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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少淵怔怔看著她,慢慢的,嘴邊浮起一抹笑容,那笑容甜蜜極了,就像是八月的桂子,甜進了人的心裏。


    他是想給她更好的日子的,他不願她跟著自己到川貴去受苦,可若是將她一個人放在雲浮,他又會牽腸掛肚,寢食難安,他踏進屋子之前,已經想好了如何賠罪,如何哄著她,讓她鬆口願意陪他一同去川貴,他甚至想到,若是她實在生氣,要打要罵,他都會受著,隻要她點頭與他一同去川貴。


    他所有的一切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膩人的話,她會願意陪著他。


    從小到大,她向來是家中最受寵的那個,即便是他跟嫻衣回了夏府,夏世敬對她的疼寵也沒有少幾分,謝氏跟兩個兄長更是將她當做珍寶,捧著都怕跌了,哪裏會有舍得她吃苦的時候。


    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個人,是他從六歲起,就一直被他藏在心裏的人,是他拚盡全力想要珍視的人。


    楚少淵忽然覺得愧疚,她這樣被嬌寵著長大的人,如今卻要與他一同去川貴受苦。


    “晚晚,”他輕聲喚她,臉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保證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你相信我!”


    嬋衣忍不住笑了,“傻瓜,不論是山珍海味還是粗茶淡飯,我要的隻是你平安無事。”


    柔和的燈光下,嬋衣清麗的臉頰蒙上了一層婉約的美,他看了一會兒便覺得心如擂鼓。


    楚少淵輕輕掩了掩眸,薄唇微彎,明明想笑的,可心底卻湧起一波又一波的又酸又澀的海潮,這樣的滋味,怎麽說呢?


    嗯,就像是一回憶起母妃,就總是想起那一次他打翻了白玉盤子裏的點心,母妃急急的過來看他可有傷到時,心中湧起的又酸又澀的情緒。


    有些矯情。


    他都這麽大的人了,卻還想被人寵著,還想被人掛在心上,當真是矯情。


    他從來就清楚,即便是跟隨著他的那些人,也都是隻顧及自個兒的得失,若他失勢了,誰都會來踩上一腳,從來不會有人計較他好不好。


    他分明都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四處奔波,習慣了爾虞我詐,習慣了被人陷害,習慣了滿身傷痛,即便沒有人關心,他依然可以很好。


    可是,真正擁有這麽個人的時候,他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好。


    也並不是第一次覺得她好,他受傷她陪在身邊不眠不休的照顧他的時候,他就覺出了她的好,可是這一次,他卻是真的有些想要流淚。


    他想,他是這樣喜愛她,喜愛到願意用他的所有來對她好。


    楚少淵側頭,在她臉上輕啄了一下,目光幽深。


    嬋衣見他並不說話,隻是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自己,就像是貓兒在看到小魚幹的時候,露出的那種亮晶晶的眼神,略微帶著些攻擊性,臉上一熱,忙撇過頭去,輕聲道:“時辰不早了,趕快洗漱安置吧!”


    一邊說一邊就將人推進了盥洗室。


    這一夜,嬋衣覺得楚少淵就像是一隻豔鬼,她幾乎要化在他的舌尖上了。


    他沉欲的姿態,更像是佛前被壓著的一隻妖孽,壓得狠了,連舒展的身姿都像蓮花瓣兒。


    她是喜歡他這個樣子的。


    喜歡他淺眉低笑,勾著她忍不住去吻他好看的唇瓣兒。


    她喜歡聽他在耳邊輕喘,低沉的笑,聽他說:“還要再等一年,晚晚,我不急……”


    她去細細的咬他的唇,他的舌,他精致的下巴,褪去中衣的楚少淵,骨骼極為好看,即使是看到他身上留下的傷疤,她都覺得抹不去他的絕美。


    她是這樣的喜愛他。


    ……


    沈朔風坐在鹿鳴軒的一間廂房裏,窗子大開著,看著天上半圓的月色,察覺到身上的傷口在隱隱作痛。


    多少年了,身上的傷口已經多到新傷舊傷累累疊疊,可沒有哪一次如同這一次這般的疼。


    不,幾年之前,常逸風叛出樓中的時候,當他毫不猶豫的用劍刺向自己的時候,他那顆寂靜無波的心也隱痛了許久。


    他對著月亮,有些恍然大悟,原來,他們都是這樣想的啊。


    沈朔風一邊回想著事情,好像隱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可明白了又能如何?明白之後更體會到沒有人信任他的苦悶。


    是啊,多年的師兄弟了,竟然沒有一人願意說,沒有一人願意清楚明白的告訴他這個樓主,他們的真實意圖,他們的思想,卻用這樣的方法來讓他知道。


    齊惠風那樣的人,居然也會有情緒大起大伏的時候,沈朔風暗暗的想,他那雙永遠陰沉的眸子,跟翩然的姿態果然是做出來的。


    真正的齊惠風,會質問他:“你以為師傅為何會收留我們這些人?你以為師傅為何隻許你做樓主?你以為我們都是什麽人?我告訴你,師傅他收留我們隻是為了報仇!因為他是林延玉,因為他是十六年前工部尚書之子,因為我們的父母一同彈劾了他的父親林白軒,讓林白軒頂了罪責!”


    一聲聲的質問一聲聲的反駁,叫他啞口無言。


    怪不得這些日子以來,樓中的事務一日日的繁瑣起來,原來他們早有準備,原來他們早已經有意打壓他這個樓主,好教他這個樓主知道什麽是被孤立。


    真是,可笑極了!


    可笑他還把他們風字輩的堂主當做師兄弟,可笑他拚了命的護著鳴燕樓,可笑他直到剛才還在為他們幾個堂主說話。


    但其實,他們已經沒有人會在意他了吧,否則也不會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出來。


    沈朔風閉上了眼睛。


    往後,真的再無鳴燕樓了。


    ……


    天蒙蒙亮,皇宮中一片寧靜。


    尤其是東宮之中,隻有微風吹動著廊上掛著的白絹跟素縞。


    太子妃坐在靈堂當中放置著的蒲團上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天際,目光呆愣,眼睛布滿血絲。


    若此時有人經過,一定會覺得她這是因為哀痛太過,才會失神至此。


    但其實她並不是哀痛,而是害怕。


    是她說出四皇子到書房來找太子談心的,那天她明明白白的看見了淑妃眼底的狠戾,她清楚的知道,沒了太子的太子妃,根本就連一個宮人都不如。


    尤其是如今連皇後這個嫡婆母都沒了,她的日子又怎麽會好過?


    若是她能有個一兒半女,也便罷了,可偏偏太子膝下隻有個庶出的女兒,連個郡主的赦封都沒有。


    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她抬起頭,看了看陰沉沉的,還沒有全部亮起來的天際,隻覺得這陰沉沉的天像是將她整個人都蓋了起來,再也沒有一絲半點的光亮。


    身邊的宮人小心的將一碗乳酪端了過來。


    “太子妃,您好歹吃一些東西吧,您都一日一夜不曾進食了,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您這般損耗啊!”


    太子妃忽的笑了,隻是那笑有些詭異,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冷哼。


    都這般田地了,便是給她山珍海味,她也如同嚼蠟一般。


    以前太子還在的時候,她隻厭惡太子的性子,而太子沒了,她本以為她會鬆一口氣,可如今的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了。


    天色漸漸的亮了,太子妃便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直到莊妃跟淑妃一同前來祭拜太子,她也不過是略略抬頭,看了眼淑妃一身的素。


    微微閉上眼,她能感覺到淑妃的目光直接又蠻橫的衝撞過來,幾乎將她看的心上一抖。


    柔和的女聲乍然響起:“哎,你這個孩子,怎麽能這般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


    說這話之前,莊妃已經與宮人打問過她的情況,聽見宮人說她一日一夜沒有進食,莊妃忍不住開口勸她。


    莊妃,倒是一個和善的人,隻可惜與她一樣,沒有留下個兒子,隻有女兒又有什麽用呢?公主是不能接生母出宮的。


    太子妃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目光之中帶著些微的感謝。


    一旁的淑妃嘲諷的彎了下嘴角,到底是不樂意讓莊妃一人去做了好人,語氣淡薄的開口使喚宮人:“你們這些奴才們怎麽伺候的主子?主子不想吃,便不給主子張羅吃食?是哪個姑姑教給你們的規矩?若是不想在東宮當差,本宮可以讓你們換個地方!”


    到底是協理六宮的娘娘,這口氣便足以叫東宮的宮人們心驚膽戰。


    不一會兒,吃食便置辦了滿滿一桌子。


    淑妃索性好人做到底,徑直開口吩咐太子妃身邊的女官喂太子妃進食。


    太子妃覺得諷刺眼前的這一幕諷刺極了,太子這才剛薨逝,她這個太子妃便開始被人欺辱了,牆倒眾人推不過如此。


    莊妃看著太子妃隱忍的抿著嘴角,心中有些不忍:“若實在吃不下,就等餓了再吃,你還年輕,要愛惜自己,活著才重要,知道麽!”


    太子妃愣了愣,這一句“活著才重要”說進了她的心底。


    她乖巧的點了點頭,將女官手中拿著盛了湯的調羹含進嘴裏,鮮美的湯順著嗓子咽了下去。


    是啊,活著才有希望,若是跟太子一樣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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