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與張大人的對話就此完結,這次會麵還是挺愉悅的,可惜楊蓁一時欣喜得忘形,竟在張克錦問她還有沒有別的事相求時,直言問出“您與韶舞大人究竟有何過結呀?”


    於是,張克錦的臉就像幕布一樣,唰啦一下就掛了下來。


    楊蓁事後也覺好笑,看張克錦當時那臉色,若非顧忌著是她,一定就要嗬斥出口了。


    “那些都是私事,況且也都是些陳穀子爛芝麻了,與葛六這案子又沒什麽關聯,你就別問了!”張克錦最後如此答複了她,已然是給足了徐大人麵子。


    張大人沒有解答她的疑問,卻很快為她辦好了實事,才到了次日下午,畫屏就樂顛顛地過來找楊蓁了。


    一見了麵,畫屏竟然也不顧樂廳內外都有不少人,朝楊蓁納頭便拜:“姐姐就是我再生父母,請受我一拜!”


    這都是什麽輩分?楊蓁哭笑不得,趕忙拉了她起來,回身向樂廳裏的聶韶舞告了個假,拉畫屏去到隔壁樂器室說話。


    段梁與趙槐兩人平日活計不多,消息又靈通,一聽說畫屏被張大人調來教坊司陪楊蓁,就巴巴兒地捧了些酒菜找到楊蓁這裏來,美其名曰為畫屏接風。


    有機會陪兩個小美人說話吃酒,縱然不能上下其手,他倆也是樂在其中。


    楊蓁見段梁帶來幾個油紙包的酒菜裏又是燒雞又是醬肉,連說讓段師傅破費了。段梁自是慷慨自誇了一番。


    “以後你到了這裏,吃的穿的肯定沒從前好了。”楊蓁向畫屏道,“也沒有小丫頭伺候你了。”


    畫屏舔著剛捏過醬肉的手指笑如春花:“這話若非是你口中說出來的,我定要以為是在損我。誰要看著吃好穿好又有人伺候,便覺得做□□是個美差,那就叫她們自己做去。”


    趙段二人一通附和:“是是是,畫屏姑娘說得好!”


    楊蓁卻正色勸道:“以後你留意著說話謹慎些,咱們進過這樣的地界本就容易叫人看不起,倘若言行還不謹慎,將來出去了也難落個好人家。”


    畫屏吐了吐舌頭:“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自小就學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裝腔作勢那是手到擒來。而且以後我就做你的跟班,處處都跟著你學就好了。”


    四個人吃喝閑聊著,楊蓁忍不住問他們:“你們可知道,聶韶舞與張大人從前究竟有何過結?”


    段梁嗤地一笑:“姑娘你想,一個男的跟一個女的,還能有什麽過結?”


    楊蓁一怔:“你是說他們曾經有過男女私情?”


    這可是大出意料,話題涉及至此,楊蓁與畫屏兩個小姑娘俱是好奇心切,兩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注視在段梁臉上。


    段梁大感滿足,神神秘秘地從頭道來:“聶韶舞當年是被買進教坊司來的,自小就樂技出眾,當時的右韶舞曾有意將她配給自家兒子為妻,沒想到未等成親,那小子就短命死了。聶韶舞的婚事就被耽擱下來,直至二十來歲尚未嫁人,後來就遇見了張大人……”


    楊蓁插口道:“張大人可不是樂籍啊。”


    “自然不是。”段梁道,“張大人與朝中有的大人沾親,就在禮部謀了個小吏差事,一次安排教坊祭祀禮樂的時候見了聶韶舞,看中了她,有意托人為她脫籍,納她為妾。要說以當時聶韶舞的身份,能脫了賤籍給個小吏為妾也不虧了,可是……”


    楊蓁與畫屏都受不來他慢悠悠地賣關子,畫屏道:“聶韶舞看不上他,所以寧死不從?”


    段梁道:“那……倒也未必。”


    趙槐嚼著一嘴的鹹華生接道:“其實還是要怪張大人太心急,竟然等不得聶韶舞答應,就來……那個,把她給霸王硬上弓了。”


    兩個女孩都吃了一驚,楊蓁聽說這種事還不免羞澀,不好再問,畫屏卻更加興奮地追問:“後來呢?”


    “後來,倆人就成冤家了啊。”段梁道,“聶韶舞那樣的火爆性子,沒有尋機跟張大人拚命就是好的,難道還能順勢答應嫁他?”


    趙槐道:“其實我們外人都看得出張大人對她不錯,別看平日裏兩人都像烏眼雞似的,真遇見什麽事,張大人鐵定還是護著聶韶舞。去年曾有個不開眼的小子與聶韶舞別苗頭,張大人二話沒說就把他調去流芳苑刷尿壺了。張大人的老妻過世有七八年了,他都未曾續弦,我們這些知根知底的老人都知道,他是一心等著聶韶舞呢。”


    楊蓁想著聶韶舞那夜說起張克錦時的神情,蹙眉道:“可是看韶舞大人那模樣,怕是這輩子也難有答應的可能。”


    心裏不禁想象:換做我是聶韶舞,會答應麽?


    一想起張克錦那張黑胖臉,楊蓁就打了個哆嗦,覺得倘若與聶韶舞對調,她必然要去一刀將張大人砍死才肯罷休。


    不過……


    她莫名其妙便將對象想成了徐顯煬,若是他來……


    “蓁蓁?”聶韶舞的聲音忽然自門口傳來,將屋中四人都驚了一跳,楊蓁尤其嚇得連手中啃了一半的雞腿都扔了。


    她忙站起道:“我在,韶舞大人。”


    聶韶舞剛推開了木門,朝裏麵瞥了一眼道:“張克錦剛交代下來,要你明日跟隨蔣繡的戲班一起,到誠王府去唱堂會,到時你隻管做做調琴的雜活就是了。”


    “哦……”楊蓁拿不準方才的議論有沒有被她聽去一半句,也拿不準近日見到張克錦對她有所關照,聶韶舞會不會也有所不滿,有些心虛,就想出來解釋幾句。


    聶韶舞卻道:“不必出來了,這會子也沒有要你做的事。”帶上門便走了。


    門一關了,段梁與趙槐就大呼小叫起來:“可了不得!去誠王府演戲這等美差多少人擠破頭也搭不上,倒讓你一個新來的去了,張大人可真是關照得緊。”


    楊蓁還不甚明白:“為何這是個美差?”


    畫屏拉她坐回來,道:“你竟連這都不知,教坊司出外表演的差事也分三六九等,其中年節大祭是最末一等,辛苦勞累還沒什麽好處可得;皇上太後的千秋壽辰是中等,雖有賞賜,但進宮規矩大,中途連口水都沒得喝,連個茅廁都不得隨便上,辛苦得很。”


    趙槐重新給了楊蓁一個雞腿,接上道:“這最上一等的差事,就是去到高門大戶,那些達官貴人們好麵子,給的‘纏頭’一個賽著一個的豐厚。這當中,又當屬去到王公侯府的最好,誠王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兄弟,大富大貴無人可及,去他府上唱堂會的差事是最最上乘。”


    “何況姑娘還隻管調琴,輕鬆自在又賺銀子。”段梁滿了一盅酒雙手端給楊蓁,“姑娘得了如此美差,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楊蓁暗中苦笑。


    誠王,當今聖上唯一的兄弟,距此一年多之後皇上駕崩,因沒有子嗣,隻得兄終弟及,由誠王繼任皇位。


    而誠王剛禦極不久,便聽信奸黨餘孽的讒言,大力鏟除了廠公一係羽翼,最後將廠公處以極刑,其首要黨羽盡皆下獄論罪……


    明天要去見的,就是注定將來會害徐顯煬步上絕路的人。楊蓁可不會當這是什麽可喜可賀的美差,倘若她能有戲文裏那些仁俠義士的本事,趁此機會將誠王一舉刺殺了,那,才能算是可喜可賀。


    次日一早,就在教坊司的戲子們緊張籌備著要出發趕往誠王府的同時,一份新偵測好的訊息被錦衣衛下屬報到了卓誌欣跟前。


    “……六個曾在耿家做工的下人說辭全然一致,世上可能與耿家小姐有私情的男子,僅此一人。”


    卓誌欣聽完下屬的匯報,一時臉色嚴峻,愁眉不展。


    當日楊蓁對那個換她入教坊司的少年公子樣貌描述,徐顯煬曾對他們細細轉述過,要他們幫著一同分析那可能是哪家的貴公子,卓誌欣還記憶猶新。


    年紀在十七八歲,身形纖細,眉眼清秀,穿戴富貴,氣度高華,這些全都與這次調查的結果相一致。


    換走了耿芝茵的人,是誠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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