空軍基地做返航前的最後一次偵察,他做了一個大角度的爬升,準備利用中高空的高速性能脫離接觸,沒想到飛機在爬升過程中出現了發動機熄火的情況,他連忙嚐試駕駛艙的電啟動鈕,但沒能成功重啟發動機,在他的努力下,飛機轉入滑翔狀態,不出意外的話,他可以駕駛飛機平穩迫降,可是飛機迫降之後必然成為愛爾蘭軍方的戰利品,想到德瓦納蒂“冠軍”的技術機密關係到英國的國防安全,而且戰爭威脅日益臨近,他決定放棄迫降,讓偵察機墜毀,這是非常冒險的舉動,稍有不慎就會錯過跳傘逃生的時機。結果證明,雷克常年勤學苦練所掌握的飛行技能是紮實可靠的,在關鍵時刻保證了他的生命安全,飛機狠狠墜向地麵,而他借著風勢飄落到了這個距離墜機地點可能有十好幾公裏的地方。


    三四公裏之外就是一座小小的村莊,綠色的汽車從距離穀倉不遠的道路上疾馳而過,雷克中尉看到從車上有十三四個身穿灰綠色軍服的士兵,他們頭戴鋼盔、手持步槍,腰上佩著刺刀,麵色很是嚴峻。汽車駛進村莊,然哦吼在村子中央的岔路口停了下來,村民們不分老幼紛紛走出家門,從他們主動上前跟士兵們交談的情況來看,這裏的軍民關係應該是和睦互信的。


    掛在降落傘下的時候,雷克看到村莊裏有好幾棟房子有炊煙升起,隱約有村民在戶外走動,雖然清晨霧氣已散,但孤零零的白色降落傘和傘下孤零零的逃生者並不很引人注意,如果村民們沒有察覺,而那些愛爾蘭士兵隻是草草搜查,漏過這座穀倉也說不定。


    想到有可能泄露自己蹤跡的降落傘,雷克有些懊惱,剛才應該更加耐心妥善地處理這個“尾巴”,而不是匆匆拋進田間的溝渠。不過,懊惱很快被緊張的心緒所取代,進入村莊的愛爾蘭士兵沒有花費時間搜查民房,而是在村民的指引下開始向村莊周圍的可疑目標推進,有一名士官、三名士兵連同兩個健壯的村民朝穀倉這邊走來。


    單槍匹馬逃離敵穴的設想到此為止了?


    雷克心如死灰,而穀倉外麵的說話聲越來越近,他略懂愛爾蘭蓋爾語,可這個時候分辨那些愛爾蘭軍人在說什麽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心急如焚地四下摸索,希望在這裏找到隱秘的地窖,然而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最後關頭,隻好用一張黑乎乎的油布把自己藏在穀倉的角落裏。


    與此同時,在愛爾蘭首府利默裏克的“森林宮殿”,夏樹與露易絲公主、提爾皮茨伯爵還有在德國陸軍服役的普魯士親王瓦爾德馬——已故的海因裏希親王之長子,四個人看似愜意地坐在太陽下喝著早茶。


    “戰爭走向若如總參謀部設想的那樣,英國本土軍在兩個月內投降,這場戰爭就變成歐洲與北美之間的對決了。大西洋將成為主戰場,但無論哪一方輸掉了關鍵性的海戰,戰爭仍會繼續進行,所以這有可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真拖上十年也說不定……您覺得呢,親愛的約阿希姆堂弟?”


    身穿德國陸軍將官軍禮服、佩戴陸軍中將領肩章的瓦爾德馬斜倚著椅子,翹起二郎腿,一手端著瓷杯的托底,一手捏著瓷杯的杯耳,毫不拘束地品茗聊天,臉上看不到戰爭行將來臨的緊迫感。


    在德意誌第二帝國的高層人士當中,夏樹最敬重兩人,一位是德國海軍的締造者,此刻就坐在自己眼前的提爾皮茨,另一位是德皇威廉二世的弟弟,普魯士的海因裏希親王。在國際上享有良好聲譽的的海因裏希親王於三年前辭世,享年67歲,留下遺孀和兩個兒子。現年44歲的瓦爾德馬是親王頭銜的繼承者,他的言行舉止有刻意模仿其父的痕跡,然而不論性格還是做派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所以也遠沒有海因裏希親王那樣的氣度與名望。上一場大戰期間,瓦爾德馬在赫赫有名的馮-克盧克將軍麾下擔任一名參謀副官,後來長期在德國陸軍的軍需後勤部門任職,此次便是以德軍特遣軍團第一軍需總監也即副參謀長的身份來到愛爾蘭——或許在他眼裏,跟在被譽為霍亨索倫天才並且在愛爾蘭說一不二的堂弟身旁,生命安全應該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而且積累軍功、獲取聲望也有不少便利,殊不知愛爾蘭有可能成為最危險的前線。


    戰爭尚未爆發,夏樹不願在露易絲麵前談及這些,他回應道:“以我們掌握的情報,英國本土軍在不列顛島築有三道防線,第一道是沿英吉利海峽布設的海峽防線,第二道是拱衛倫敦的首都防線,第三道是位於蘇格蘭中部的哈德良防線。如果聯軍進展順利,應該可以在兩個月內攻破前麵兩道防線,但第三道防線充分利用了英國北部的複雜地形,易守難攻,要是前麵的戰鬥不能殲滅英軍主力,那麽英國人是有可能憑借這條防線堅守更長時間的。不過,我個人不認為這場戰爭會持續十年那麽久,原因很簡單——交戰雙方既不在信仰上處於對立麵,也沒有深不可解的仇恨,沒必要以戰爭的方式拚個你死我活,等到任何一方無力維持戰爭或是受到革命威脅的時候,戰爭就會結束。”


    提爾皮茨跟道:“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但絕不可能拖上十年。”


    露易絲公主默不作聲地端杯喝茶。


    瓦爾德馬眉飛色舞地說:“嗬,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可是總參謀部有些人對美國的工業經濟能力深為忌憚,他們擔心我們的海軍一旦在大西洋戰場受挫,伺機而動的俄國人又趁機發起進攻,雙方就可能陷入可怕的消耗戰,屆時美國人的新戰艦將源源不斷地滑下船台,我們將被迫轉入防禦,直至贏得一場關鍵性的戰役,迫使俄國退出戰爭,才能夠重新扭轉局勢,一步步向美國本土逼近,然後摧毀美國的沿海經濟,登陸美國海岸。”


    “哦?”夏樹好奇地看著新一代的普魯士親王,“德國總參謀部有一些人這麽認為?”


    “是啊,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瓦爾德馬不假思索的回答。


    “有我認識的麽?”夏樹追問。


    瓦爾德馬不明所以,但見夏樹一臉平靜,也就無所顧忌地說了起來:“當然,第二軍需總監馮-澤克特上將,您肯定認識,還有作戰處的馮-布羅姆伯格將軍和馮-倫德斯泰特將軍,至於另外幾位年輕的校官,您未必聽過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在總參謀部已經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例如哈爾德上校、格萊納上校、曼施坦因上校。”


    這裏麵有些名字在外界大眾的視線中還很陌生,但對夏樹來說卻一個個如雷貫耳:澤克特是舊時空“十萬德軍”的締造者,布羅姆伯格和倫德斯泰特都是軍事能力極為突出的職業軍人,哈爾德和曼施坦因後來都成為了功勳卓著的一代名將,後者更被普遍認為是數一數二的天才指揮官,而在1933年,澤克特尚未退役,布羅姆伯格和倫德斯泰特正值壯年,哈爾德們朝氣蓬勃,這一時期的德軍總參謀部可說是臥虎藏龍、人才濟濟,隻要身為最高指揮官的威廉皇儲不要屢犯低級錯誤,戰爭的前景還是較為樂觀的。


    隨著夏樹陷入遐思,場麵有些冷寂。提爾皮茨放下茶杯:“我清楚記得在1914年的夏天,對英開戰之前,陛下您說我們是以八十分的準備對抗九十分的難度,勝敗隻在一念之間,這一次如何呢?”


    夏樹回過神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提爾皮茨:“這次……九十分的準備,八十分的難度,但是勝負卻不為我們所決定。”


    “哦?”


    “因為我們既不是策略的製定者,也不是戰略的重要影響者,若是大局已定,無論我們如何努力,都不足以扭轉乾坤。”夏樹解釋說。


    提爾皮茨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所以,讓我們一起虔誠地祈禱吧!”夏樹提議說,“願戰火早些離我們遠去,殺戮不再降臨人間,人人沐浴在和平的陽光下!”


    眾人雙手合十,默默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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