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熙......”


    蘇錦半趴在床邊, 一聲又一聲地叫著麵前人的名字。


    蘇樾站在門外, 輕輕歎了口氣。


    距離那場車禍已經過去整整五天了。


    肇事司機並沒有逃逸,而是及時撥打了120,將兩人送進了醫院。


    他接到電話,匆匆趕來,那個時候兩人都還在昏迷之中, 肇事車輛是一輛貨車, 車主醉酒駕駛, 好在撞過來的最後時刻那人踩下了刹車,所以兩輛車雖然撞在了一起, 但情況還不是太嚴重。


    被陸熙護在懷中的蘇錦隻是受了些驚嚇, 而陸熙則因為側身撲過來,右腿卡在了中間, 導致脛骨骨折, 後背壓在了氣囊上,雖然後來氣囊破裂, 不過撞擊力也被抵消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的背部隻是有些擦傷。


    得到醫生的診斷之後, 他鬆了口氣,這才通知了在外的父母, 溪悅, 還有陸家的人。


    由於距離的緣故,溪悅是第一個趕到的,而蘇家父母和陸家的人趕到時都已經是深夜了。


    蘇家人與陸家人, 在這種情況下有了第一次見麵。


    蘇家,蘇程海、韓夢、蘇樾、林溪悅。


    陸家,陸博安、董雪、陸憬。


    事故的兩個主角受傷都不是太嚴重,陸熙雖然需要修養一段日子,但好在他的電視劇拍攝已經完成了,後期的剪輯並不需要他親自出手,隻要把一下關就好。


    聽蘇樾說過兩人的情況之後,兩家人也都鬆了口氣,陸家三人應蘇程海的邀請住進了蘇家。


    蘇家人原本還擔心著陸家人會因為陸熙舍命護著蘇錦而對蘇錦有什麽意見,尤其是董雪這位婆婆,不是都說婆婆和媳婦兒是天敵嗎?但一番攀談下來,卻發現董雪對自家小丫頭的印象極好。用她的話說:“我家小團的眼光好,讓他這麽寶貝的姑娘一定錯不了。”


    蘇家人對這句話深以為然,除了......對小團這個名字的態度有些微妙之外。


    不過這份微妙在聽到董雪對著陸家清逸冷峻的大少爺叫“小乖”的時候就徹底隨風消逝了。


    隻有蘇程海深有遠慮地皺了皺眉,想著以後有了外孫子一定不能把取名權讓給親家。


    晟銘集團事務繁重,特助一天三個電話來催,但陸憬還是決定等弟弟醒來回去。


    卻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五天。


    第二天的時候,蘇錦就醒了。


    什麽也不說,就穿著病號服守在陸熙床邊。


    “小錦。”蘇樾出聲喊道。


    蘇錦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漂亮的鳳眸眨了眨,又眨了眨,盯著他看了半晌,眼中的茫然才褪去。


    “小錦過來吃飯。”蘇樾深吸了口氣,唇畔勾起溫柔的笑意,輕聲誘哄道:“哥哥今天給你帶了鴿子湯,是媽媽親手燉的哦。”


    說著他將湯倒在碗裏,放在了蘇錦身邊的床頭櫃上,將白瓷的湯勺塞進了蘇錦手中。


    指尖的涼意讓蘇錦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湯勺,又看了看床頭櫃上冒著熱氣的湯,懵懂地伸手舀了一勺放進口中。


    鮮美的湯汁在味蕾上舞動,她呆滯的眼睛一亮。


    “好吃。”


    因為有了湯滋潤的緣故,聲音不再像剛剛一般幹澀,而是柔和了幾分。


    猛然聽見她說話,蘇樾先是愣了愣,而後神色有些激動起來。


    “小錦,小錦,”他伸手按住了蘇錦的胳膊,“你剛剛說話了?你說什麽?”


    “好吃。”蘇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先是重複了一遍,然後抽出了被他壓住的胳膊,又舀了一勺湯出來。


    小丫頭,終於願意說話了嗎,終於願意,跟躺在床上的陸熙之外的人說話了嗎?蘇樾臉上的激動還沒來得及褪去,就見蘇錦對著手裏的湯勺吹了吹,然後拐了個彎,往床上的人唇邊送去。


    “媽媽燉的鴿子湯,很好吃的,給你吃。”小姑娘的聲音溫軟,隱隱含著些沙啞。


    乳白色的鴿子湯順著男人的唇邊流下來,滴落在雪白的枕頭上。


    蘇錦的動作一下子就頓住了。


    如同雕刻一般在空中停滯了幾秒,白勺跌落在床上又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哥哥。”蘇錦微微扭頭看向身側的蘇樾,“他還沒醒,陸熙為什麽還不醒來?”


    不過幾天的時間,女孩就有些清瘦起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穿在身上,更添了幾分柔弱的味道。漂亮的鳳眸裏沒了迷茫,換成了幾分有些空洞的絕望。


    是啊,陸熙為什麽還沒醒過來?明明醫生也說他身體正在正常的恢複之中,各項生命體征都十分正常,可人就是不醒來。


    不說受了打擊的蘇錦,就是蘇家,這兩天氣氛也陰沉了許多。


    “小錦,”他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的長發,柔聲安慰道:“他會醒來的,別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蘇錦微微仰起頭,忍去了眸中的淚意。


    “第一天,我跟自己說,他麻藥的勁頭還沒過去,所以要睡一會兒。第二天,我跟自己說,他傷的比我重,所以要多睡一會。第三天,我跟自己說,他這段時間太累了,壓力又大,所以要再睡一會兒。第四天,我跟自己說,他之前失血不少,所以要再睡一下補回來。可是哥哥,”她仰眸看著身側的男人,聲音裏帶了隱約的哭腔,“這都第五天了,我連騙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你告訴我,你實話告訴我,”她伸手拽住蘇樾的衣角,“他到底怎麽樣了?是不是......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是不是......植物人?還是......”


    “瞎想什麽呢?”蘇樾有些無奈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這丫頭,虧你還是學醫的,就這麽一場小車禍,怎麽還能出來植物人?”


    “大腦是人體最複雜的位置......”蘇錦咬了咬唇,鳳眸裏又生出些希翼來,“真的沒事嗎?”


    “沒事。”蘇樾揉揉她的發頂,低聲安慰道:“醫生說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各項指標也都正常,一定會醒來的。”


    “真的嗎?”蘇錦眨了眨眼睛,鳳眸裏波光粼粼,有淚光閃爍其中。


    “當然是真的,想哭就哭出來。”蘇樾勾了勾唇,溫柔地開口:“哥哥在呢。”


    陸熙出事之後,小丫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了,醫生說,能宣泄出來是件好事。


    “我才不。”蘇錦仰了仰頭,逼退了眸底的淚意,“現在哭他又看不到,我要等到他醒來哭給他看!”


    “哭給他看,他大概是會心疼的。”看著小姑娘許久不見得任性,蘇樾忍不住笑了笑。


    “就是要讓他心疼。”蘇錦輕輕哼了一聲,拿起毛巾溫柔地擦去了陸熙唇角的湯漬,重新半趴回了床邊。


    “你快點醒來啊,不是說要娶我的嗎?不是說要同甘共苦永不分離的嗎?”她眼神一寸寸劃過男人清俊蒼白的側顏,朱唇輕啟。


    “你醒來,我就答應愛你。”


    那天,他把她護在懷裏的時候,她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來不及想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就躺在了這張床上,腿上纏著繃帶,穿著與她同款的藍白條紋病號服。


    她開口喚他,可他怎麽也不肯答應。


    那雙平日裏溢滿了笑意的桃花眼,就連眼皮都不肯動一下。


    這個從第一次見麵就開始調戲她的男人,這個偶爾被她撩撥會紅了耳垂的男人,這個對她許下一生一世的男人,就這樣躺在床上,不肯睜開眼睛再看她一眼。


    發現他久久不曾醒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慌了,種種猜測襲上心頭,在心底如荒草般蔓延糾纏,越長越盛。


    直到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說什麽守好自己的心,感情若是真的能夠被控製,被計算,那世間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癡男怨女了。


    區別,其實隻是誰騙自己更深。


    而她,就是對自己的謊言深信不疑的人。


    實際上呢?當謊言被打破,她才知道,動心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她的沉淪。


    也許,她來這個世界走一遭,根本就是為了他呢?


    有些東西,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貴,這樣的道理,人們都懂,卻又不懂。


    一直以來,她不肯麵對自己,不過就是擔心人心易變,想著日後可以全身而退罷了。


    現在嘛。


    白皙柔嫩的小手握上男人修長的大手。


    既然你肯為我付出性命,那我陪你賭一場又何妨?


    賭注是我的一輩子,而時限,是你的一生。


    所以......


    “快醒來吧。”


    “小錦!”蘇樾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急聲喊道。


    “嗯?”蘇錦抬起頭。


    “快看!”


    蘇錦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病床上的男人,纖長的睫毛動了動,然後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桃花眼,眼尾微微翹起,瞳仁自中心的濃黑到邊緣逐漸變淺,最後交織成一片氤氳的色彩,淺淺的笑意在其中彌漫,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我去叫醫生。”蘇樾轉身出了門。


    “錦兒.....”


    陸熙輕聲開口,因為許久沒有說話的緣故,聲音有些幹澀,“你剛剛,說什麽?”


    剛剛?蘇錦眨了眨眼睛,“快醒來吧。”


    “不是。”他有些吃力地搖了搖頭,“上,上一句。”


    上一句?


    她看著麵前麵色還有些蒼白的男人,想起剛剛自己說過的話,麵色微紅,毫不猶豫地開口:“我愛你。”


    忽略掉腦海裏響起的幾近瘋狂的提示音。


    陸熙唇邊微微勾起一個笑意。


    “我也愛你。”


    聲音低沉,帶這些喑啞的澀意,卻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執念。


    蘇錦忍了許久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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