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依原路返回, 穿梭在那條遍布房門的長廊上。然而不知怎的, 雖來時也用了不少時間, 但出去的路卻似乎更顯漫長。


    彎彎繞繞, 仿佛這條長廊有著無數的岔口, 無數的延伸。


    所以幾分鍾後,當感到轉彎的數量似乎已遠超來時那條路時,我不由再次警覺起來:“大仙,我們這是在往哪兒走?”


    “自然是送你離開的地方。”


    “但我記得來時沒有繞過那麽多彎, 岔路也沒那麽多。”


    “來的地方是正門, 如今送你去的卻並非是正門。”


    “後門麽?”


    “嗬嗬……”


    見他沒有正麵回答, 而是笑得一派意味深長,我心知不妙。


    忙用力掙紮了一下,奈何蛇骨纏人, 越是掙紮越是緊, 兩下之後幾乎毫無動彈的餘地, 連呼吸都變得微微有些發緊。


    我隻好將身體慢慢鬆弛下來, 以免他對我施加出更大的力道:“我說錯了麽, 大仙?”


    “雅哥哥隻說讓我送你離開,但並未說送你去哪裏, 難道不是麽。”


    “……大仙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以為雅哥哥真是要放了你麽。進入狐仙閣又能認出狐仙閣真身之人, 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活著出去, 沒有例外。所以,若你要怪,便隻能怪你空有一雙看透妖鬼之眼, 卻無除掉妖鬼的力量罷。”


    話音剛落,他完全沒防備我會狗急跳牆,朝著他晃動在我臉側那條細細的尾尖上卯足了勁,張大嘴巴狠狠一口咬下!


    猝不及防啊地一聲驚叫,他本能地將長尾一甩,一瞬將我拋了出去。


    隨即意識到不好,忙扭身再次將尾巴朝我席卷過來時,我已連滾帶爬逃出數米遠。


    隨後一把抓出藏在身上那串錯金幣,按著狐狸教的方式,捏在手指間做出一個玄雲紫蓋的姿勢。


    “玄雲紫蓋?”見狀小憐微微一怔。幾乎是要停下身形的當口,他忽然目光一沉,冷笑著將身子直竄而起,以更快的速度朝我飛撲了過來:“你當我是區區一隻鬼麽!”


    他話音未落,我卻突然變換了姿勢。


    完全像是猛地著了魔似的,我一把將手裏那些銅幣揉進手掌喀拉拉一陣搓動,重新撚入指縫間時,猛一口咬破舌尖,然而將血徑直往那些錢幣上噴去。


    再一氣嗬成將它們往地上重重一拍,嘴裏自言自語般飛快念了句:


    “五方五地,六甲六丁,三呼鬼名,萬鬼聽令!”


    話剛說完,地下砰砰數聲悶響,緊跟著直衝而起一大片陰氣漫天狀如黑霧般的東西。


    刹時吞沒了那蛇妖撲向我的身體,也讓我得以立即轉身,迅速往他反方向撒腿狂奔。


    邊跑邊在心裏暗暗祈禱,最好能讓梵天珠的記憶再控製我一次,她實在是太強大。而這麽強大一個人,當年竟然把這麽強大的本事也一並從記憶中抹去,她是不是傻?


    然而梵天珠的力量卻再也沒有從我身上浮現。


    似乎每次都隻在我瀕臨絕境時,才會被施舍般賦予一次她的力量,其餘時間,她隻吝嗇地讓它們沉睡。這可真是千般過不去,萬般過不去,為何偏偏要跟自己的力量過不去……


    琢磨著,我突然發覺,即便擺脫了那個蛇妖,我要逃離這地方卻也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


    雖然迄今為止我沒在這條長廊內見到除了小憐之外的第二個妖怪,但這麽一條原本似乎隻有幾條轉彎口和岔路的長廊,我先後跑了近十分鍾,始終見不到它的盡頭。


    無論前後都看不到它的盡頭。


    有的隻有反反複複那條冗長幽深的通道,以及通道兩邊雕刻著精致又香豔花紋的木門。但我試著去推那些門時,沒有一扇是能被推開的。


    至此我才終於明白,之前雅哥哥聽我說能自己走時,臉上那道笑容為何會令人覺得古怪。


    這條長廊可能是被設了某種結界,平時看著並沒什麽不妥,而一旦結界打開,那麽若是沒有閣裏的妖怪帶路,人靠自己兩條腿,看來是根本走得出去的吧。


    想到這裏時,頭突然刀絞似的一陣劇痛,迫使我停下了跑得幾乎快要麻木的兩隻腳。


    我想休息一下,順便再看看周圍的情況。


    豈料一停後,疼痛竟變得更加難熬。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我腦子裏狠狠往外鑽,試圖要鑽破腦殼往外衝的那種撕裂感,一陣又一陣,最厲害時痛得我兩眼一黑,沒忍住大叫了一聲。


    恍惚中見到前方拐角處一道黑影飛速而來。


    我心知那一定是小憐。


    借著梵天珠力量招來的鬼怪並沒能擋住他多久,又被我剛才一聲叫,讓他迅速找到了我。


    我忙胡亂往身上摸去時,才發現剛才那一招已使我丟失了錯金幣。


    暗叫了聲苦,忙掉頭再跑時,又一道劇痛襲來,痛得我一下子失去控製跪倒在地上,連小憐的長尾什麽時侯卷到我身上也毫無察覺。


    直至他晃動尾巴將我卷到半空時,我才略微看清了他那張臉。


    真奇怪,雖然我能看破妖身,但從來也沒得罪過他,為什麽他此時看著我的眼神卻分明像是帶著一種仇視。


    他為什麽要仇視我這麽一隻螻蟻似的獵物?


    不等我掙紮著開口去問他,他突然尾巴狠狠一甩,突兀將我朝身後一道正緩緩自動開啟的房門內甩了進去。


    當時與其說是被甩進了那個房間,對我來說,其實更似被猛拋進一個無底深淵。


    頭部持續不斷的劇痛讓我思維混亂,連帶感覺也變得麻木。


    所以身子騰空著跌進那個房間時,我唯一知覺隻有耳邊空氣摩擦出的嗡嗡聲,它們伴隨著我仿佛在半空裏懸浮了很久很久。


    隨後,身體突然間變得很沉。


    沉而僵硬,硬邦邦帶著我瞬間跌墜,直挺挺墜落到一片僵硬的地麵上。


    那刻我以為自己已被摔得四分五裂,所幸痛感已到極致,於是也就感覺不到更多疼痛。


    唯有眼前一片漆黑,是除劇痛外,讓我再次難以忍受的一樣東西。


    仿佛周圍那片世界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光亮,這種深不見底的黑,讓人無助而恐懼。


    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於是立刻強迫自己抬起頭,用力眨吧了幾下眼,試圖透過那些黑暗辨別出些什麽東西來。


    可是總也不成功,真是黑得徹底,一點光亮都不給。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遭受了損傷。


    便隻能在原地躺著不動,等待疼痛減緩,等待視覺恢複。


    等了很久。


    直到身體被這些痛苦折磨得想要嘔吐時,突然我聽見離我不太遠的地方,若隱若現傳來了一陣說話聲:


    “這個給你,放進窯裏燒一天一夜,表麵出釉光就可取出。”


    說話聲像是從一道突然出現在前方的縫隙裏,勉強投射進來的。雖然微弱,但讓我定了定心,也總算讓我得以分辨出周圍的狀況。


    這地方並不是我想象中的狐仙閣的房間。


    它根本就不是個房間,而是個又矮又窄的洞窟般場所。


    差不多頭一抬就能碰到頂了,四下裏很亂,看不清楚都堆著些什麽,隻充斥著一股煤炭的味道,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刺鼻的氣味。


    “那,我要交換給你的是什麽。”這時候又一道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不同於剛才,帶著些猶豫。卻很耳熟,這是素和甄的聲音。


    意識到這點我趕緊朝那道縫隙爬了過去。


    剛把眼睛貼到縫隙口,突兀撞上一雙眼睛。


    碧綠色琉璃似的一雙眼睛,微微笑開,兩眼便彎成了雙月芽兒,勾得人不由自主想跟著一起笑,哪怕他是在對你冷嘲熱諷。


    是狐狸……


    他並沒看到我。或者說,那道小小的縫,根本就讓人無法感覺得到裏頭窺望的目光。


    他隻是在看著縫隙邊上那個坐在地上的人。


    想來便是素和甄。


    卻不知為什麽,和我平時見到的素和甄不太一樣。


    他一身狼狽,充滿疲憊。


    在問完先前那句話後,他抬頭看著狐狸,呼吸中都充斥著一股微微的絕望。


    而狐狸則對他慢慢俯下身,隨後用那種每次對我使壞心眼時都會綻放開來的笑臉,衝著他一字一句道:


    “她的命。”


    隨後他往右側方向看了過去。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離他倆不遠處,那方向躺著個女人。頭朝下,一動不動。


    素和甄的身子因此震了震,片刻,將臉慢慢轉向那個女人。


    滿臉的汗和炭灰,他望著那女人的目光有些茫然,隨後他慢慢朝她爬了過去,往她身上輕輕推了推:“喂。”第二次推那女人,而那女人卻依舊紋絲不動的時候,他突然頗為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嗬……你開什麽玩笑,如意,快醒醒。”


    如意那兩字讓我一呆。


    以為他發現到我的存在了,很快又發覺,這名字其實是叫著地上躺著的那個女人。


    那是燕玄如意。


    意識到這點我心髒砰砰一陣亂跳。


    我不知道這會兒自己眼前這一幕,到底是我所處這段曆史中即將到來的未來,還是素和甄幾百年前那段真實的過去。


    琢磨間,頭痛似乎減緩了些,我聽見他又再叫:“如意?如意?”


    如意依舊不動。


    “如意?!”提高了嗓音他用力將她一個翻身,隨即驚跳了起來,朝後退開兩步:“她……她死了?!”


    被他翻轉過來的如意一雙眼大睜著,沒有一絲神采。


    我一陣惡寒。


    親眼看著自己的屍體……雖說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身體,但仍是一種活見鬼的可怕。


    真是見鬼了……


    “她死了。”縫隙外傳來狐狸的話音。依舊一臉妖嬈的笑,他斜睨著眼前這個驚惶的男人,那表情活像是偷到了很難得的腥。


    素和甄也意識到了。死死盯著狐狸的臉,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樣子,惶恐得有點可憐。以至半晌隻能反複一句話:“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把她的命給我,素和甄。”狐狸又道,連話音都帶著絲妖冶的笑。


    素和甄一下子吼了出來:“你瘋了??她死了!她死了!!死都死了!我拿什麽命給你!”


    “隻要你一句話,給,還是不給。”


    “……你到底什麽意思。”似乎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素和甄壓住了話音,輕聲問了句。


    “給還是不給。素和,要她,還是要瓷。”


    再問,狐狸的目光讓我感到陌生。


    這種談著樁生意般的詭異眼神,看似溫和,卻讓我一陣發冷。


    這樣一個狐狸,若不是在這世界裏經曆過他將我如陌生人般對待的那一遭,隻怕我會受不了。


    而素和甄在他這道目光裏沉默著站了許久。


    視線始終在狐狸和地上的屍體間遊移著,眼裏有些什麽在微微掙紮,半晌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啞聲道:“瓷。”


    狐狸眼裏的笑瞬間變得更加燦爛起來,燦爛得有些刺眼。


    “好,帶著她的身體,跟我進來。”站起身輕輕撣了撣衣角,他淡淡道。


    而我身體就在這同時突然間火燒火燎般的痛了起來。


    刹那間周圍一片耀眼的紅光。連綿不斷的火浪潮般從周圍原本的黑暗中噴射而出,隨之帶來的灼燙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瞬間將我全身團團包圍。


    無處可躲,我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皮肉俱焚。


    “啊!!!”終忍不住尖叫出聲,可是誰能聽見。


    火燒灼出的風聲將一切聲音吞噬殆盡。


    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不堪承受的絕望。


    “梵天珠……”又一團烈焰直竄而起,把眼前那道縫隙堵住的時候,我見到素和甄朝我的方向猛撲了過來。“梵天珠!!”他叫。


    這一刻他的臉他的眼神仿佛換了一個人。


    而狐狸在他身後微笑著,目不轉睛看著他,話音雲淡風輕:“都記起來了麽,大人?”


    “……她是梵天珠……她,是梵天珠。”


    “是的,大人。”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現在開始,她不再為你輪回。素和大人,這可是您親口答應了的。她,現在是我的。”


    “妖狐!”素和甄赫然怒吼:“你毒!你好毒!!”


    “我很抱歉,大人,但木已成舟,還望息怒。”


    “滾!”


    “這是唯一能保住她的方法,大人……”


    “在我召出大羅金身前,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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