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畫府歇息了一日,一大清早,畫莞汀走在假山臨湖的小徑,感受晨曦的寧靜。輕輕閉眼,鼻尖吸入最清新的空氣,連同煩惱,前世的記憶一起被淨化一遭。


    舍去糟粕,吸入精華。


    “小姐。”紫玉環視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外人,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知道府中上下將您給傳成怎麽樣的德性了,真的是氣死奴婢了。”


    畫莞汀絲毫不在乎,並未有什麽其他的表情:“入秋了。”


    樹葉一片金黃,映著湖水都是金色的,煞是好看。


    “小姐!”紫玉急,跺了幾下腳。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畫莞汀答非所問,微垂眼眸,神色淡然。


    紫玉還想說話,被畫莞汀打斷:“秋天的果實要經曆播種、施肥、澆水、采割這一係列的工序,同理,為人處世也是如此,我們目前的處境就如這溫火熬粥一樣,得慢慢用火燉,慢慢熬。火候太急,粥會燉爛、煮老;火候不足,粥又沒法熬熟。所幸,我們現在時間很長,還能慢慢熬這碗粥。”


    被畫莞汀一番話弄得雲裏霧裏,紫玉摸摸腦袋:“小姐,您在說什麽?”


    “你啊。”畫莞汀被她這副模樣給逗樂了,食指點在了紫玉的腦門上,神色慵懶,“無需擔憂。”


    因為這一世,有她在,你們都不會有事。


    “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我們鄉下來的二姐在這裏,難怪我都覺著這畫府裏的空氣都充斥著泥土和糞便的味道。”


    一陣嬉笑聲從背後傳來,隨後,兩名妙齡女子從後方饒了出來。


    一名女子個頭比較高,穿著華麗,細細看,華麗衣裳卻帶著一絲陳舊,是多年前大巍時興的款。另外一名女子個頭則矮上半個頭,一身青衣,一看便知生活節儉,但衣服布料卻很新。


    兩位女子分別是畫府的三小姐和四小姐,畫金雀和畫葉蓉,是府上秦姨娘和淑姨娘所生。


    說話的人,正是畫金雀,她撫了撫頭發上的金釵,這是前段時間大姐送給她的,一臉得意道:“這嫡女又怎樣,還不是鄉下來的,跟村姑有何區別。”


    “三姐,你別這樣說,這可是二姐……”見前麵那位說得話太過分,畫葉蓉紅著臉,想為畫莞汀解圍。


    “你懂什麽!”畫金雀眉頭緊鎖,冷冷一笑,“我看你跟你娘一樣,都是個不看眼色的,活該你被大姐嫌棄。”


    盯著畫葉蓉身上的衣裳,畫金雀十分嫌棄。就這樣的衣服,淑姨娘也好意思拿得出手給人穿?這都不如大姐貼身丫鬟穿的好,虧她還是畫府的四小姐呢。


    雖說是個庶女,但起碼也是主子不是?可見,在這畫府上下,不討畫夢萱喜歡,主子還不如個奴婢過得舒坦。


    再摸了摸胸前的玉佩,這個也是畫夢萱賞給她的,還有頭發上的金釵,包括這身衣裳,都是畫夢萱穿了一次不想要的。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哄得長姐喜歡,以後在畫府裏的日子才好過。


    被畫金雀說得滿臉羞紅,畫葉蓉將頭埋得更是低沉。


    “你怎麽說話的,我們家小姐豈是你一個姨娘生的庶女能隨意議論的?”紫玉氣不過,怒急,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說什麽?”畫金雀神色大變,眼神冷冽,她最介意的就是別人談論她的出身,雖是姨娘所生,可為了撇清跟親姨娘的關係,她至今都未去看她的親娘。


    反而將桂氏試做親娘,而畫夢萱則是她最看重的人,事事引以為榮。逢人便將“我長姐的這個比你更好”常掛嘴邊。


    在穀城千金小姐圈子裏雖然對她還算客氣,但瞧她的模樣,儼然跟瞧畫夢萱的一條忠犬無異。


    畫金雀人前人後,處處討好畫夢萱娘兩,隻為了讓自己嫁的好一些,她內心最盼望的一件事便是能嫁入皇室,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擺脫庶女這個身份。而此刻,內心最介意的身份被一個婢女赤裸裸地指了出來。令她最後的一丁點羞恥心徹底被人窺視,她陰測測地盯著紫玉。


    “賤婢,你再說一次!”


    似被黑暗中的惡鬼盯上,紫玉頓時毛骨悚然,渾身不暢,氣勢上都有些輸人:“怎麽?我家小姐是畫府的嫡女,豈是你一個庶女能隨意欺負的!”


    “哈哈哈……”仿佛聽到了莫大的笑話,畫金雀捂嘴大笑,而後冷冷道,“嫡女?這如今的世道怕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也不怕你們知道,實話告訴你,母親根本沒有將你們放在眼裏。”頓了頓,畫金雀繼續道:“何況……大姐姐就要回來了,你以為這畫府還有什麽嫡女嗎?這畫府從前隻有一個嫡長女,今後也隻有這一個!”


    餘音繚繞,回蕩在這金秋的湖麵,更是撞擊在畫莞汀心尖。


    “來人,將這賤婢拖出去給我亂棍打死!”處置一個女婢,畫金雀認為自己還是有這個能力的。在這天子腳下的皇城,還沒有人能挑戰權威,小小丫鬟對主子不敬,簡直是找死!


    沒一會兒,就有老婆子前來,準備將紫玉帶下去。


    被人挾持住,紫玉動彈不得,也被畫金雀的一番話嚇得冷汗直冒,麵如白紙。


    在邳州,如何會有這樣的刑法,她不過說了幾句話,竟要被亂棍打死。死,她紫玉不怕,怕的是她死了以後,小姐會更加受這畫府上下的欺負。


    連個庶女都敢欺負畫莞汀,傳出去以後,這府上的奴才怕是更不將畫莞汀放在眼裏,想到以後她的日子,紫玉就為她感到委屈。


    “噗通!”


    架著紫玉的幾個老婆子都意外跌倒在地,接二連三發出“啊”、“哎喲”的聲音,揉著老腰,張望著四周,剛剛是誰推了她們一把?


    發覺周圍都是沒人,又覺得驚奇,疑惑地看著對方。


    紫玉本來還準備掙紮一下,沒想到這群婆子就將她給放開了,百思不得其解時,畫莞汀將她拉在身邊。


    聲音淡淡,不容置疑:“我的人,誰敢動!”


    氣勢十足,鏗鏘有力。


    被這場麵驚了一下,畫金雀嚷嚷道:“誰?剛剛是誰?”心底還是有些氣衰,本以為這畫莞汀是個好欺負的,沒想到竟是個烈女子,不似傳言中的軟柿子。


    本有些想退卻,但想到畫夢萱對她的叮囑……


    還有中秋及至,皇家燈會的入場資格她若是想獲得,還得經桂氏點頭才行。而討好桂氏的最佳方法無疑是討好她的心肝寶貝女兒……


    “哼,我看是你們將母親的囑咐都忘之南北了,今日之事若是沒有傳出去,府中上下,隻是以為我們姐妹淘氣,年紀尚輕,不過是相互討嘴罷了。若是給傳出去了,被有心之人稍加杜撰,想必外人一定認為是畫府上下風氣不正,姐妹失和。你們說,這最先怪罪的又是誰?”


    “是……是誰?”被畫莞汀的話嚇得一愣一愣,畫金雀心中一跳。


    朝前走了幾步,畫莞汀直直盯著她的眼,很是憂心道:“自然是母親。”


    母親?畫金雀更楞了。


    “自然了。”畫莞汀點點頭,很是耐心,“母親是畫府女兒的典範,更是我們效仿的楷模,下不慈,上不嚴,下不和,上不良,下不善,上不淑。”


    講起道理來,畫莞汀可謂是頭頭是道:“你瞧,三妹你對待下人不慈愛,此為陷母親管教不嚴謹的境地;對嫡姐不和氣,此為陷母親品質於不優良的境地;身為女子,為人處世卻不心懷善心,陷母親品德於不淑女的境地。”


    畫金雀麵無血色,畫莞汀卻越說越帶勁兒:“我才回府一日,你便將母親陷為危難之境。好在你我年齡都小,並無什麽其他心思,聰明人肯定不會認為是三妹你受人指使,謀害嫡姐。可是愚笨之人,難免會有所誤會。三妹以後為人處世刻可得慎重啊!”


    麵上卻是語重心長,一臉深沉。


    畫葉蓉將低垂的頭悄悄抬起,瞥了眼畫莞汀,心中很是好奇,又覺得好笑。這個嫡女真的不像外麵傳言的“鄉野丫頭”、“不知禮數”一般,相反,這個嫡女不僅有趣,更是聰慧。短短幾句話,卻是畫中有畫,意味深長。


    三姐不僅無話反駁,更是無從反駁。


    想到這是畫金雀第一回在外麵吃癟,畫葉蓉便覺得好笑,差點失聲笑出來,想到淑姨娘平日裏對她的叮囑。還有她今日出門時,淑姨娘千叮萬囑,切不可惹這位二姐,畫葉蓉趕緊收斂神色。


    卻被畫莞汀將剛剛的舉動收入眼底。


    “你……你……”畫金雀支支吾吾,卻拿畫莞汀沒轍,不僅如此,此刻更是不能動紫玉。桂氏這對母女,假的很,最是在乎名利和虛榮,若是真的將桂氏的美德在外給詆毀了,哪怕是沒有影響,被她聽到謠言,也會活剝了她。


    “今日起來太早,還是自家的風景最佳,出來尚久,該是時候回去了。”畫莞汀假意打了一個哈欠,見紫玉還愣著,不禁皺眉有些惱,“紫玉,還愣著做什麽。”


    “啊?”紫玉反應過來後,眨了眨眼,“小姐,我們回去用早膳吧。怕是該涼了。”


    畫莞汀很是欣慰,這傻丫頭還不算呆愣,點了點頭,踱步離去。


    見著她們主仆二人悠然離去,畫葉蓉也道:“三姐,我們也是時候該去跟母親請安了。”


    “知道了。”沒有絲毫討到便宜的畫金雀,氣不知道往哪兒出,隻能瞪畫葉蓉。


    怎得這個四妹也是個膽子小的,立馬乖乖低著腦袋,不怒不惱,倒令畫金雀不知如何發脾氣了。


    想到要去跟桂氏請安,她的心裏就不平。明明都是畫府的女兒,畫夢萱可以因為天天有事受邀外出,或者撒嬌不跟桂氏請安。畫莞汀也是被父親特批了,舟車勞頓好好休息,同樣也可以不去向桂氏請安。而她,卻必須要去,一日都不能耽擱。


    捏著帕子,畫金雀跺了幾下腳,哼唧了一聲:“走吧,去跟母親請安!”


    “是,三姐。”畫葉蓉輕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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