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現在坐著的人是謝氏跟喬氏,而不是其他什麽人,否則即便是明麵兒上不說,但私底下定會非議謝霜雲,也正因為如此,周氏才會更生氣,自己這個女兒是越來越不成氣候了。


    “母親!”謝霜雲哭的氣都喘不上來,伸手便去拉扯周氏的衣角,就跟小時候受了委屈似得,“您怎麽忍心看女兒受這種欺負?您怎麽能同意?您這是將女兒往火坑裏推!”


    周氏聽著這樣誅心的話,氣得臉色都變了,“我這是將你往火坑裏頭推?聽聽,你們都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麽話!我一個做母親的,我能將自個兒親生閨女往火坑裏頭推?”


    周氏在雲浮城的女眷當中,向來算是能言善辯的主兒,這會兒分明是氣急了,重複了好幾遍謝霜雲的話,臉上冷的像是能凍住,揚起手便結結實實的給了謝霜雲一個耳光,打的謝霜雲當即懵在那裏,臉上掛著的淚珠子像是斷了線一般,簌簌的往下落著,一臉的不可置信。


    “三嫂消消氣!”謝氏在夏府裏頭做和事佬做的次數多了,這種事兒張口便來,一邊兒安撫著周氏,一邊兒將謝霜雲拉到身邊,“你這孩子也是,大人的辛苦為難又何曾與你說過?你隻看見你母親同意了朱家的親事,卻不知道朱家原本是舉家都要遷回清河縣的,你母親也是費盡口舌才將朱二公子留了下來,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你!”


    謝氏寬撫著謝霜雲,喬氏則將周氏拉至一邊,溫聲不讚同的看著周氏:“女兒家都是嬌客,她再放肆還能放肆幾天?更何況她也隻能在你跟前放肆放肆了,換了旁人,還有誰能容忍她?你這也是糊塗了,再退一步說,她一個小孩子家,什麽都不曾經曆過,你這會兒要她沉心靜氣,哪兒能夠?即便是霏雲那丫頭,比她癡長了幾歲,還不是成天叫我頭疼的跟什麽似得。”


    周氏歎了一聲,她向來性子強韌,丈夫在朝廷裏頭又是從底層開始往上走的,不跟大哥一樣,是受了公爹的蔭蔽,她什麽陣勢沒見過?可偏偏就是在自己兒女麵前,她強橫不起來,幾句話說的她眼淚都流了下來。


    “自從這孩子的婚事定下來之後,我這心裏頭就跟過了水的鹹菜,左右都不是個滋味,你說她往後真跟朱璧過不來,我難道還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我左盤算右盤算,就是不想讓她往後跟朱璧回那麽個小地方,到底還是留在雲浮城裏頭更好一些,且娘家就在這兒,實在不行了,她父親好歹還能支應著些她們,可她倒好,一點兒不了解父母的心思也便罷了,還不聽話到了這個地步,大嫂你說說,我這都是為了誰?”


    常言道: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有多少?父母對上子女總是極容易妥協。


    喬氏也跟著歎了一聲,“事已至此多說無用,什麽法子都試過了,朱家現在這樣退下去也好,總歸不是個糊塗人,留下朱二公子在這裏,無論是圖了什麽打算,總歸要便宜一些,你也不要與霜雲置氣,她一個小孩子,等嫁了人便知道你的苦楚了。”


    兩方這般勸和,母女兩人才重新冷靜了下來,謝霜雲半張臉有些紅腫,垂著頭跟周氏服了軟,周氏臉上的淚才消了,一把攬住了謝霜雲。


    “你這孩子總是這樣急性子,你讓我如何放心的下?還好往後你公公婆婆都不在雲浮城,你自個兒當家做主,沒人在你頭上給你臉色看,否則……”


    “母親,您別哭了,”謝霜雲以前再不情願鬧的再凶,也沒有將周氏氣成這樣,這一回見到周氏的眼淚,她委實是紮紮實實的被嚇了一跳,“都是我的不是,往後我絕不會這樣了。”


    “你這個傻孩子,”周氏輕撫她的額角,“從前你父親高不成低不就,才給你定下了這門親事,你如今不滿意,也不過是不滿意朱璧他的差事不好,等過了這段日子,時機好轉了,你父親總能將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到時候你就是他仕途上最大的保障,他如何會不待你好?而且朱家祖訓有不過四十不能納妾的規矩,你往後的後宅裏頭幹幹淨淨,沒有糟心事兒,多好!你莫要去羨慕那些位高權重的人,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你看看瑿姐兒如今過的什麽日子,她不也是嫁了個身份尊貴的人麽?她的日子你可願意要?”


    謝霜雲也聽說了朱瑿的事兒,她一想到落胎這樣的事兒居然能被一手壓下去,就覺得渾身的血都要被凝固起來了,連忙搖頭:“母親說的是,我不該想左了,瑿姐兒她也太難了。”


    而被說到的朱瑿這會兒卻百無聊賴的看著院子裏頭新探出花苞的一株薔薇花來,四皇子已經答應了隨她娘家一同出發,這會兒娘家還沒拾掇好,且趁著這幾日的功夫,二哥就要娶妻了,她這個做妹妹的無論如何也得出個麵兒,哪怕她這會兒的情緒有多差,身子有多不爽利。


    她並不是不願意出席婚禮,相反,她很願意看著兩個兄長成家立業,隻是一涉及到謝家,她就想起夏家,想起夏嬋衣,想起那個驚豔的少年,想起許許多多的事情,這種痛徹心扉的折磨,讓她整個人都像是被蒙在一層陰影當中,拔不出來。


    “王妃,該吃藥了!”李申家的端過來補藥,自從回來之後,這樣的藥一日都不曾斷過。


    朱瑿淡淡的垂著眼睛接過藥碗,凝視了一會兒藥碗上頭自個兒的倒影,慘白當中隱隱發些蠟黃,一瞧就知道是受了苦楚委屈,不得聲張的,若這麽個情態之下遇見了他,怕是自己都會嫌棄到躲起來不願見人吧?


    笑了笑,她一口飲盡補藥,張嘴吩咐:“將大廚房新熬的雞湯送些過來,還有一些點心也拿來。”


    李申家的一喜:“王妃,您終於肯吃東西了!您等著,奴婢這便去給您端來,您還想吃什麽?奴婢一道吩咐下去,對了,今早大廚房讓莊子上的管事送了幾條黃魚來,黃魚味道十分的鮮美,做成魚羹十分美味,您要不要嚐嚐?”


    朱瑿點了點頭,李申家的興高采烈的去端了。


    在見那個人之前,必須要先將自己的身子養好了,否則這一去山高路遠,往後再見,也見不著了。


    隻是她忘記了一件事兒,即便楚少淵去,也是打著外甥女婿的身份,跟著謝家人一同去朱家送親的,以他的身份跟地位而言,他是根本不可能見朱瑿的,更何況男賓女客向來是有別的,即便朱瑿想要私底下見一麵,卻也難如上青天。


    這樁婚事,有人歡喜便有人憂愁,這個憂愁的人還不是別人,恰恰是朱家長媳鳳儀公主。


    她自從嫁給朱璗以來,除了新婚當天兩人和和睦睦的相處了一晚上之後,便沒有幾次能夠和顏悅色的相處,更別說是能有子嗣的話了,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給朱璗的時候,那種疼痛感,讓她直接一腳便將朱璗踹下了鳳床,朱璗被她踢得險些不能人道,之後便再沒第二次。


    鳳儀的公主府裏聚集了一府的麵首,若是細細的去看,皆能看出來相似之處,那種相似感,若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思,或許還不會覺得如何,可就是有人能夠知曉她的心思,也明白她這麽像是搜集古董一般的收集同樣相貌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麽。


    “公主,您說您這又是何苦呢!”徐姑姑自從皇後死了之後,便被鳳儀公主要了過來,雖然鳳儀公主時常心情不好,時常拿她發泄脾氣,但徐姑姑是看著鳳儀公主從小一點點的長大的,這麽點小挫折,她根本不放在心裏,挖空心思的討好著鳳儀公主,希望她能快活一些,在徐姑姑的眼裏,這幾年間,鳳儀公主就沒有一天過過快活的日子。


    鳳儀公主冷著臉,這會兒正讓一個麵首幫她洗腳,那麵首長了一雙狹長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的俊逸出塵,鳳儀公主看著看著,耳朵裏又聽了這麽一句,一抬腳便蹬在了麵首的臉上,將麵首仰麵踹了個底兒朝天。


    “徐姑姑,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還用得著本宮教你?在本宮身邊跟著也有幾年了,怎麽就是學不會如何跟本宮說話?”


    鳳儀公主自稱“本宮”的時候,都是她心情最糟的時候,這會兒若是有人敢上前觸她黴頭,那她便會讓那人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徐姑姑歎了一聲,抬眼看著鳳儀公主強撐起來的狠戾之色,忍不住又歎了一聲,小小步的往後退了退,“都是奴婢的過錯,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且饒過奴婢這次,何況奴婢雖這麽說,但奴婢心裏頭卻是一直惦著公主,公主對奴婢的恩情,奴婢便是後頭再轉三輩子結草銜環都報答不清!”她姿態做的足足的,讓鳳儀公主臉上的怒色消散了不少。


    鳳儀公主冷著臉,看著跪伏在她腳邊的麵首,眼睛裏頭沒有半點欣喜的光芒,側眼看了一眼徐姑姑,“你說他像誰?你且說出來,本宮不會怪你。”


    徐姑姑恨不得三緘其口,哪裏還會再觸黴頭。


    鳳儀公主卻笑了起來,手指指向麵首,然後一路向上,轉到徐姑姑的身上,“既然徐姑姑覺著這賤人好,那本宮便將他賞賜給徐姑姑,徐姑姑這些年也辛苦了,總該有個發泄的地方,盡管往他身上發泄就是,無論是徐姑姑有哪方麵的想法,估計他都不會拒絕,你說可是?”


    最後一句話卻是徑直問的那麵首。


    那麵首狹長的眼睛一眯,眼中略微有些淩厲感劃過,快得幾乎讓鳳儀公主眼花,她剛想伸手過去輕撫他的眼睛,那麵首臉上的神情便換上了一副諂媚之色。


    “奴才能夠服侍徐姑姑,是奴才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鳳儀公主冷下眼來,喉嚨裏“咕咕”的響了一聲,聽著有些滲人。


    安靜了一瞬,鳳儀公主冷笑一聲:“徐姑姑,還不將這奴才領走?留在這裏是要準備過年不成?”


    徐姑姑硬著頭皮點頭應是,將麵首領了下去,還沒跨出門口,鳳儀公主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


    “徐姑姑可要好好享用一番,待享用過後,再與本宮好好的說說這奴才可不可口。”


    徐姑姑的眉毛幾乎都要糾結到了一塊兒,最後還是生生的忍了下來,公主做事可以不顧忌,但她這樣的下人,尤其又是公主最貼身最貼心的下人卻不能不顧忌,哪怕這是公主的吩咐,她也絕不會當真。


    鳳儀公主看著徐姑姑躬身退出去,在人影徹底消失的那一刻,她一腳踹翻了腳邊的木盆,滿地的清水將地上鋪著的長毛波斯地毯都打濕了,像是有人傷心時,流下的眼淚一般,氤氳一片。


    “公主,朱家送帖子來了,還是朱二公子的婚事,您看您要不要去?”


    二門上的下人實在被逼的沒辦法,這帖子已經是第二次遞過來了,即便是冒著要被鳳儀公主責罵一頓的風險,還是硬著頭皮送了上來。


    鳳儀公主卻冷聲一笑:“也好,不都說本宮是朱家的長媳麽?朱二公子這些年可向來沒將本宮這個長嫂放在眼裏過,既然他們要這個麵子情,本宮也不吝嗇給他們一二。”


    下人的心一縮,不敢抬頭看鳳儀公主,在那裏立著等到鳳儀公主將話吩咐完了,這才拖著僵硬了一半兒的身子退了出去。


    消息送到朱家的時候,朱璗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個兩年間都沒見到過十麵的公主妻子送來的,她不是一向眼睛長到頭頂上的麽?怎麽會願意來參加二弟的婚宴?


    朱璗略想了一下,就想明白了這件事,他的麵容裏不像先前幾年那般笑意灑脫,反而是因為經常皺眉,眉心當中帶了幾分憂思,遣退了下人,著手開始準備鳳儀公主來之後的事情。


    這一場的婚事當中,他沒有得到應得的東西,自然不會收手,但往常鳳儀公主一直不出府,所以他一直施展不開,這一回他終於能夠有所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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