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正隆明白皇帝心中所想, 遂正色勸道:“陛下明鑒, 正所謂兵者,詭道也,陛下萬金之體,卻肯為天下著想,屈尊行此詭道, 是黎民社稷之福。”


    皇帝含笑道:“如此說來, 徐顯煬那計策, 你也是真心讚同的了?”


    他也知道,汪正隆算不上正經“閹黨”, 平日裏在朝堂上還對廠衛常有微詞, 這一回自己將翻盤的希望寄托於錦衣衛之上,還不知如汪正隆這樣的重臣會怎麽看。


    汪正隆微微蹙眉:“不瞞陛下, 臣隻是有著疑慮, 放任寧守陽調兵圍城一舉冒險極大,為免消息泄露, 咱們還不好通知各處城門嚴加防範。萬一有個疏漏,被他們以勤王為名破門而入, 可就是將陛下您置於險境了啊。”


    皇帝坦然笑著,搖了搖頭:“這倒不勞卿家費心, 隻要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叫顯煬去布局停當, 朕便有把握兵不血刃,直取敵首。”


    汪正隆心知他為人審慎,絕非誇誇其談之人, 他既如此說便真是有著把握,頓時眉眼鬆泛下來,也付之一笑:“那便好了,非常時候當行非常之事,陛下放心,倘若徐大人可以立此奇功,微臣對他隻有敬佩欽仰的份,絕不會因文臣與廠衛的宿怨對其有何微詞。可不是所有文臣均如涇陽黨人一般想的。”


    皇帝默默喟歎,是啊,不是所有文臣都像涇陽黨那樣。


    那些人說出話來條條框框一大堆,皇帝想做什麽,他們都能提得出理由反對,而且還出口即是聖人道理,讓人想反駁都不好反駁,實際卻是,他們自己的行事原則隻取決於怎樣做才更便於他們謀取私利,為了那一目的,再如何與聖人之言悖逆的壞事,他們都做得出來。


    還好,不是所有文臣都像他們!


    抬手撩開車窗內垂下的棉簾,望著車外街景,皇帝隻覺得心頭一陣輕鬆:這下暫且騙過了寧守陽,叫他不至於隨時狗急跳牆,至少也能為顯煬他們多爭取來一天的工夫吧……


    皇上與廠衛離心,那麽程奇他們回不來也不顯得有多嚴重,或許何智恒早有準備,派去了更多人手護衛,導致程奇他們反被伏擊。反正寧守陽是無心再去顧這些了,皇帝一走,他便去緊鑼密鼓地通知手下調兵遣將。


    徐顯煬聽幹爹說了皇帝這番籌劃,登時就大鬆了口氣:終於不必隨時提心吊膽擔憂寧守陽狗急跳牆了。


    何智恒勸道:“你已然一天多不眠不休,該去歇一歇了。”


    徐顯煬重又皺起眉來思索,根本沒聽見這句勸:“幹爹您說,皇上這一招會不會太過行險了?咱們手裏雖有涇陽黨的名單,可寧守陽插手兵事多年,在三大營中的親信故交一定不止那幾個奸黨頭目。放任他調兵圍城,到時那些人若是生起事端,也夠咱們喝一壺的。”


    小兵們都不明白誰是誰非,被幾個居心叵測的將官一煽動,圍城就可能成了攻城,到時雖不至於再像與奸黨一派正麵開戰那麽艱險,至少混亂之中損失個萬把兵力也是輕而易舉,一旦被亂軍衝入京城,亂子就要惹得更大。


    何智恒也是歎息頷首:“確實如此,可是眼下僅此一途,無可選擇。畢竟事出倉促,毫無準備,眼下若是再去差人出城去調取別的兵馬,又恐打草驚蛇,以至前功盡棄。”


    是啊,事出倉促,毫無準備,一想到這兒,徐顯煬就想指著誠王的鼻子大罵一通,他娘的要不是那小子突發奇想跑去送死,怎會把事情猝然推到了如此緊迫的地步?你想死給皇上看,就不能與我們商量好了,再聯手演出戲給皇上看麽?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今上不是個好騙的人,真要聯手演戲,被今上看出一點端倪,那他們的形勢隻會比眼下更糟……如此一說,或許應該怪今上被寧守陽蒙蔽?


    徐顯煬正是疲憊又亢奮的時候,思緒一團煩亂,眼下他做著手頭這些布局已經心力交瘁,實在沒有餘力去想如何避開寧守陽的注意去調兵回援,何況調兵什麽的,本也不是他所擅長。連兵部尚書汪大人都沒提出什麽主張,他能有啥主意?


    “蓁蓁那邊可有消息?”他問何智恒。


    何智恒笑道:“倘若有,我怎會不主動來說呢?你放寬心,那邊不會有失的。”


    徐顯煬其實也深信如此,有他師父那父子三人的武藝,再加上誠王那個詭計多端的腦子,怎麽也不至於讓楊蓁遇險。


    這時在門外守門的手下忽然進來報道:“大人,廠公,李祥來了。”


    徐顯煬頓時精神一振:“快叫他進來!”


    李祥剛一進門,徐顯煬便上前拉住他問:“蓁蓁已送回幹爹府上去了?”


    李祥怔了怔,僵硬地笑道:“顯煬你聽了可別著急啊,弟妹她……被王爺單獨帶走了,王爺隻叫我傳話給你,說他要去西山辦一件大事,需要弟妹從旁協助,還說,此舉定能幫上你的大忙。”


    那幾句話誠王都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楊蓁所說,可謂藏頭露尾故弄玄虛,究竟是要去幹什麽,為何需要楊蓁,誠王完全沒說明白,是以在李祥聽來,怎麽聽都像是誠王想把楊蓁騙走故意編造的由頭。


    西山?徐顯煬怔了片刻,目中光芒一閃,轉過臉去問:“幹爹,出德勝門去接人的人都是我派去的,王爺應當還不知道今上拖住寧守陽的這一步棋吧?”


    何智恒一掃方才的愁容滿麵,含笑點頭:“是呢,真想不到,皇上與王爺這兄弟兩個,就像心意相通一般。”


    “就是呢。”徐顯煬也露了一點笑意出來。


    依李祥想象,徐顯煬聽了他這話怕是不大發雷霆也要焦躁不堪,哪想的到,他竟然還笑了。這又是咋回事呢?


    李祥問:“顯煬你也說給我聽聽,王爺他是想幹什麽啊?”


    徐顯煬古怪地往他一眼,簡明扼要地回答:“造反!”


    李祥目瞪口呆。


    徐顯煬心頭壓著的最後一塊石頭也隨著這個消息搬開,越想越覺得有趣:哥哥這頭兒剛去對人說懷疑弟弟要造反,弟弟就真的跑去假裝要造反,簡直比預先排練好的還默契。


    最精彩的一點還在於——即使兄弟倆沒有互通消息,哥哥也絕不會懷疑弟弟真的要造反,弟弟也相信哥哥不會疑心他真要造反。


    當真是絕了!


    這一下在那些不明內情的人看來,恐怕真的都要以為是誠王要造反了吧?本來是挺緊張挺嚴肅的事兒,這麽一想卻顯得很好玩。


    對於徐顯煬來說,唯一不好玩的一點是:他幹什麽非要帶蓁蓁去呢?


    可稍一琢磨他便明白過來:他確實需要帶著蓁蓁才好辦得成。


    可是,也至少可以多帶兩個人手護衛,何必那般孤男寡女地上路……自然,那一路人少些恐怕還更安全。


    這一都想通了,他反而更加別扭起來:他娘的,他辦了這麽一件讓我糟心的事兒,我竟然還挑不出他的錯兒來!


    京城西北,西山腳下,是京師三大營之一的神機營駐紮地。


    誠王帶著楊蓁去到西山附近之時,天都已經黑了。


    “京師三大營各有所長,五軍營兵力最多,但戰力一般;三千營則都是騎兵,來去如風,機動最強,可若說戰力,也隻比五軍營高不多少;真要評價戰力,誰也比不過人人配以火器的神機營。”


    誠王邊走邊對楊蓁解釋,“你想想,不光兵士人手一柄鳥銃,還有大量火炮,那些騎著馬揮著刀的兵還沒等衝到近前就被轟成一堆肉糜,誰能抵得住那等攻勢?”


    “所以王爺就選中了調神機營前去勤王?”楊蓁問。


    來前在德勝門外那一段短暫商議,誠王隻說請她去協助自己調一支兵馬過來,以配合皇帝與徐顯煬的計劃,並未多說細節。


    這一路行來三個多時辰,她也沒有就此行目的細問過,相信誠王的布局必定有其道理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想盡可能少與他說話。隻是眼下已到了近前,他又說到了這裏,總該問個清楚了。


    誠王道:“以現今的局勢,自然是不打起來最好,你也聽見了他們所說徐顯煬的謀劃,依著他那計策,確實很有希望兵不血刃消弭禍患。可畢竟還是要有備無患,以防萬一。咱們手裏雖然有了涇陽黨的名單,可寧守陽在軍中很可能另有爪牙,不調一哨人馬過去勤王,未免太過行險。不管怎樣,我領了這樣一營兵馬過去,光是震懾效用,也不容小覷。”


    楊蓁道:“我並不是質疑王爺此計欠妥,隻是,就咱們兩人前來,又沒有聖命,光靠一塊東廠的牌子,如何可能調得動神機營?”


    誠王手中捏著一截馬韁一圈圈地輕甩著,慢悠悠道:“神機營的總營官是英國公家的小公爺,我這把隨身寶劍就是他送的,可想而知,我與他私交如何。可惜,他那隻是個虛職,沒有調兵之權,真正掌管神機營的人是擔任副將的張越。你可知張越是何許人?”


    “何許人?”楊蓁已經討厭死了他這副故意賣關子顯擺自己高明的嘴臉,但當此情勢還不得不迎合他。


    誠王繼續他的洋洋自得:“張越從前是耿德昌手下副將,與耿德昌的私交甚好,與我,私交同樣甚好。我去告訴他皇兄有難,需要他領兵勤王,他必會信我。”


    說白了,就是神機營的大當家和二當家都與他私交甚好,不得聖命都可以聽他一個藩王調遣?楊蓁忽然覺得,要說這廝從來沒打過皇位的主意,好像不是很好讓人相信。


    誠王自顧自哂笑了一聲:“何智恒他們想要調兵來來救我,竟然挑中了三千營,他身為東廠提督,竟然都不知道三大營裏就數三千營中與寧守陽交厚的武將最多,連副將馮遷都是寧守陽的門生!”


    楊蓁淡淡道:“幹爹平日忙於司禮監政務,廠衛的事幾乎都交給了我家大人,自然不知道這些,可調兵赴援那會兒,我家大人正守著王爺。若非王爺您……”


    “好了好了,”誠王隻得訕訕地截住她的話頭,“是我說錯了還不成麽?徐大人與何廠臣都是國之股肱,是眼下最忠君的忠臣良將,我是不該挑他們的刺兒。”


    這幾句還算說得由衷,並不敷衍,楊蓁閉了嘴沒再多言。本來還很想接著問他,為什麽調兵需要帶自己同來,這會兒卻不想理他了,就暫且擱下。


    因著早孕反應,她近幾天來本就比往日容易困乏,這幾天又不得好好休息,此刻更是乏得厲害,恨不得趴到馬脖子上就睡過去,全靠強打精神支撐著,哪還有心力去與誠王逗悶子?


    誠王滿心好笑,他們這小兩口,徐顯煬敢當麵指著他罵,楊蓁也敢這麽直言數落,他在他們麵前簡直威嚴掃地,回想想,楊蓁低眉順眼給他做丫鬟的日子也沒過去多久,形勢竟然就逆轉成這樣兒了。


    唉,誰讓自己欠了人家一條命呢!


    神機營營盤已至眼前,聽見他們馬蹄聲近,便有守營小兵迎上前來喝問來意。


    誠王早在離開李祥母親家那時便已換上了平民裝束,徐顯煬還想得周到,知道他定會嫌棄李祥家的衣服破舊,就叫楊蓁去時帶了一身他的便裝給誠王換上。


    此時走近,誠王也並未向守營小兵明說身份,隻亮出了東廠的牌子,聲稱是奉廠公之命,有密令要傳達副將張越。


    廠衛是無權調兵,但傳達皇帝密令至軍營並不稀奇,小兵不敢怠慢,拿了牌子急急回報,過不多時便回了轉來,請他們兩人入內。


    此時臨近戌正,神機營副將張越剛剛就寢,聞聽消息急忙起身穿戴好,還規規矩矩地披掛好了全副盔甲,因聽說是密令,就沒有去升中軍大帳,而是叫親兵將來人請到自己所住的營帳來見。


    因軍營之中嚴禁帶女子進入,是以親兵帶了兩人進入時,張越沒去留意走在前麵的男子,反而先被後麵那個披著鬥篷、戴著風帽的女子吸引了去,心中奇怪:怎地東廠的人還要帶個女人前來傳令?


    隨後才將目光轉向前麵這人,這一眼看去,張越就是大吃了一驚。


    誠王含笑道:“張將軍別來無恙。”


    張越怔忪一瞬,待回過神,先擺手遣了親兵出去,隨後才大禮拜見:“卑職拜見王爺。”


    “將軍無需多禮,”誠王道,“事態緊急,還是盡快說正事為好。”


    “是是,王爺請講。”


    張越自也明白他此時前來必有要事,不過,朝臣結交藩王都是犯忌的事,身為統兵武將,夤夜之間與一位藩王密會更是很不尋常,一旦傳出去便有有口難辯的危險,更何況今日下午還曾接到京師傳來的消息……


    是以在聽誠王開口之前,他便有些暗中嘀咕和提防。


    等到聽誠王大體申明了來意,張越就更是不安,拱了拱手道:“王爺明鑒,前日王爺出京遇險、三千營前往營救的事卑職已有耳聞,您說的話卑職自然是信的,隻是,卑職以為此事還需慎重,親王調兵,一個不好,便會被人疑為謀反。”


    “我正是要……”誠王緩緩吐出這四個字,直至將張越驚了個半死,才笑著說出下文:“讓他們疑心我欲謀反。”


    張越擦了擦冷汗,楊蓁則無聲地歎了口氣:這位王爺,可見並不是僅僅對著我與我家大人才有不正經的時候。


    其實皇帝與誠王兩兄弟相互信任這事並沒徐大人想的那麽離奇,畢竟是剛出過誠王想要用自己的死來警醒皇兄這種事,皇帝怎可能會猜忌一個有意以死明誌的兄弟生異心?誠王也是拿準了這一點,才會有恃無恐地過來私自調兵。


    倒退回短短幾天去,皇帝可是對他插手遼東防務都曾大發雷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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