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回家,關門。姚佳憶後背貼在堅硬的門上,僵硬的脖頸漸漸放鬆下來,心底那個黑色的空洞開始蔓延擴散,然後把整個人都給吞噬進去。


    陷入深淵之中,有種虛脫的疲憊感,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像是剛剛從水中冒出頭,缺氧之後急需空氣。


    現在的心情……很難說。如之前對ben說的,憤怒,羞惱。隱藏起來的,其實是失望。人先是有了希望,盼著事情能朝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方向發展,於是眼巴巴地看著。一旦列車行駛之中偏離了預期的軌道,就會焦灼,會急躁,也會憤怒。


    還有……恐慌。


    姚佳憶自問,原本,我是在希望什麽呢?我在期待著什麽,所以才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讓人想要逃避,不能直接去麵對。


    姚佳憶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捂著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氣。光從指縫間漏進來,灑在眼瞼之上,在視野之中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黃色光點。很亮,也讓人恍惚茫然。


    不懂。不明白這個場景所代表的含義,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已經失控了,沒辦法掌握住自己的情緒和心態,也就很難用理智去指導自己的行為。


    已經在朝著那個幽深不見底的洞穴走去了。


    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姚佳憶站直身體,邁開沉重黏澀的步伐。林秋蓮從後院進來,和她對麵迎上,擔憂地問道:“淩梓良走了?”


    “嗯。”


    很冷淡的一聲,無精打采的,提不起勁頭的樣子。


    林秋蓮聽得出來姚佳憶情緒不好,關切地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不知道。姚佳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根本不清楚淩梓良到底在想什麽,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樣失常的舉措。一切都是無解的,就像自己的心情,也像未來的路。


    姚佳憶咬著嘴唇,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林秋蓮走過來,攬著姚佳憶的肩膀,帶著她往沙發的方向走。兩個人並排坐下,相互依偎,就像很多年以來那樣,很親密的姿態。林秋蓮問道:“是不是吵架了?”


    自己一個人麵對這麽一件莫名其妙的突發狀況,骨子的傲氣做支撐,姚佳憶能擺出決絕冷冽的態度。她能理智地講出自己的真實感受,能客套禮貌地請ben把自己的話轉述給淩梓良。


    然而一旦有人伸出手,輕輕地戳一下,心底的委屈就跟著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況且,這個人還是媽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是自己可以袒露心境、絲毫不設防的人。成年之前都在媽媽身邊生活,撒嬌耍賴很是習慣,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後來一個人在新城飄蕩,要堅強,要毫無破綻,也就再沒對誰撒過嬌。


    如今,這世界上能讓她敞開心扉的,也就隻有媽媽了。


    姚佳憶眼圈瞬間泛紅,悶聲“嗯”道,旋即又問:“我要是這麽說,你是不是更討厭他了啊?”


    林秋蓮沒忍住,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我之前也沒有討厭他啊!”


    姚佳憶抽了抽鼻子:“那你剛剛那樣甩臉子?讓人很難堪的!”


    “嘖……”林秋蓮咂了下嘴巴,好笑地揶揄道,“這還沒嫁過去呢,就開始護著他了?也不要和媽媽站在一條線上了?”


    “你說什麽呢!媽媽!”姚佳憶氣惱地轉頭,避開林秋蓮的手指,“母親是母親,老公是老公,不同的身份,沒得比。都很重要的!你這麽問,和‘掉進水裏先救誰’這種考驗是一樣的,簡直是無理取鬧。”


    “你看看,還說不是護著他?我隻說一句,你就有這麽多話等著我?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不住嘍!”


    “林女士!”


    看著姚佳憶氣急敗壞的樣子,林秋蓮的笑意更深,也更多了絲沉穩淡然,極具包容。她抬手在姚佳憶的頭發上輕輕揉了一下:“知道護著他是好事。”


    嗯?什麽?思維跳躍有點大,姚佳憶表示,跟不上媽媽這個跨度了。


    林秋蓮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姚佳憶的長發,慢慢說道:“你要記住,父母是你至親之人,但也無法和愛人想比。父母都不在的時候,兒女遠遊的時候,隻有你的愛人會陪在你的身邊。那是要攜手到白頭的人,世上唯一的一個人,你應該看重他。”


    突然說這些……為什麽?媽媽變得太快了吧!淩梓良在的時候,她要為難他。現在淩梓良走了,隻剩母女兩個人,她反倒開始替淩梓良說話了?


    林秋蓮也不在意姚佳憶臉上的呆愣,指腹在姚佳憶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原生家庭隻是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你的出發點。但卻不是終點。它對於你的意義,是塑造如今的你,然後把你送到你自己的家庭之中。你明白嗎?你和他在一起,這才是你的家,是你最終的歸宿。”


    姚佳憶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下走,顯出不開心:“媽媽,你說這樣的話,就太無情了。我還沒有嫁呢,你就要把我往外趕了?這對你自己太殘忍了。”


    林秋蓮眨眨眼,神色生動,隱隱透出年輕時的明豔:“怎麽會可憐呢?我也是從我的原生家庭中走出來的,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歸宿。”


    “可是你沒找到。”


    “年輕時眼神不好,看錯了人。這也不過就是走錯路而已,及時止損,折返回來就好了。誰還能不犯錯呢?所以我才說,能陪你到白首的人,隻有一位。在那位出現之前,其他的人都是過客。我也隻是還沒有遇到我的那一位而已。”


    媽媽能這麽積極樂觀地看待自己的婚姻問題,經曆過傷害,對未來仍舊充滿期待,這是好事。但……她這個時候和我講到這些,是什麽用意?


    姚佳憶不解,看著林秋蓮,等下文。


    林秋蓮的手掌心往下滑,落在姚佳憶的肩頭,再往外遊走一些,攬住姚佳憶的後背:“阿憶。我……我現在有很多話想說。從我知道你要嫁進梅迪契家族開始,我就想把我這半生經驗都告訴。我想把我犯過的錯,遭受過的痛苦都羅列出來,讓你學會,讓你不再經曆。想得太多,結果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


    氣氛一下就傷感起來,空氣靜默,窗外的陽光放慢了腳步,並不打擾她們。


    姚佳憶盡量活躍氣氛,打趣道:“怎麽好像我下一秒就要嫁出去了。而且嫁出去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不和你見麵,也不跟你講電話,不給你訊息。”


    然而並沒有用。林秋蓮依舊是微笑著,包容寬和,卻也帶了些哀傷。


    “後來我想,人的命運真是天注定的,誰都擋不住。人有自己的位置,窮其一生,也隻是要歸位,你和淩梓良的婚事……如果是殊途同歸,我想我講什麽都是多餘的。”


    頓了一下,林秋蓮咬咬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但如果他待你不好,就是拚著逆天斥神,我也要把你留下。不管命運是怎麽安排的,不管你有多喜歡他、多庇護他,我也要阻攔你。你聽好了。”


    窗外有一片葉子落下,悠悠地打著懸,輕飄飄地落在窗台上。炙熱的陽光之中,翠綠的葉子邊緣泛出一些枯黃,是生命和激情在消逝的征兆。終生雲翠,唯獨這一片葉子,先衰敗下來。


    姚佳憶突然茫然起來。現在,是什麽季節?怎麽就有落葉了?


    媽媽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狠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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