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去山下拍了電報,再返回西堡中學,遠遠的就聽見劉康又在宣傳他的理論。


    “你們還年輕,不知道工作有多重要,光想著往高裏報。報的高了,那考上了當然好,考不上呢?明年再考一年?要是題更難了,分更高了呢?你們真想當老紅軍?要我,甭管本科大專的,考個大中專回家都好過滑檔。”不得不承認,劉康的話也有一定的道題,隻是更加的保守。


    但在80年代,這種保守是非常有市場的。


    正如劉康所言,剛剛開始了六年的高考,無論是難度還是錄取分數,都處於飄忽不定的狀態,別積極衝擊好學校了,保守報考普通學校,滑檔的仍然比比皆是,以至於有人今年差三分,明年差五分,如此反複,無有窮盡,進而變成了連考六七八年的老紅軍。·


    但是,同樣的問題落在楊銳眼中,產生的判斷卻是完全相反的。


    既然報考普通學校,仍然有分數驟然升高,以至於滑檔的危險,那麽,有層次性的報考,並伴隨積極進取的報考策略,風險並不會明顯升高。


    當然,這是一個整體分析。


    具體到個體,總是會有人害怕和擔心,想著是否放棄更好的學校,先考上大學再。


    這在80年代很普遍,普通學校的老師對報考也沒有什麽了解,最多隻知道本省的大學好壞,到填誌願表的時候,隻能以謹慎為主。


    也就是楊銳這樣的,不止鼓勵高報,還敢憋著勁兒跳線。


    他積累了大量的威信,學生們自然會更相信他,劉康費勁唇舌,也沒有服一個學生,倒是來學校的家長,似乎被他服了,有幾個人圍住他,問了起來。


    劉康找到了存在感,的更加歡快:“報考學校,得優先報考省內的學校,知道為什麽?省內的學校分數比外省的分數低,不是因為學校不好,是因為名額多,這是給咱們省內學生的優惠,不用就太吃虧了……”


    “省外的學校,不是也有分數低的。”某家長稍微看過些資料。


    劉康笑道:“但你不知道是哪所學校低啊,就我的,省外的學校名額少,去年報的人少,它分低了,今年報的人多了,它分呼啦一下就上來了,那你怎麽辦?”


    “咱們省內的學校,好像也有這種的。”


    “碰上是命不好,總比報省外的遇到的少,高考麽,指望著所有人都讀大學,不可能。你們不要看這裏掛著重本班普本班的牌子,好像孩子就能讀重本讀普本了,要一個兩個聰明的,我信,一個班幾十個人都讀重本普本了,那像什麽話?給你們聽,你們信嗎?”


    “這次分數是挺高的。”


    “那是普遍高。”劉康肯定的道:“越是這樣,你們越要心注意,知道嗎?”


    何成今年考的也不錯,目前還處在興奮期,結果聽到劉康的理論,心情大壞,低著頭從人群中穿過,對楊銳聲道:“電報拍了。”


    “行,等電話就行了。”楊銳微微頭。


    “那個……”何成沒走,又問道:“劉老師的,好像也有道理,今年會不會是普遍分數都高?”


    “總之,誌願表先不要填,他就他,咱們等一中的分數線評估出來,再決定。”楊銳表麵上不動聲色,腦袋裏也在考慮應對措施。


    他知道8年的分數線,再加上個人判斷,才敢玩跳線。


    劉康卻是以西堡中學為基礎,再加上個人認識給出的分數線,自然是不靠譜之極。相比之下,平江一中等學校之所以能預估分數線,而且得到大家的認可,主要是他們學校能考大學的學生夠多,以自己的學生分數判斷分數線,相對準確。


    但是,如果平江一中判斷的分數線,和自己記憶中的產生衝突了怎麽辦?


    以誰為主?楊銳必須想清楚這個問題。


    他腦海中記憶的分數線此次是否準確很難,按是相差不大的,但在此時,也不能100%的確信。


    再者,平江一中的老師的判斷,同樣有可能出差錯。


    兩者衝突的話……


    楊銳光想不,反正誌願表沒填,至於有人是否會被劉康服,以至於等都不等,一定要將誌願表填了那也是他自己的決定。


    楊銳也沒有大包大攬的必要,高考是自己的事,除了學校以外,考生還要考慮個人因素,比如,隔壁家的大舅子在鄰省,為了可能的照顧,考生就會優先報考鄰省,而非教學質量更好的學校。


    這種個性化的要求是高考誌願表存在的理由,否則,也用不著報考誌願了,統統分配更簡單。


    趙丹年卻有想法,聽劉康的多了,或者聲音大了,就會讓他注意一。


    他的心情挺矛盾的,一方麵,他希望學生們都考好學校,這會讓西堡中學的名氣更大,另一方麵,他又希望學生們保守報考,以上大學為基礎,因為對西堡中學來,考上大學的學生人數是最重要的。


    這樣等到下午,開始有相信劉康的學生家長,反過來勸學生:“要不就考個師範好了,我看師範也挺好的,不要學費不,每個月還給工資,分也低。”


    “分低就是因為不好,要不然,憑啥分低呢?”劉珊很有責任感的走上前去,反駁學生家長。


    家長不樂意了,:“怎麽就分低的學校就不好了,我看師範學校就挺好的,劉老師不就是師範畢業的?”


    劉康聽前一截挺高興,聽到後麵,不由麵露尷尬,他和師範大學的學生,區別還是極大的。這年月,也沒有師範大學的學生會到鎮上來,地區城市的好學校都安排不完呢。


    劉珊撇撇嘴,卻道:“要是師範學出來,就劉老師這樣,您願意?”


    對麵的家長頓時僵住了。


    相比當農民,在鎮裏做老師自然是極好的工作,但大學生還回鎮上來,沒有哪個家長受得了這個。


    當然,師範大學的畢業,總歸是不會分到鎮上來的,家長卻不得不有擔心。


    這位也是個實誠的,期期艾艾的想了半天,:“我們家裏供個大學生不容易,孩子媽每天早上5鍾起來就喂豬割草的,他姐也不讀書了,就在家裏幫我種地,幹的活比我還多,給她找個婆家,她也不去,要等妹妹讀了大學,再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這要是再回了鎮上,我們掛不住這個臉……”


    不等他完,許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不等她的聲調起來,又有幾個學生淅淅瀝瀝的抽泣了。


    楊銳喟歎一聲,短短的一句話,背後是無限的唏噓和心酸。


    許靜複讀兩年了,今年是第三次高考,如果不是加入鴻銳班的關係,身為班級第二名的她能否考上大中專依舊難。即使如此,她仍然是西堡鎮附近十裏八鄉,最有機會考上大學的年輕人。


    也因此享受到了整個家庭的付出。


    在167萬名考生背後,是9000萬名同齡人的付出,而有10萬個家庭,注定要失望了。


    在西堡中學的曆史上,從來沒有學生考上大學的,但人們依舊是前仆後繼,勇往直前。


    虎背熊腰的許靜哭起來,就像是一座山在哭似的,聲音巨大,影響力也巨大。


    楊銳上去安慰了幾句,想想道:“許媽媽,您不用太擔心,許靜的成績呢,肯定是超過了本科線,咱們好好的挑個學校,爭取讓她考上大學,同時也不浪費這段時間的辛苦,好嗎?”


    “好好好,我不懂這些,你們覺得怎麽好就怎麽弄。”許媽媽著頭,又摸許靜的肩膀,道:“你好好報名,實在不行,回來就回來了,別哭了啊……別哭了啊,再哭我敲你了啊。”


    許媽媽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的模樣,揚起手腕的時候,卻是霎時顯示出了威懾力。


    許靜吸了吸鼻子,立即不哭了。


    劉康咳嗽一聲,:“楊銳,你不能這麽,好學校是好,有那麽好嗎?咱們這些學生啊,就踏踏實實的找個學校,能讀大學就不得了了,還有資格挑三揀四?”


    “有啊。”楊銳一句話堵住了劉康。


    劉康憋著氣,一屁股坐了下來,道:“等人家學校的分數線出來了,我看你再怎麽狂!”


    王國華看不過,嗤的一聲,道:“分數線出來了,不管是多少,楊銳都是想上哪裏上哪裏,人家想怎麽狂就怎麽狂,劉老師,您啥時候給咱考個大學,狂一下唄。”


    劉康氣急反笑,道:“我十年教學經驗,教了多少學生,我怎麽就不能狂了?”


    “你沒上過大學。”王國華不怕他,笑眯眯的。


    劉康更氣了:“我上山下鄉,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多,你一個學生,和我狂不狂的,算什麽話?”


    “你沒上過大學。”


    “我沒上過大學怎麽樣?大學生我見的多了,你們這些考上沒考上的學生就更多了,分數線都沒公布,有什麽好狂的?”


    一群學生福至心靈,異口同聲的:“你沒上過大學。”


    劉康眼角都要瞪出來了,一副就要打人的模樣,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我讀高中的時候,條件不好,不是我不上大學。這話,你最好再也不要。”


    “我知道,但77年恢複高考,你考了吧,沒考上吧。”王國華笑嘻嘻的揭短。


    劉康的臉綠如草葉。


    “還有78年。”曹寶明躍出補刀。


    “還有79年。”黃仁輕送刀。


    “電話來了。”一名學生從傳達室跑過來,將重傷的劉康救了下來。


    “一中確定的專科線多少?到沒到80分?”劉康迫不及待的擠了出來,他判斷分數的依據是西堡中學的學生成績。當然,也是參考了去年的成績,否則,光看鴻銳班的分數,他的專科線分數要給到400分以上。


    跑來通知消息的學生看了看手裏的紙條,:“沒有,大專線是5分……”


    這個分數,比楊銳給出的分數線還少了三分。


    劉康麵色巨變。


    趙丹年亦是麵色巨變。


    兩人不約而同的跑向教室,去看鴻銳班的估分成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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