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韶舞與等在隔壁門口的畫屏都聽清了段梁的話, 尾隨著楊蓁來到天井當院。


    但見大門以內停著一頂紅呢小轎, 站著四個皂色短打的轎夫,並兩個衣帽鮮亮、腰間佩刀的青年侍衛,周圍遠遠圍著些樂戶看熱鬧,張克錦與趙槐兩個正在接洽兩名侍衛。


    見楊蓁過來了,張克錦笑嗬嗬道:“蓁蓁來了, 這兩位大人是奉王爺之命來接你的, 說是前日你隨戲班過去王府時, 被王爺相中,特請你過去做兩日的琴師, 到時若是合了王爺的意, 便留你在王府當差,你可就一步登天了。”


    楊蓁吃驚道:“大人您真要讓我隨他們去?怎能保得他們真是王府來的?”


    張克錦道:“人家拿著王府的腰牌, 方才已與我勘驗過了。”


    楊蓁道:“那東西別人也可仿造得來啊!”


    當前的一名侍衛“嗤”地一笑, 挺胸疊肚地道:“這姑娘的意思,是說咱們是假的?”


    “大人莫怪, 都是小姑娘家口不擇言。”張克錦笑著敷衍兩句,轉向楊蓁小聲道:“你便隨他們去吧, 誠王發下令來,縱使徐大人就在麵前, 也難阻攔的成啊。”


    楊蓁急切低聲道:“我的境況大人您心知肚明,他們若真是王府來的也還罷了, 萬一是人假扮的, 我這一去便是必死無疑。到時您就不怕難向徐大人交代?”


    張克錦極力安撫:“蓁蓁你多慮了, 誰人敢去冒充誠王的人啊……”


    聶韶舞在一旁已聽不下去,上前插口道:“蓁蓁是徐大人包下來的人,誰想要接她走,都要問過徐大人的意思。”


    那侍衛冷笑道:“我倒未曾聽說,王爺想要接個小樂婦過府,還要問過什麽大人。你們想問,等我們接了人回去複命再去問,到時誰不答應,盡管來誠王府要人。我家王爺自會候著。”


    趙槐見雙方僵持,上前陪笑道:“大人息怒,您看您事前也未說一聲便抬了轎子過來接人,蓁蓁姑娘毫無準備,難免不情不願,今日天已晚了,不如您回去請王爺多等一晚,明日一早我們再著人送蓁蓁過府如何?”


    話音剛落,胸口竟挨了對方狠狠一腳,趙槐噗通一聲摔在地上,一氣兒打了兩個滾,幾乎爬不起身。眾樂婦見對方突然動手,齊齊一聲驚呼。


    那侍衛怒道:“憑你這等貨色也敢來與王府中人討價還價?別說是你,惹得王爺一個不喜,一把火燒了你們整個教坊司,都不勞他老人家眨一眨眼!”


    說話間兩名侍衛都抽了佩刀在手裏,刀光森冷,眼神淩厲,唬得眾人盡皆變色。


    張克錦見狀隻得向楊蓁作揖懇求:“蓁蓁你就去吧,徐大人我等是惹不起,可王爺我等更加惹不起啊。”


    楊蓁眼見趙槐齜牙咧嘴地被人扶起,周圍一眾同伴都是驚魂不定,在場無一人有力阻止對方,耽擱下去隻會害得更多同伴受傷,隻得將心一橫,說道:“好,我隨你們去便是。”


    剛邁了一步,忽感手腕一緊,楊蓁回頭,見到聶韶舞緊蹙雙眉滿麵關切地望過來,楊蓁澀然一笑,算作對她的感激與安撫,抽了手出來,朝畫屏等人一一望過去,目光最後落在段梁臉上。


    段梁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頷首算作答複。


    楊蓁便過去坐進了小轎。


    兩個侍衛收了刀,示意轎夫們抬了小轎出門而去。


    剛一見他們出了門,聶韶舞便轉身對段梁道:“快去通知徐大人。”


    段梁早有此意,答應了一聲便要走,張克錦卻阻攔道:“等等,要通知也等過了今晚再去。人家前腳接走了人,後腳就被徐大人追到王府,不就明擺著是咱們偏向徐大人一方,巴巴兒地通風報信麽?惹得王爺一個不喜,咱們誰能擔待得起?”


    聶韶舞怒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一個姑娘家被人家接走,還要等到過上一夜再說?”


    張克錦不想當著眾人與她爭吵,便放低聲音道:“你想想,蓁蓁若是真被王爺看中留下,難道不比被徐大人包下出路更好?你又何苦橫加阻攔?”


    “我隻知道蓁蓁她自己不願意,對方便是皇帝老子我也要阻攔!”聶韶舞不欲與他多說,再次吩咐段梁:“快去。”


    張克錦也急了,閃身擋在大門前,大喝道:“今日沒我點頭,誰也別想離開教坊司一步!”


    *


    且說小轎出門之後,楊蓁撩起側窗紗簾,清晰見到賣棗糕的單離就遊逛在不遠處,周圍幾個原先未見過的小販想必也是徐顯煬安排來的錦衣密探。


    達官貴人派來家人接戲子過府本是常事,單離等人守在教坊司門外多日已見過好幾回,也都沒去猜想,這一行人進去接出來的竟會是楊蓁。本來有段梁趙槐候在裏麵,他們也料不到出了事端竟然都無人出來支應他們一聲。


    楊蓁有心當即叫上一聲引來他們,卻見先前那侍衛忽然擋到窗外,手按刀柄,陰森森地說道:“我奉勸姑娘消停著些,別讓我等難做。若要生出異端,咱們兩下裏都落不著好。”


    看這意思,竟似是一語不合便要當街行凶。想來他們真要如此動手,事後即刻逃逸,那幾個錦衣密探也來不及下手擒拿,更別提出手救護。


    楊蓁隻好忍下來,頹然靠在了靠背上。


    想起幾日前與徐顯煬共處的那晚,心裏好生難過:難不成,那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麽……


    *


    暮色低沉,白雪皚皚,寒風卷著雪渣在曠野間打著旋兒,刮在人臉上如刀割一般。


    周圍的一大片雪地淩亂不堪,橫七豎八地倒臥著十幾具屍首,有的斷了手腳,有的身首異處,鮮血灑的遍地皆是,一匹腳踝被砍傷的黃鬃馬一瘸一拐地掙紮逃遠,拖下一路血跡。


    徐顯煬以手中的繡春刀拄著地,在雪地中半跪半坐地粗聲喘息。


    望著眼前的慘烈景象,他唇角露出笑容,似是誌得意滿,連身上那好幾處正在汩汩滲血的傷口都不覺疼痛了。


    二十一名追兵,除兩個負傷逃走之外,餘人竟都死在了他的刀下,他確實對這一戰果十分滿意。若非有此機會拚死一戰,他都還不知道自己的身手高明若斯。


    一轉眼間,見到不遠處一片沒有積雪的土地被翻了起來,顯得十分淩亂。


    凍土難掘,他挖的那個坑本就不深,隨著方才混戰中又是馬踏又是人踩,麵上的浮土都被掀了起來,恐怕埋在土下的屍首也重又暴露於外了。


    徐顯煬支撐著站起身,跛著腳挨上前去,探手撥了撥浮土,果然見到先前掩埋的那姑娘的臉又露了一半出來。


    他捧起一抔土來,正想重新將她埋好,忽然發覺,麵前這張沒了血色的臉頰似有幾分熟悉。


    探出手去撥開她臉邊的土,徐顯煬大吃了一驚,心一瞬間就緊緊皺縮成了一團:怎會是她?她怎麽死了?我不是安排了人手好好守著她麽?怎地她都已經死了,我竟然還未發現!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顯煬自床上彈坐而起,隻見到昏黑一片的屋子,感到身上淋漓一身冷汗。


    原來隻是一場噩夢,他重重喘息著,手扶著額頭努力回神。


    這感覺實在奇怪,眼下雖已入秋,天氣卻仍然十分溫暖,此刻清醒過來,身上已無半點寒意。


    可方才夢中那冰天雪地、冷風徹骨的感覺實在太過真實,回想起來,就好像方才他是真的置身於那樣一個情境,剛剛才一步邁了回來而已。


    他從來未曾那般與人拚命械鬥,更沒有受過那麽重的傷,可那些感覺都是那麽真切,就像是曾經真實發生。


    尤其是,看見濕土中間露出她的那張臉。


    徐顯煬剛一想起那情景,身上便打了個寒顫。


    難道這竟是上天傳下的什麽警示?


    他還從來沒信過這一套,此刻卻是心神不寧。看看窗外天色,似乎入夜未久,連子時都還未到,徐顯煬卻再也睡不下去,索性起身,穿戴好出門而去。


    *


    單說教坊司那一頭,聶韶舞與張克錦的舊怨幾乎人人皆知,但多年下來,幾乎沒人見過機會他們二人直接說話,今日卻是眾目睽睽之下,聶韶舞與張克錦大吵了一架,最終不歡而散。


    經此一事,聶韶舞也看明白了,自己近十年下來不肯原諒他,賭氣是原因之一,其實也是看出這男人本性猥瑣,不上台麵,打心眼裏不甚瞧得起他。


    今日這事還不就是?人家蓁蓁前一刻還在替他說著好話,結果被王府鷹犬一陣嚇唬,他就將人家一個小姑娘推了出去,連事後為徐大人報個訊的膽量都沒。


    這男人當真是無可救藥!


    日間有張克錦攔著,滿教坊司無人敢與他硬來,等到了夜間,聶韶舞惦記著去操持段梁他們出去報訊,沒想到一拉房門,卻見門被人從外麵鎖了。


    一想便知是張克錦防她生事來幹的,聶韶舞拍著牆喚了隔壁的畫屏出來。


    “韶舞大人放心,我正惦記著出去送信,才一直未睡。”畫屏說完就匆匆走去。


    聶韶舞隔著窗欄囑咐:“你一人未免危險,叫著趙槐他們。”


    趙槐與段梁二人並不用叫,畫屏剛摸到大門處想要往外探看一眼,就見到他們兩個正扒著門縫朝外窺視。


    “怎樣,你們怎還不出去?”畫屏過來問。


    那兩人嚇了個激靈,回過身一同朝她做了個噤聲手勢,趙槐指指外麵,低聲道:“我們見對麵的廈子底下蹲著幾個人,怕是王府留下守著咱們的,貿然露頭,被人家手起刀落哢嚓了可怎辦?”


    畫屏隨意朝門縫外望了眼,也看不見什麽,不耐煩道:“你們兩個男人還恁膽小,我倒不信誠王府裏還會派人堵門守夜,說不定隻是叫花子呢?你們不敢去,開門叫我出去!”


    段梁趙槐死拉活拽地將她攔下,不住勸道:“小姑奶奶,何必急這一時,咱們多挨他半個時辰,想必他們也便散了。”


    畫屏掙不過他倆,隻能隨他們暫且挨著。


    少頃隨著他們順門縫朝外瞧去,確能見到斜對過的陰影裏頭蹲著幾個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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