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不再下墜,不知落在何處,背後酥麻麻地痛,腿腳還有知覺,應該摔得不重,隻是離地是那麽的遠。


    舒暢伸出手,掌中的風轉眼成空氣。


    “轟!”一聲巨響。


    天地霎時凝固。一切靜止。


    好像是結束了。


    好像天地開始準備否認剛才發生的事情。


    雪幕打開,風停雲駐,太陽光照射下來。


    舒暢聽到有人在大喊,她想回應,嘴巴卻凍得張不開,眼皮越來越沉。


    黑暗像山一樣壓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仿佛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緩緩睜開眼,隻感到渾身每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痛。她抬起手,發覺指頭腫成了胡蘿卜,額頭上貼著厚厚的紗布,手臂上在輸著藥液。


    “她剛脫離危險,現在還不能見。”外麵有人說話。


    “我就遠遠地看下她,不會出聲。”這個人的聲音,好熟悉,好熟悉……


    迪文……


    舒暢歡喜得想叫,隻是喉嚨幹啞,發不出聲。


    “舒記者,你醒啦!”帳篷簾子一掀,護士驚喜地走進來。“你昏迷了三日。”


    有那麽長嗎?


    一個身影走到她的麵前,修長的手指撫摸上她的臉頰。


    噝……她痛到抽氣。


    護士悄悄退出了帳篷。她看到他了,很憔悴,很消瘦,眼裏布滿了血絲,衣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潔。第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歲月的滄桑。


    她說不出話來,隻有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她聽到他低低的歎息,像是無力,更是無奈。


    他說:“寬容是有限度的,不是無止境的任你索取。從現在起,我不會再讓你,你隻能聽我的。”


    一輩子都沒這麽耀眼過。


    在裴迪文的堅持下,當天下午,迷彩色的軍用吉普車將他們送到了西寧機場,從特殊通道,走向一架銀白色的大型飛機,機身上顯赫地寫著“恒宇”兩個字。


    帥氣的機長在舷梯前迎接他們,漂亮的空姐一路引領著他們走進機艙。機艙寬敞得如同一間豪華的會客室,寬大的真皮沙發,雪白的羊毛地毯,擺滿各式美酒的酒櫃,輕柔的音樂。


    裴迪文剛把舒暢放到沙發上,麵前多了一杯熱牛奶、一盆烤得脆脆的點心。裴迪文的前麵是一杯藍山咖啡,已經等候一會的特助把一些緊要的公文送了過來,然後便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對著電腦,“啪啪”地敲打著鍵盤,忙個不停。


    直到飛機飛上了天空,從舷窗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雲朵、湛藍的天空,舒暢都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緊抿著嘴唇。這應該是第一次裴迪文正麵地讓她感知他真的是個豪門貴公子。


    其實,舒暢的傷並不太重。因為穿得多,背後和手臂隻是一些撞傷,但從摔下去到被解救出來,中間間隔了十多個小時,她凍得不輕,所以才昏迷了三天。在部隊醫院輸了兩天的藥液,身上的瘀血差不多散開了。隻是整個人有點浮腫,她不敢看鏡子。


    “受寵若驚了?”忙完工作,裴迪文側過身,打量著她。


    舒暢聳聳肩:“不會!如果你是一個窮小子,下雨天給我送一把傘,在郊外給我摘一束野花,陪我在大排檔吃碗光麵,省吃儉用給我買換季打折的衣服,我也會非常歡喜。現在碰巧我喜歡的你是個有錢人,用私人飛機來接我回家,也是你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沒什麽可受寵若驚的。”


    “既然這麽懂事,怎麽還會為一包方便麵去拚命?”他仍在生氣中。


    舒暢閉了閉眼,她明白裴迪文是在心疼自己,但在那個時候,金山銀山堆在麵前,沒有人會有所心動,而一瓶水、一碗麵,則能讓生命頑強地延續。


    活著,是件多麽幸福的事呀!可以看到陽光、藍天、雪山……可以歌唱、歡笑、痛哭……可以愛,可以恨……看著孩子那饑渴的眼神,她想都不想,就衝了上前。


    但她承認,她是有一點魯莽。“一塊饅頭還能引發一起血案。那麽大一盒麵,當然要拚了命啦!”她用撒嬌的語氣來掩蓋自己心底的愧疚感。


    裴迪文冷冷地看著她,突然一把握著她凍腫的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痛,痛……”她疼得大叫。


    “知道痛就好,這樣下次就會長記性。”他敲了下她的額頭,狠狠地。


    飛機降落了。舒暢從舷窗往外看,美麗的夕陽下,蔚藍的海浪在礁石邊微微蕩漾,白色的帆船快速地掠過,濺起千堆浪花。她彎起嘴角,淺淺笑,她的腳下應該是那座號稱東方之珠的港城。


    “你現在的樣子會嚇壞你爸媽的,這邊,我已聯係好了醫生。”上了裴家寬敞的七人座保姆車,裴迪文替她係上安全帶。“在這裏,你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舒暢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裴迪文不止一次提過帶她來香港,沒想到,是在她最醜的時候,真是名副其實的醜媳婦見公婆。矯情談不上,卻是有點沮喪。


    裴家的員工很有素養,看著她,沒有露出一絲訝異。


    港城是島城,路不平坦,起起伏伏。舒暢有點暈車,路上一直閉著眼。當車停下時,車門一打開,她看到山下那有如明信片般的璀璨夜景,怔了怔。


    裴宅,她不太陌生。


    考慮到她的身體,裴迪文沒有先把她帶去主宅展覽,直接領著她來到側畔的一幢三層小樓。“那是我的臥室,這裏書房。我現在一般都住書房,你也住這吧。”三樓上,裴迪文指指裏端的一個房間,又指指最寬敞的一間。


    舒暢臉一紅,這話聽在任何人耳中,他們都是親密無比的關係。裴家是大家族,一定有著嚴格的家規,裴迪文這樣的無所顧忌,就是要在她身上刻個“裴”字,看她還能往哪逃?看著裴迪文刻意輕挑的眉角,像是在等她拒絕,等她反駁。舒暢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拖長語調:“知道啦!”他想要一個態度,好吧!


    裴迪文似乎有點意外,愣了愣,下一秒,俯身過來吻她。舒暢慌亂地朝裏間看去,菲傭在放洗澡水,好讓她洗去一身塵埃。


    晚飯就在書房用的,簡單的中餐,清淡爽口。沒有任何人打擾,她早早休息。裴迪文怕碰到她的傷處,這晚睡在臥室。明明是陌生的環境,舒暢便沒有生疏感,一夢到天亮。


    早晨起床,剛洗漱完,就聽到樓下裴樂樂興奮地叫著。“大哥,真的麽,舒暢真的來了?”不一會,樓梯踩得咚咚響,書房門從外麵打開,裴樂樂站在門口,接著,隻見她輕抽一口冷氣,捂住了嘴。


    舒暢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臉,笑著問:“看上去真的很可怕?”


    裴樂樂眼眶一紅,輕輕走過來,小心翼翼抱住她,像個大姐似的念叨:“下次別幹傻事了,不然,大哥該怎麽活下去呀?”


    早飯後,儲愛琳也來了,伍盈盈抱著欣兒跟在後麵。醫生叮囑,舒暢不可以曬太陽,凍傷的地方,早晚要用藥塗,還需要用藥,真正的中西結合。儲愛琳特地叮囑廚房營養跟上。晚上,舒暢見到了裴家的大家長——裴天磊。他沒什麽講話,隻是銳利的雙目把她看了又看,臨走時,說了聲:不懂得珍視生命的人,即使有什麽成就,也毫無價值。


    “爺爺很喜歡你。”裴樂樂說。


    舒暢一直在笑,羞窘的,甜蜜的,難堪的,緊張的。她有自知之明,這般被眾人重視著,都是因為她在裴迪文心中的份量吧!


    港城挨著海,有陽光的時候,天空碧藍碧藍的。多雲時,山上時不時飄來一陣霧,人像站在雲端中。裴宅共三幢樓,正中是主宅,兩側的小樓,分別是裴迪文和裴迪聲的。裴迪聲那幢樓,除了傭工進去打掃時會打開一會,平時都關著。裴樂樂憂傷地對舒暢說,裴宅是爺爺親自設計的,渴望日後能兒孫滿堂。誰想到……她哽咽了。花園後園有兩排平房,供服務的傭工住。前麵有大大的露台,夏天時可以開納涼舞會。汽車從山下上來,有專門修建的車道,車道邊的樹都有碗口粗。在普通人眼中,裴宅不亞於一座城堡。


    說實話,舒暢真不太適應這樣的生活。但是,也沒想象中那樣無法呼吸。


    “還好吧?”裴迪文早晨出門,晚上才回來。換了衣服就來看舒暢,發現凍傷處有所好轉,不由地露出笑容。


    舒暢仰起臉,接受他的親吻。她在看一本去年的雜誌,裴樂樂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雜誌裏有幾頁是關於某港姐婚禮的報道,順便提到了她從前的幾段情史。這種花邊新聞,她一向跳過,可能因為太閑,她細細地看了看。曾經的新聞,老的情歌,從前的過往,說起來,都是過去。但願她現在是幸福的。


    裴迪文拿開雜誌,將她抱坐到膝蓋上,下巴抵在她的頸窩:“太幸福了,一回家就能看到你。”


    她替他捏捏額頭,揉揉背脊。“天天這麽忙嗎?”


    “明天可以抽半天陪你逛街。”


    “你不怕我嚇壞路人?”她自嘲道。


    “路人的膽子可比你大多了。”他一語雙關。


    第二天,他並沒有真的帶她去逛街。陽光太強烈了,兩人就窩在家裏,看了場電影,聽聽音樂。裴樂樂過來嬉鬧一番。晚上,舒暢移到主宅吃晚飯。裴宅是分食製,舒暢納悶地看著自己麵前豐盛的晚餐,儲愛琳麵前僅是一碟沙拉和檸檬茶。


    “過幾天恒宇有個重要的慈善晚宴,服裝師給我準備的禮服是旗袍,我得節食幾天,這樣,看不出肚子。”儲愛琳看出舒暢的疑惑。“樂樂,你也少吃點。你也是。”她嫌惡地瞟了眼伍盈盈,“到時別給裴家丟臉。”


    伍盈盈懷裏抱著裴欣兒,裴欣兒想自己吃飯,但她抓不好叉子,飯菜灑了一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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