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是個殘酷的地方,兩相爭鬥,有死傷簡直是再正常不過。


    然而,白書炎的一聲妹子,卻叫沈雲傾驀地紅了眼圈。


    沈雲傾看得分明,白書炎另一隻手攬著的,正是他的夫人……


    也曾是巾幗不讓須眉,也曾叫白書炎醉臥她膝。


    她愛穿白衣,是因白書炎喜歡白衣。


    有一次……白書炎喝醉了,偷偷告訴沈雲傾,那是戰場落下的毛病。


    早年,白書炎的夫人常與他一同征戰沙場,她怕白書炎擔心,常常瞞著自己的傷。


    後來,白書炎將她的衣裳都換成了白色,血跡若在上麵,最是紮眼,她再有傷,就很難掩飾了。


    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白衣。


    隻是如今,白衣染血,卻是佳人長辭。


    “妹子,別哭啊……”白書炎想要給沈雲傾拂去眼淚,可是卻騰不出手來。


    咬著牙,鬆開扶著槍杆的手,卻是一個踉蹌,向前倒去。


    “大哥!”沈雲傾趕緊扶住他,卻經不起他與他夫人的重量,連帶著一同跪倒在地。


    白書炎的呼吸很重,一下一下,像是打在沈雲傾的心上一般。


    他艱難的將他的夫人安置好,讓她平躺在地上。


    若是平時,再輕鬆不過的舉動,放在今時今日,竟然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一般。


    沈雲傾扶著白書炎,他才勉強撐著身子,沒有再倒下去。


    “大梁皇帝那般待你,你又何必……”


    “我做的是大梁百姓的將軍,若不能保一城安穩,自然……也要與這城池,共存亡的。”


    白書炎抬手,想要撫上沈雲傾的臉頰,眼瞧著就要碰到時,他看到自個兒滿是血汙的手,於是,生生停了下來。


    他垂了手臂,笑看著沈雲傾:“妹子,你可……別怪他。”


    沈雲傾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眼淚卻是控製不住的啪嗒啪嗒落下來。


    她早就知道,城破的一刻,也就是白書炎與她訣別的一刻。


    明明都知道,她還是做了全部的準備,她還是讓楚修琰放過白書炎。


    而這一切,也不過是她還抱有一絲幻想……


    白書炎一心為國為民,卻被世家排斥,遠離朝堂,來了這苦寒邊疆。他既不願意看到山河破碎,也不願意看到昏君當道,禍國殃民。


    那麽,一個將軍,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


    “你穿著戎裝的模樣,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白書炎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想當年邊疆縱馬,真是快活……”


    沈雲傾更用力的咬著自己的嘴唇,她不想讓白書炎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模樣。


    努力的讓自己揚起一個微笑,卻被白書炎奚落一番。


    白書炎握著她的手:“就把我們……葬在這城中……”


    “好……”


    沈雲傾點了點頭,抬手用力擦了擦臉頰的淚,笑著看向白書炎。


    白書炎輕笑……


    微風拂過,和著誰的嗚咽……


    大梁的戰俘中,有人悲戚跪下,沒一會兒,嘩啦啦跪下了一片……


    沈雲傾放下白書炎的身子,讓他躺在夫人身邊。


    她挺直了身子,高喝一聲:“恭送白將軍!恭送白夫人!”


    於是,便聽這戰場上,一片高呼:“恭送白將軍!恭送白夫人!”


    就連大楚的士兵,亦是挺直了身板,跟著高呼。


    他們的心其實很純粹,敬仰寧死不降的英雄,唾棄臨陣脫逃的孬種。


    一雙手搭上沈雲傾的肩膀,楚修琰蹲在她身邊:“傾兒,白將軍……”


    話未說完,沈雲傾站起身,回頭看向一旁的嚴子殊:“子殊,我想要一架推車。”


    “好。”嚴子殊點了點頭,立刻去找了。


    一旁的楚修琰微微蹙眉,搭上沈雲傾的肩膀:“傾兒,我知道你怨我……”


    “王爺多心了。”沈雲傾轉過身,恭敬的福了福身:“戰場上,生死各安天命,這點道理,雲傾明白。”


    “你若真這般想,又怎會……”楚修琰蹙著眉頭,她明明生氣,為什麽偏偏這樣,讓他好生難受。


    沈雲傾卻是不理會他,隻站在那兒,看著白書炎夫婦的屍體,怔怔出神。


    沒一會兒,嚴子殊就回來了,手中推著一架推車。


    沈雲傾扶起白書炎,艱難的將他移到推車上。


    “我幫你。”楚修琰就要過來。


    沈雲傾側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笑道:“不勞煩王爺了。”


    她將白書炎安置在車板上。


    “我幫你吧。”嚴子殊過來,就要扶起白夫人。


    沈雲傾搖了搖頭,笑道:“我自己來就好……”


    眼瞧著她拒絕了嚴子殊的幫忙,楚修琰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沈雲傾將白夫人的屍體也扶到了推車上。


    她再沒有力氣推車子,索性將繩子擱在肩膀上,拉著車向城中走去。


    這裏離著城門不遠,可就是這麽點距離,沈雲傾停下來歇了好幾次。


    她不要任何人幫助,她的哥嫂,她親自埋葬。


    士兵們當然知道沈雲傾的身份,大梁的士兵,更是明白沈雲傾與白書炎的交情。


    兩個大梁大名鼎鼎的將軍,如今一位遠嫁大楚,幾乎遠離了戰場,另一位,如今卻是馬革裹屍。


    著實悲涼……


    粗糙的繩子將沈雲傾的肩膀磨出了血痕,即便這樣,她也不肯鬆手,依舊緊緊的攥著繩子。


    她將白書炎夫婦拉到了一處老樹下,這地方離著城牆算不上遠。


    總歸,是他用生命守護的地方。


    她將推車放在一旁,跪在地上,伸出手,挖出泥土。


    “傾兒……”楚修琰過來,遞給她一個鏟子。


    楚修琰的手中也有一個鏟子,想來,他是要和沈雲傾一起挖的。


    沈雲傾的手按上他的手,笑道:“王爺,這種活,想來你是適應不來的。”


    “沈雲傾,你是誠心惹我生氣嗎?”


    楚修琰瞪著她,手緊緊的攥著手中的鏟子,顯然已經很是氣惱了。


    “王爺逼死了我的哥嫂,如今來埋葬他們,不覺得可笑嗎?”


    沈雲傾索性轉過身,自顧自的挖著坑。


    楚修琰看了看一旁的嚴子殊,冷哼一聲,撇下了鏟子,離開了這裏。


    城破,到處都是大楚的士兵,他們或是處理屍體,或是看守戰俘……


    任憑城裏如何亂,沈雲傾在的這片地方,都安靜的很。沒有人過來打擾。


    嚴子殊在她身邊,陪著她,給白書炎夫婦挖著埋葬的地方。


    “雲傾,你該知道,用這樣的方法,你們之間產生的裂痕,怕是不可消磨的。”嚴子殊看著她,善意的提醒著。


    沈雲傾也是常年在戰場的人,豈會不知生死各安天命這回事,這樣做,無非是為了推開楚修琰罷了。


    若是楚修琰真的愛她,真的懂她,早晚會反應過來,她如今的反常舉動。


    沈雲傾挖著土的手一頓,咧著笑容,卻分明是悲戚的說道:“求之不得……”


    若是裂痕不可消除,等到那天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好過一些。


    嚴子殊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一聲輕歎,她的脾氣,終究是太倔了一些……


    ————


    沈雲傾和嚴子殊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挖好了一個坑。


    “側王妃,這是王爺讓屬下送來的。”安尋微微躬身。


    一口棺槨……


    沈雲傾點了點頭,與嚴子殊一起,將白書炎夫婦抬進棺槨。


    蓋棺的一刻,沈雲傾隻覺得此時此刻,活下去實在需要太大的勇氣。


    眼瞧著土一點一點的填上。


    “側王妃,今兒的事,您不該這般對王爺,他……”


    “好了,安尋!”嚴子殊喝住他,讓他趕緊離開。


    “無妨。”沈雲傾卻是笑:“讓他說罷。”


    安尋微微咬了咬牙,離開了這裏。


    沈雲傾遣散了所有人,包括嚴子殊。


    她為白書炎夫婦插了墓碑。在上麵一下一下的刻上兩人的名。


    “雲傾,我留下陪你待一會兒吧。”嚴子殊蹲在她身邊。


    沈雲傾擺了擺手:“你也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雲傾……”


    “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


    那樣祈求的語氣,讓嚴子殊在也沒辦法堅持自己的想法。


    歎了一聲,轉身離去。


    行至不遠處,嚴子殊還是轉過身瞧了一眼。


    隻見沈雲傾坐在那兒,雙手顏麵,肩膀的抖動根本是控製不住的。


    哭吧……


    哭出來,就好了……


    嚴子殊心疼的看著她,自己什麽都幫不上……


    若是他有能力救下白書炎夫婦,若是他有能力阻止這場戰爭,是不是,她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她如今無助的樣子,卻叫嚴子殊,自責不已。


    ————


    沈雲傾看著眼前的墓碑,還沒有刻完字,隻是雙手顫抖,無論如何,刻不下去了……


    從今後……


    再也沒有人喚她一聲妹子了……


    她用力的抹去臉頰的淚水。抬手刻下了未完的字。


    這墓是簡陋了些,確實襯不起白書炎夫婦。


    可這是他們誓死守衛的地方,葬在這裏,也不算可惜了……


    “大哥……嫂子……”


    沈雲傾抬手撫上墓碑,似乎兩人還在一般,淚眼朦朧中,輕笑一聲:“很快……我們還會一起邊疆縱馬……”


    她頗有些自說自話……


    不過確實,很快了。


    快到……都不用等到這場戰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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