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抬眼一望前麵那人,凝神說道:“憑心而論,如今我主坐擁八州,幾近大半天下,即便是你曹操妄圖逆天而為,亦難以……”


    說著這裏,司馬懿搖了搖頭。


    “那可不見得!”


    豈料曹操淡淡一笑,取過酒盞笑道:“你主劉天機雖看似坐擁八州,實其中多有禍端,除去其他,我自是不信,並州刺史、原我黑山之首張燕,眼下卻是老老實實做他那刺史之位,……”


    “子安卻不是野心昭著之輩!”


    “子安?”


    曹操愣了愣,忽然大笑道:“我倒他為何如此有恃無恐,回絕了張某遣去的使者,原來如此,說起來,他與你多有淵源,有你在,他張子安自可得保無恙!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最後兩句,語氣隱隱帶著些悲涼之意。


    有些不忍地暗歎一聲,司馬懿猶豫一下,忽然沉聲問道:“孟德,仍欲攻此關?”


    “攻!為何不攻!”


    曹操鏗鏘堅定,叫楊鼎與孟旭猛然心驚。


    “既然如此,在下告退……在下以為,既然是天意,如何能憑一己之力妄改?如此,亦能稱之為天意?望孟德好自為之!”


    說著,司馬懿搖搖頭,起身欲走。


    隻見曹操眼神流露出幾分茫然與蕭索,見司馬懿起身,忽然喚道:“且慢!”


    “唔?”


    微微一歎,曹操抬手複請司馬懿坐下,繼而深沉說道:“司馬懿,我欲與你約定一事,不知你敢是不敢?”


    “約定?”


    再複坐下的司馬懿疑惑地抬頭望著曹操。


    “對!十日之約!”曹操沉聲說道。


    --


    “十日之約?”


    汜水關官邸之中,賈詡撫須疑惑問道:“尚書,何為十日之約?”


    望了望左右,見屋內賈詡、鍾會、鍾繇、劉純、徐晃、劉昂、陳到等人皆是翹首望著自己,司馬懿搖頭說道:“他對我言,欲在十日之內,拿下汜水關……”


    “十日?”


    鍾繇瞪大眼睛,愕然說道:“他竟有這般信心?即便是我關中兵少,守他十日,卻是不成問題,他……”


    話音未落,那麵劉昂冷笑說道:“鍾將軍想差了,他曹操不過是言語恐嚇、欲亂我軍心罷了,十日?豈是當關中萬餘將士乃擺設耶?可笑!”


    “子訪!”


    陳到望了望司馬懿滿懷心事的麵色,輕輕扯了扯劉昂衣袖,劉昂這才醒悟,方才語氣不善,訕訕退後一步。


    “他曹操可還說了別的?”


    賈詡自是心思縝密。


    “對!”


    點點頭,司馬懿沉聲說道:“曹操言,若是他當真在十日之內攻破汜水關,我當就此引軍回許都,終此一生不得與曹操交兵,退避三舍……”


    “這曹操好生放肆!”


    劉昂皺眉低喝一句。


    “還沒說完!”


    瞪了一眼劉昂,叫他訕訕退下,司馬懿繼續說道:“若是十日之約乃至,他曹操仍無法攻破我汜水關……”


    “怎麽?”


    不學乖的劉昂伸長著腦袋問道。


    沒好氣翻翻白眼,司馬懿沉聲說道:“他便將洛陽、長安等司隸之地,並天子奉還,即便是漢中,他亦可讓出,獨獨留西涼以安置其麾下將士、以及家眷……”


    咦?聽到此處,鍾會倍感詫異地望了一眼司馬懿,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洛陽、長安、漢中?竟是這般賭約!”


    賭注之大,直叫鍾繇倒抽一口冷氣,待靜下神來,鍾繇皺眉說道:“若是曹操讓出了洛陽、長安以及漢中,這西涼又豈能久保?末將覺得,此言尚書不可輕信!”


    “那倒不然。”


    打斷了鍾繇的話,賈詡老神在在,微笑說道:“在下以為,他曹操或許是孤注一擲,若是事成,則進取兗、豫兩州,繼而北取並州、南取荊州,治下連橫一塊,可保無恙……唔,況且若是如此,我軍亦無複取之力;倘若不成,他曹操便就此收手,讓利於劉公,叫劉公得勢天下……怪哉!竟有這般賭約!”


    “如何奇怪?”


    鍾會語氣莫名說道:“或許,是曹操自知氣數已盡,破釜沈舟,成則取天下,敗則保其麾下……想來擺著尚書善名在此,早前不曾虧待青州,日後亦不會多番苛刻!”


    “哦?”


    賈詡聞言,有些詫異地望著鍾會。


    “唔。”


    點點頭,司馬懿肯定了鍾會的話。


    “今日我下關見曹操,見他麵露死氣,顯然是陽壽將至……不!應該是陽壽早盡,卻被他憑借一己之力,強自支撐……駭然聽聞,匪夷所思!”


    “嗬。”


    淡淡一笑,賈詡微歎說道:“傳聞曹操此人,一心要完成其稱霸天下,或許是他心願未了,不甘就此罷手吧……此等人物,可敬可歎!”


    “唔!”


    司馬懿點點頭,忽而吸了口氣,起身說道:“世間之事,大抵如此!他曹操為完成、取此關而奪天下;我等亦不能坐視兗、豫百姓再遭戰禍,自要將其擋在關外!無論如何,汜水關不容有失!”


    “是!”


    屋內眾人或抱拳、或拱手,恭敬應命。


    與此同時,汜水關外大營!


    率五千精銳去了趟汜水關,與那司馬懿談了半響,不曾趁機誅殺此人,亦不曾趁勢取關,這叫麾下諸多將領有些難以理解。


    然而像曹操這類霸氣十足之人,又不會刻意對麾下解釋,難免的,營中自是生起些流言蜚語……在曹操帳外停留了良久,夏侯惇終究下了決定,輕聲喚道:“主公!”


    “夏侯惇麽,進來吧!”


    帳內傳來了曹操略帶疲倦的聲音。


    得令大步走入,夏侯惇一眼便望見了正躺在榻上閉目養神的曹操。


    “主公……”


    “唔,”睜開雙目轉首望了眼夏侯惇,曹操問道:“何事?”


    “這個……”


    皺皺眉,曹操沉沉喝道:“有話便說!”


    “是!”


    下意識抱了抱拳,在曹操歎息搖頭之間,夏侯惇倍感羞愧說道:“主公,末將心中有一疑問,還情主公……”


    “你呀!”


    打斷了夏侯惇的話,曹操語重心長說道:“畏畏縮縮,如何像我大將模樣?即便是你如此,我才不敢將重任交付於你!倘若你有馬孟起那般能耐,我早早便將漢中托付與你了!”


    “末將愧甚。”


    夏侯惇被曹操說得直感麵上無關,羞愧低頭。


    “罷了。”


    揮揮手,曹操淡淡說道:“究竟何事,說來!”


    “是!主公,末將敢問,這個……”


    “你看!”曹操皺皺眉。


    “……”


    尷尬地瞅了瞅曹操麵色,夏侯惇平複一下心神,一鼓作氣說道:“末將敢問主公,主公既然已誘那司馬懿下關,為何不趁機除之?”


    “趁機除之?”


    曹操倍感詫異地望著夏侯惇,愕然說道:“我何時說過我要除去那司馬懿?”


    “這……”


    夏侯惇愣了愣,納悶說道:“主公不是時常言,‘司馬懿壞我大事,罪不容赦’麽?”


    “嗬。”


    恍然一笑,曹操微微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是!我說過,我時常說,不過卻多半是在去年,對麽?”


    隻見夏侯惇麵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好似想到了什麽,低頭說道:“是的,主公……”


    “唉!”


    微微一歎,曹操仰頭望著帳頂,喃喃說道:“記得取漢中之前,我仍是深恨那司馬懿,沒有此人幹涉,我早已取了兗、豫兩州,即便是袁紹有百萬大軍,然當時其軍攻伐已久,其勢豈能久乎?便是那司馬懿,叫我等錯失了進取天下的時機……惜哉、惜哉!”


    “那主公為何不趁機除之,以報當日之仇?”


    “嗬嗬。”


    微微一搖頭,曹操長歎說道:“不說我此時心中對他恨意已消……即便是要殺他,我亦會堂堂正正殺他,我曹操豈會耍些下三濫的詭計?再說,如今,這司馬懿可死不得!”


    “咦?”


    夏侯惇疑惑抬頭望著曹操,顯然有些不解。


    “罷了。”


    動了動身子,靠躺在榻邊,曹操岔開話題道:“你進來便是問這個?”


    “額,不是!”


    夏侯惇連連搖頭,猶豫一下,抱拳說道:“主公今日驅五千將士至汜水關,卻不攻城,隻與那司馬懿閑聊,叫麾下將士好生納悶,或有流言……”


    “何等流言?”


    曹操淡淡問道。


    偷偷望了一眼曹操麵色,夏侯惇猶豫一下,低聲說道:“營中將士傳言,說是……說是主公早前敗於司馬懿之手,今番心生……心生畏懼,欲罷兵歸洛陽……”


    “哦?”


    曹操眼眉一挑,似笑非笑說道:“不知是何人看得出我對司馬懿心懷畏懼?”


    “這個末將不知……”


    “嗬!”


    輕哼一聲,曹操冷笑說道:“你不知我知!那些該死的家夥,我曹操還沒死呢!就這麽迫不及待欲將我取而代之?”


    說著,他勉強坐起,望著夏侯惇搖頭說道:“你乃我心腹愛將,我本該將後續之事交與你手,隻可惜你……唉!”


    “末將羞愧!”


    夏侯惇麵上羞愧難當,訕訕說道:“主公,妙才有勇有謀,堪當大任,末將實……實不值一提……”


    搖搖頭,曹操喟歎道:“妙才雖有勇有謀不假,隻可惜職位不高……唉!都怪我當初對你等多番苛責,否則,你等皆是一軍統領,也省得此刻叫我如此費心!”


    見曹操自責,夏侯惇急忙說道:“主公言重了,乃是我等不成器,非是主公苛責……”


    “好了好了,客套話便莫要再說了,我曹操不喜此事!”


    “嗬嗬,主公自是非常人。”夏侯惇訕訕地擾擾頭,忽然問道:“不知主公與那司馬懿談些什麽?”


    “想知道麽?”曹操淡淡一笑。


    “額,這個……”夏侯惇一陣猶豫,然而待他望見曹操眼色,卻下了決定,點頭說道:“末將想知道此事!”


    “好!那我就告訴你!”


    滿意地點點頭,曹操遂將與司馬懿的‘十日之約’原原本本告知夏侯惇,隻聽著夏侯惇眼中驚駭不已,口中連連說道:“這……這……竟是這般約定?”


    啼笑皆非地望著夏侯惇,曹操喟歎說道:“若不是我命不久矣,我亦不想出此下策……”


    隻見夏侯惇麵色一滯,低下頭去。


    “好了,身為大將,莫要做小女兒姿態!”


    低聲喝了句,曹操忽然想起一事,望了一眼帳門處,對夏侯惇招手道:“夏侯惇,近前來!”


    “是!”


    夏侯惇尊令上前,卻聽曹操低聲說道:“夏侯惇,實我陽壽早盡,隻憑一口氣強自撐著,保不定何時便死了,嗬!”


    “主公如何……”


    “閉嘴!”


    皺眉喝了句,曹操繼而說道:“若我於此戰身死,你與妙才……”


    “主公說得什麽話!”


    一臉驚懼打斷了曹操的話,夏侯惇大聲說道:“主公乃我……”


    “閉嘴!”


    一聲沉喝打斷了夏侯惇的話,曹操怒聲說道:“也不看看什麽時候!”


    直喝得夏侯惇麵色一滯,低聲說道:“……末將知罪!”


    搖搖頭,曹操扯了扯夏侯惇鎧甲,低聲說道:“若我死於此戰,你與妙才掌軍!我會留下手書與虎符與你二人,你等率我麾下將士,回涼州安頓!漢中初得,其民尚思舊主張魯,一時之間,恐怕難以安定,你等回涼州之後,莫要再管天下事,若是日後劉平當真得勢,傾覆天下,你等便投之,我有舊恩於司馬懿,司馬懿必不會為難你等……”


    說著,他一麵盯著帳門處,一麵繼續說道:“我與馬超三人有恩,我觀其人,尚為忠厚,你等當尊其為刺史,為其守住涼州門戶,唇齒相依,可保一時無恙……還有,切記,若我身死,你與妙才可與馬超聯手,將韓襲、陳丘二人除去……”


    “這……”


    夏侯惇一臉驚容。


    “記住了!”


    重重抓著夏侯惇肩膀,曹操凝聲說道:“一定要除去!依附於此二人者,一概除之,一個不留!切記!”


    感受著肩膀處的勁道:又望著曹操眼中神色,夏侯惇緩緩點頭。


    “末將記住了!一旦主公……末將當即便除此二人!”


    不管是曹操也好,夏侯惇也罷,二人卻是不曾望見,帳口的帳幕稍稍晃了一下,隱隱有人影閃過……


    “什麽?主公要除我二人?”


    軍中一營帳中,一名將領衝著麵前一員小校駭然問道。


    “陳丘,禁聲!”


    帳內另一名將領低喝一句,急急忙忙走到帳口,望了望帳外,見帳外守衛的,乃是自己心腹護衛,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這兩名軍將領,正是曹操口中的韓襲、陳丘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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