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消看現在的她一眼,慕夜廷就已經全身冰涼。


    他將打火機遞了過去,然後竭力用最輕柔的聲音說話,“先站起來好嗎,地上很涼。”


    他不知道她怎麽了,但他不想嚇到她。


    夏闌珊什麽也沒說,打火機在她手上不太熟練地劃了一個圓,緊接著發出一聲輕響,一點火光亮起。


    那火光照亮了她清秀瘦削的半個下巴,也照亮了地上的那些信件、照片。


    慕夜廷的視線順著她的目光落到那些信件上去,再抬頭一看,保險櫃是開著的,她竟然看到了!


    她看到了這五年裏他和監獄的通信,所有關於她的消息都在這些信件中。


    這五年的時光被她發現了。


    他的一顆心髒頓時直直地沉下去,一沉再沉,直至到達冷冰的湖底。


    從來都天不怕地不怕,即便與慕家其他人爭權時,也從容無比,可此時,慕夜廷竟然覺得全身血液都在奔湧,甚至有幾分發抖。


    一顆心髒跳到了喉嚨裏,呼吸窒息,全身發冷。


    他捏緊了拳頭,已經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知道了,她想起來了……嗎?


    看著夏闌珊一張慘白的臉,慕夜廷全身如墜冰窖,卻又覺得慶幸……


    她想起來了,所有和他有關的過往嗎?


    那麽現在,在她的世界裏,他是不是就不再是個局外人了?


    “闌珊,我可以解釋,你先起來好嗎?”慕夜廷微微伸出手,想要拉住地上,他的女孩。


    他無數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看見夏闌珊離他遠去,還有無數次看見夏闌珊這樣孤獨無助地蜷縮在牆角,對他慘然一笑,緊接著還是離他而去。


    他決不能讓這個夢境變成真實的!


    可他的手還沒有觸碰到她,夏闌珊就仿佛察覺到空氣波動似的,立刻退縮地往牆角退了一下,似乎非常抗拒他的動作。


    她就像一隻畏懼傷害的幼獸,已經被傷害過了,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寧可一個人孤獨地藏起來舔噬自己的傷口,哪怕傷口會鮮血淋漓,她也不肯求救了。


    因為上一次她求他帶她走,落得的下場是什麽,她全都記起來了。


    慕夜廷苦笑一下,手指慢慢蜷縮起來,然後縮回了手。手指尖的冰涼讓他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變成了不能動彈的僵硬石頭。


    他想要觸碰她,可是,不可以。


    即便她想起來了,他們之間也有很多賬沒有清算,她怎麽可能讓他靠近她?


    慕夜廷隻能站在她麵前,久久地凝視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五年來,他積攢了多少情緒,積攢了多少話,想要對她說,可是他們之間總是錯過,上天總是不給他們機會。


    最後,慕夜廷幾乎是請求,聲音低低地道:“闌珊,我求你站起來,地上涼。”


    她現在的身體,經不起折騰。


    地上很涼嗎?夏闌珊感覺不到。


    她慢慢抬起了頭,看向慕夜廷,又好像沒有在看他,視線隻是空茫茫地失了焦點,落在半空中。


    她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歇斯底裏,更沒有哭泣控訴,隻是很平靜,眼神裏沒有一點色彩,仿佛火山爆發了很久之後,沉寂下來的一座死山。


    無人打掃,無人清理,於是火山徹底埋進了地下。


    她好像放棄了一切似的,她沒有了任何情緒,她的心髒已經被挖空了。


    慕夜廷失神地看著她,仿佛被她這樣絕望的情緒給同化了,兩人一起墜入了無邊的地獄——


    隻見她緩緩地拿起了其中一封信,然後將打火機的火光移到信封下麵,點燃。


    火光燃起,將那封信從角落開始燒起來,一點一點變成灰燼,掉到地板上,被窗簾後吹進來的微風一吹,就散了。


    慕夜廷喉嚨一緊,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灰燼消散在微風中,飄蕩在房間裏,直到輕飄飄地落在地麵上,好像結束了一生那樣。


    那一生,不僅僅是那些灰燼的一生,就好像也是夏闌珊的一生一樣。


    他看著夏闌珊死寂的麵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從來沒見過夏闌珊這樣的神情,即便是在法庭上、在監獄裏、與孩子分開時,都沒有這樣的神情,就好像已經半個身子埋進了土裏,對人世間再無任何眷戀一樣。


    那樣的神情……讓他心髒揪成一團,無可抑製地疼痛起來,那種疼痛,即便是打了鎮定劑,也無法緩解。


    也是直到這一刻,慕夜廷才知道,當年的事情對夏闌珊的傷害究竟有多麽大——


    她分明是那樣一個愛笑的女孩子,善良、可愛、雖然在夏家那樣的環境下長大,可是還對周圍的一切保持著善意和好奇心。


    可現在卻變成了這樣。


    緊接著,夏闌珊又拿起另外一封信,手指有些抖,但是她在竭力令手指不要動,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就像所有的情緒都幹涸了一般。


    不止是幹涸了,她整個人此時都猶如飄蕩在空氣中,有種令人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一眨眼睛就會消失不見。


    所以慕夜廷死死盯著她,害怕她消失不見。


    那是一張她在監獄裏的照片,伸出手看向從天空落下來的陽光,指縫間仿佛可以握住那些陽光。是她為數不多的有表情的照片。


    那是這五年裏,慕夜廷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他過得宛若行屍走肉,每天的所有力量源泉除了兩個孩子,就是這些和她有關的信件。知道她每天的一舉一動,慕夜廷才能睡得著。否則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髒是否還能繼續跳動——


    可是現在,她要將這些全部燒掉,燒成灰燼。


    那般決絕,就像是希望這五年與慕夜廷根本沒有瓜葛一樣。


    又或許,她更希望,一開始就沒有認識過慕夜廷,沒有相遇,沒有相識,沒有相知,沒有相愛,後來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痛苦……


    慕夜廷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湧動,回不到心髒,四肢俱是麻木一片。


    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隻能任由那些明滅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睛裏,他寧願她想起一切之後,和自己大吵大鬧,也好過像此刻這般,安靜,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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