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後的每一個女孩兒也是一樣的。你其實根本不想殺她們,你想救她們。不是解脫的那種救,是真的讓她們再活下去的救。


    “於謙和,別再自己欺騙自己了。每一個人都可以欺騙這世上的所有人,但是唯獨不可以欺騙自己,也騙不了自己。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明白?


    “在心底的深處,你知道你不想殺人,你知道你有罪。”


    雷諾深深地、深深地看著於謙和。慘白的日光燈照得兩個人的臉同是一片雪白,就像是兩個瀕臨死亡的人在拚著,看誰先咽下最後一口氣。於謙和就像失聲了一樣,皮膚因為太缺乏血色而像紙片似的,又白又薄。青色的血管像某種可怕的紋路在皮膚下若隱若現。他痛苦地閉著眼睛,任眼淚在麵孔上肆虐。


    “別再做無謂的堅持了。”雷諾像引誘一樣,聲音溫柔得可怕,“你早就知道該怎麽做了。這一切,”盡管明知道於謙和看不到,但他還是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該結束了。”


    說完這句話,雷諾便慢慢地起了身。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脊背不要太彎,但過分緩慢的動作還是泄露了吃力。隔壁房裏的聶晶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連忙也跑出房間,正看見雷諾勉強將門在身後關上。當門關上的一刹那,他終於堅持不住地身體一軟。


    “雷隊!”聶晶連忙趕上前一把扶住他。


    其他人也陸續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雷諾如此的精疲力竭。


    在聶晶的攙扶下,雷諾喘了一口氣,掙紮著站起來,對所有人道:“他要走的話,就讓他走。誰也別攔他。”


    幾十號人,包括劉局在內誰也沒出聲。走廊裏靜默得比審訊室裏還壓抑。


    太陽已經從雲層後升起來。廖小喬難得度過了一個無夢的夜晚。睡得好,人也比平常有精神,路佳看了一眼就睜圓眼睛笑著說,她今天氣色特別好。廖小喬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路佳笑嗬嗬地說:“今天就是小喬姐的好日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原來這話一點兒都不誇張。”


    廖小喬微微低了頭:“隻不過去拿個證,幾個人吃頓飯而已。”


    路佳倒比她鄭重:“結婚又不是比排場。不在乎人多人少,隻在乎你和於大哥能不能好好相處嘛。我看於大哥挺可靠的。”


    廖小喬聽到“可靠”這個詞,也隻笑了一下。於謙和對她這樣的人確實算是可靠吧?如果說這世上還會有人不嫌棄她的話,也隻有像於謙和這樣的人了。隻不過,路佳那樣的好女孩兒,是一定不會想到她說的“可靠”會是這樣的可靠。


    路佳看廖小喬依然吃得很急,出門的外套和圍巾也放在了一邊,便很驚詫地問:“不會吧,你今天還要去給主人家做飯?今天可是大日子,不能請假的嗎?”說完,不等廖小喬表態,自己先噘起嘴替她委屈起來。


    廖小喬笑了笑:“是我自己想想,又覺得不用請了。隻是上午過去,來得及。”


    路佳還是憤憤不平地扭了扭嘴巴。吃了一會兒,嘴巴還是扭著,抬起頭來又看了她一眼。可是一看見廖小喬看過來,又連忙低下頭去。


    廖小喬便問:“怎麽啦?”


    路佳不是個能藏住話的人,給她一問就鬆了口:“小喬姐,你真要跟於大哥結婚啊?”一麵說一麵臉上就露出一種還不太敢相信的迷茫,“我到現在都還覺得有點兒像做夢。我本來還以為你會跟……”剛說到這兒,總算清醒過來,連忙閉上嘴巴。


    廖小喬低了頭,淡淡地讓她說下去。都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麽不能說清楚的。


    路佳就真說了:“我還以為你會和丁醫生在一起。”


    這下倒把廖小喬驚著了,不覺抬起頭來看向路佳。她本來還以為路佳要說的是葉知遠。


    路佳見她一臉意外,也跟著微微一怔,匆忙醒悟過來:“小喬姐你該不會不知道丁醫生對你的心意吧?”


    雖然丁浩然對她是有一些親切的舉動,可是她和他的接觸總歸並不多。


    路佳也一下子想到了同一點,不由得有些同情地歎一口氣:“都怪於大哥下手太快了!打雷都沒這麽快。”


    麵對路佳孩子氣的發泄,廖小喬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路佳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廖小喬的臉,有點兒好奇又有點兒不甘心:“小喬姐,你對丁醫生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嗎?”


    廖小喬想了想:“他是一個好人。”想起那天苗童受傷,他大半夜地跑來,還默默在客廳裏守著,“是一個好醫生。”


    路佳要聽的可不是這樣的答案,登時泄氣無比。她可是翻來覆去,哭了多少鼻子才下定狠心,不再追著丁浩然的。好不容易默默舔了這麽久的傷口,覺得能坦然對待了,卻原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忽然聽見廖小喬有點兒困惑地問:“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什麽時候又想到我身上啦?”


    “啊?”路佳嚇了一跳,臉騰地紅起來,“我……我是喜歡他。”聲音不自覺就低了下去,“可是他不喜歡我呀。要不然我也不想做這種爛好人啊。”


    廖小喬微微張開了嘴:“……”


    路佳低著頭:“……”


    兩個人一切盡在不言中地靜默好一會兒,終於理清來龍去脈。她們以前從來沒有像這樣交談過。通常的“交談”其實都是路佳一個人像隻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說醫院裏的那些事兒。廖小喬答不答應都無所謂,隻管做一個忠實的聽眾,讓路佳說得開心就好。可是現在情形完全顛倒過來了,路佳已經把心情說得很清楚了,非得要廖小喬開口了。


    廖小喬真不知道要怎麽應對路佳的這份好心,無措地呆了一呆,隻能苦笑地扯一下嘴角:“我是真不知道你們會這樣想。我還以為你是知道我和葉知遠的事情的。”


    路佳連忙抬起頭:“知道啊!他就是你藏在餅幹盒子裏的那個白馬王子嘛!”見廖小喬一怔,蒼白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片微紅,才又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她又嘴快了!


    路佳的臉又騰地一下漲紅了,這回一直燙到耳後根:“我,我不是有意的。就是那回大掃除,我順便給你的櫃子也擦一擦,結果櫃子沒關牢……我就拿出來看了一眼。”


    廖小喬隻好哦了一聲。路佳偶爾也有勤勞的時候,會趁著她在外麵工作的時候,幫忙掃掃地、洗洗碗。她一點兒也沒想到,路佳早就發現了餅幹盒子。


    “我……我……”路佳悄悄看她一眼。


    廖小喬忽然警覺起來,正好聽見路佳說了出來:“我後來還拿給葉警官看了。”


    “就是那回,他們來找你了解情況,”路佳匆匆地說,“你正好不在家。我一看見葉警官就認出了他,所以就……”


    廖小喬:“那他是什麽反應呢?”


    路佳怔了一下,沒想到她沒有責備,卻先問了這個問題:“他,”回想了一下,“哭啦?”


    靜默中,路佳惴惴不安地看著廖小喬。廖小喬還沒有言語,路佳的臉色卻不覺變了:“小,小喬姐?”


    廖小喬也哭了。情感來得那麽快,令她自己也措手不及。


    路佳最後跟她說,如果還是喜歡葉知遠,那就別勉強了。廖小喬也沒出聲。她所麵臨的事不是像路佳所理解的那麽容易。她是喜歡葉知遠的。這一點不論何時都不用去懷疑。


    但是她要和於謙和結婚,也並非出自勉強。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於謙和跟她是相配的吧。喜歡這種情感對她來說始終太奢侈了。如果她不能得到一個人的喜歡,那麽至少她還可以被一個人需要。


    在她那艱難而又無望的世界裏,這就已經是一個足以支撐住一切的寶物了。


    沒有人會勉強地,去接受一份寶物。


    可是她那貧乏的言語是不能向路佳說明這一切的,隻能默默地存在心口裏。


    就算出了家門,上了出租車,廖小喬的頭腦也還是停頓在沉默的那一刻。連到了那幢別墅都沒清醒過來,還是人家司機師傅叫了她幾聲。


    少有的安靜讓她剛剛回籠的意識裏升起一絲不安。通常這個時候,別墅裏應該傳來鋼琴的聲音。苗童喜歡早上練一會兒琴,然後再吃她做好的早飯。


    她下了車,深吸一口氣,向別墅走去。門一開,她就呆住了。


    客廳裏一片狼藉,還有凝固的血跡淩亂得到處都是。但是留在那一團糟糕的現場裏的,不再是傷痕累累的少女,而是那個著裝時常光鮮得體的青年。


    他今天的著裝依然光鮮得體,可是兩隻手深深地插進了頭發,精心打理過的發型蕩然無存。袖口皺巴巴的,一隻撕破了,一隻褪到胳膊上,顯露出一道駭人的血痕。


    大概是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慢慢地動了一下,向廖小喬看過來。那雙眼睛,讓廖小喬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他好像也才剛恢複意識一樣,像是問廖小喬,又像是自言自語:“你來啦?已經早上七點了嗎?”


    廖小喬悄悄捏緊拳頭問:“苗童呢?”


    一聽到那個名字,方煜文微微顫抖一下,有些艱難地舔了一下幹渴了一整夜的嘴唇:“你以後都不用來了,她已經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廖小喬怔忡著,看看滿地的鮮血和各種殘骸,又看看那隻丟在地上,被摔得裂開的箱子,好幾件衣服散落開來。她認得都是苗童的衣服。


    “她去哪兒啦?”廖小喬問。


    方煜文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我怎麽知道?”


    廖小喬渾身顫抖著:“你怎麽會不知道?”


    方煜文有些愕然了。眼前這個身材瘦弱、一貫低眉順眼的女人,竟然在用一種近乎憤怒的神情,咬牙切齒地和他說話。這都可以算是質問。


    心頭冷不丁地躥起一絲火苗。


    瘋了,這些女人都瘋了。一個從他的身上踩了過去,現在又來第二個。


    “你是什麽東西?”他瞪著廖小喬,咯吱咯吱地磨著他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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