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祖康無奈地作投降狀,可憐巴巴地說道:“我不吃好了吧!”


    於芬這才露出笑容,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唱唱,你給寧致打個電話,看他有沒從公司出來呢!現在晚上涼,菜擺一會就冷了。”


    舒暢應了聲,拿著手機跑出客廳。院中,葡萄架上又是累累的滿架果實,芍藥花在晚風裏翹首弄姿。


    寧致從北京回來,沒讓舒暢去接,他上飛機前,給舒暢打了通電話,說宋思遠和他一同過來,另外同行的還有幾個銀行的人和公司財務總監。他回到濱江後,好像一下子忙了起來,忙得都沒空到醫院看舒祖康。晚上和舒暢打電話,舒暢聽到電話那端一片寂靜,敲打鍵盤的啪噠聲特別清晰,寧致嗓子沙啞,語氣疲憊,像一直在加班中。


    “在哪裏?”電話響了幾聲,舒暢才聽到寧致的聲音響了起來。


    “呃?舒舒,我在公司。哦,天啦,晚飯,我這就過去。”寧致恍然大悟,手忙腳亂地收拾桌上的資料。


    舒暢笑笑,“慢點開車,明天是周六,不著急的,再晚我們都等你。”


    “不,不,我很快就到。”


    舒暢慢慢地合上手機,摘了一串葡萄托在掌心觀看。葡萄已經熟透,顏色紅豔如瑪瑙,看著就忍不住直咽口水。她記得工作前,她和晨晨都等不得葡萄熟透,夏夜坐在院中,你一顆我一顆的,就早早把葡萄吃光了,其實一點都不好吃,又酸又硬,可是他們卻吃得很香甜。芍藥的花看著很豐滿、嬌麗,味道卻不乍的,她和晨晨偷偷嚐過。院牆那棵梧桐樹很多年了,天氣熱了後,會開出滿樹紫色的小碎花,上麵還有一個鳥窩,不過,現在是空的,鳥兒不知是不是迷路,找不著家了?


    如果有一天這裏被夷為平地,重新建起一幢幢高層的建築,她再想起以前的事,連個懷舊的地方也沒有了。


    舒暢抬起頭。天空很高,很藍,一彎秋月斜斜地掛在東方,遙不可及,看得久了,心都涼了。


    寧致的臉色很憔悴,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下方一片青黑,於芬很是心疼,不住地給他夾菜,催他多吃點。人太疲倦,反到沒胃口吃東西,寧致隻動了幾筷子,就說飽了。


    “今天還要不要回公司?”於芬問。


    寧致搖頭,“不回了,今晚我陪伯伯下棋、喝茶。”


    “下棋、喝茶,以後哪天都可以。吃好飯,兩個人出去走走,方便消化。”於芬看舒暢對寧致連個喧寒問暖的話都沒有,有些急了,這哪像是熱戀中的兩個人。


    “走得動嗎?”舒暢帶寧致在小巷子裏散步。巷子裏納涼的人很多,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打個招呼。


    “我沒那麽柔弱,隻是有點累。”寧致笑了。


    “那我們去江邊走走!”


    “嗯!”


    兩人掉過頭,拐進另一條路。那條路上人稀少些,路燈也暗,寧致握住了舒暢的手。


    舒暢怔了下,乖乖地由他牽著。


    “是不是公司接了新項目,才會這麽忙碌?”她扭過頭看他。即使現在,在月光下,這麽悠閑地散著步,寧致的眉仍蹙著。


    “不是新項目,而是在準備北城開發的競標書。這次濱江市政府不僅在地價上讓各家競爭,而且還要看各家的整體設計規劃。濱江是全國的園林城市、旅遊城市,政府可能考慮整個城市的協調性,這就讓我們犯難了,搞不清政府到底在賣什麽藥。拚足了力氣,籌到資金,設計達不到要求,一切還是白忙。現在競標的公司不僅忙著籌資金,還在網羅優秀的設計師。唉,真是煩!”


    “你不要有太多壓力,致遠公司在濱江已經很有口啤,和其他公司比,勝算會大一點。”舒暢幫不了什麽忙,隻能挑些中肯的話勸慰他。


    寧致苦笑,“你不了解情況。恒宇集團也競標了。”


    舒暢沒有接話。裴迪文在電視上高調地講過了,她隔天在報社裏,看到當天晚報房市版,也用了大篇幅介紹恒宇集團,同時提到了他們開張後的第一個項目,就是北城的開發。


    “恒宇集團在北京、上海、廣州都有大的項目,北城這個項目對他們來講,並不算大,裴迪文過來插一手,我覺得他是另有目的。”


    寧致的聲音冷如寒冰,舒暢手臂一僵,一種無力感漫上心頭。


    “不要看他一派斯文、儒雅,出手卻是又狠又準,他不知怎麽找到了濱江有名的建築設計師遲靈瞳,就是那個設計憩園的。”


    舒暢對遲靈瞳很熟悉,和池小影是一屆,明明比她小兩歲,卻做了她的學姐。在大學時,拿獎拿到手軟,一工作,很快在建築業聲名遠揚。但遲靈瞳如一顆流星般,在最燦爛的時候,突然銷聲匿跡。


    “有了遲靈瞳,立刻就增幾層勝算,我還聽說,裴迪文已答應市委書記,恒宇集團要為濱江建一座國內一流的大劇院。他如此張揚,仿佛勝券在握,根本沒把其他競標公司放在眼中。舒舒,是不是講這些很悶,你一直沒講話?”兩個人不知不覺走到了江邊,風聲、江濤聲,把講話的聲音遮住了,寧致停下腳,發現舒暢一直在沉默著。


    “我不知說什麽好,也幫不了你什麽,隻能扮演一個傾聽者。”舒暢淡淡一笑。


    寧致猶豫了一會,眼簾低著,目光從簾下緩緩地落在她臉上,“裴迪文……有找過你嗎?”


    舒暢心裏麵立刻就有點不舒服,但她沒流露出來,坦白地點點頭,“前幾天見過一麵。”


    “他和你聊了什麽?哦,舒舒,你別亂想,我不是懷疑你,我隻是想問他……有提到北城開發的事?”


    舒暢沉默了下,慘淡地笑:“我不是負責房市版的,他和我說這些也沒用。我和你走這麽近,他不會傻到在我麵前漏了口風。”


    “不管他是不是衝著我來爭這個項目,我都不會放開你的。”寧致的手微微一緊,溫柔地看著舒暢,“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對你的愛。”


    舒暢聽著江水撞擊著堤岸,帶著濕意的風吹在身上有點發冷,“寧致,咱們回去吧!”她皺起了眉頭,忽視心中的異樣。


    “你生氣了?”寧致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我怎麽可能和你生氣呢,你已這麽累。”


    “舒舒,你沒窮過吧,在加拿大的時候,爸爸死後,家裏一下斷了經濟來源,我媽又不會說外語,整天憂憂鬱鬱的,我又要讀書,又要打工。一點點錢,總要計劃好幾遍,才敢花。現在這種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就是累一些,我也情願。”


    舒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輕聲說:“走吧!”


    她當然也窮過,窮得對謝霖說恨不得去賣身。為了幾個錢,深夜和勝男泡在酒吧裏捉新聞,差點得罪了黑道上的人。不過,這些她不會和寧致說的。寧致心裏麵全是北城開發的事,其他的他都聽不進去。


    這天,趙凱為外來的農民工義務培訓法律知識講座班正式開講,舒暢與葉聰過去采訪。路上,舒暢對葉聰說,“今天,你唱主角,我就偷懶啦!一會你去和趙律師聊聊,到課堂上聽聽,我貓他辦公室休息,唉,這幾天因為我爸住院,都沒睡踏實。”


    葉聰當然知道舒暢是把機會讓給自己,心裏麵一暖,臉上沒表現出來,“今天采訪任務不重,結束後,我們先去打球,再去吃頓大餐!”


    “你確定要今天?”舒暢嘴角詭異地彎起。


    葉聰眼睛眨巴眨巴幾下,突然一拍大腿,“今天是七夕節,嘿嘿,你有約了?”舒暢想了想:“好像沒有哎!”


    “那我們今天就湊合下吧!等我以後有了女朋友,你想和我過七夕節就難嘍!珍惜眼前人,這麽傑出的大帥哥。”


    舒暢噗地笑出聲:“你還真敢臭美,說得像我和你一塊瘋,多榮幸似的。”


    趙凱的講座班就在自己事務所樓下的一間門麵房內,農民工來了很多,四個坐的小長桌擠了六個人,一眼看去,屋子裏全是黑壓壓的頭頂。他們很認真地坐著,帶了本子帶了筆,恭敬地看向趙凱。


    舒暢向趙凱介紹了葉聰,趙凱讓事務所打雜的大嫂把舒暢領去自己的辦公室。一堂課一個小時,很快就會結束。


    大嫂給舒暢倒了茶,就出去忙自己的事。舒暢說是休息,但在陌生的環境裏,哪裏靜得下心來。她背著手,在室內踱著步,四處張看著。趙凱的辦公室布置得很辦公化,挨牆是一大排檔案櫃,一張大的辦公桌上堆滿了卷宗,辦公桌對麵放著兩把椅子,是給谘詢人坐的,牆角是張大沙發,上麵疊著兩個抱枕,大概是又給客人坐,又給趙凱休息的。


    桌上的卷宗是趙凱手中正在訴訟的案子,裏麵會涉及到一些當事人隱秘的事,舒暢隻掃了一眼,目光便移開了。檔案櫃都上著鎖,舒暢隔著玻璃門,慢慢地瀏覽著。有些案件的名稱,她也采訪過,一看到,就想起當時的情景。


    這屋內唯一能翻閱的,可能就是趙凱的書櫃了。隻是……舒暢瞧著那些大部頭的法律著作,直咂嘴,頭隱隱就發疼了。一本講述美國十大傑出律師最成功的辯護案例的《法庭之王》躍入眼簾,舒暢信手把它抽出來,坐到沙發上,她覺得這本書可能有點意思。


    趙凱好像很喜歡這本書,書角都翻得有些起毛,裏麵還夾著書簽?舒暢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愕地看著夾在書頁中間的信箋。


    在歲月的激流裏,信封的顏色已褪去不少,但仍看出本色是柔和的粉紅,書寫人怕是有些緊張,收信人的地址寫得七上八下,但收信人的姓名寫得很工整,一筆一劃,似是用心在雕刻。


    其實這信封已是第四張了。天氣剛熱,她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寫了又寫。要不是不慎把墨水滴在上麵,要不就是是汗滴在紙上把字染化了,直到第四張,她才稍微感到有些滿意。把信紙輕輕塞進信封時,她的心像要從喉嚨口跳出來,手一直在哆嗦。不知怎麽,想起英語老師在課堂上給她們放的一首外文歌《以吻封緘》,悄悄地看了看外麵,然後快速地在收信人的名字上輕輕地印下一吻,小臉刷地羞得通紅通紅。信封上郵票也是貼歪的。


    舒暢輕輕的撫摸著信箋,女孩子家第一次表白,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可惜還是唱了一出獨角戲。


    她自嘲地笑了笑,咬了下唇。又發現寧致的一個謊言,這封信他根本就沒收到,有關情形大概是從趙凱這兒聽去的。這件事也不算是個大事,寧致太著急想博取她的信任,故意這樣說。


    世上沒那麽多壞人,再說自己也沒什麽可讓別人壞的地方,舒暢對自己說:不要太神經質。


    采訪結束,葉聰舉起雙臂,誇張地做了個勝利的姿勢,“今天的任務順利完成。接下來,你所有的時間都乖乖聽我安排。”他對舒暢擠了擠眼,“不準反駁。”


    舒暢服從地點頭,“好,長官!”


    兩人去了球館,先是單打,一場球下來,有一對男女跑過來,問兩人願不願意一起雙打。


    舒暢雖然不常運動,但正常在外東奔西跑的采訪,體質還不錯。葉聰的球技好,她打著輕鬆,兩人漸漸占了上風,連贏三局,樂得舒暢眉開眼笑。


    球打完,在球館的淋浴間洗澡換了衣服,出來一看,天已黃昏。“我們的約會現在正式開始。”葉聰瀟灑地一甩頭發。


    運動完,舒暢感到神清氣爽,渾身每個細胞都激動得想往外跑,“行,瘋到淩晨,我也奉陪。”


    葉聰搶過車鑰匙,打開車門,翩翩有禮地向舒暢做了個請的手勢。


    奇瑞在下班的車流中,像尾魚似的穿來梭去。停下來時,舒暢抬頭看向窗外,大叫道:“葉聰,你瘋了,怎麽來這裏?”這裏是濱江最好的五星級酒店——華興大酒店。


    “這家酒店的西餐非常正宗,行政主廚是從歐洲請來的。舒暢,你說過全部聽我的。我平時過得也很節省,今天就讓我奢侈一回。”葉聰見舒暢一臉不讚同,忙說道。


    舒暢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你不知道這一餐可以吃掉你半月工資,錢很辛苦地賺來,不能容易地花掉。”


    “你別煞風景了,約會怎麽能談錢,多俗氣呀!舒暢,就一次,好不好?”葉聰的語氣帶著懇求。舒暢明白葉聰這是間接地在向自己表達謝意呢,她咬了下唇,“那我們aa製?”


    “救命呀,你這個女人是外星球的嗎?”葉聰急得都快抓狂了。“姑奶奶,你看後麵的車都在鳴喇叭。我們再不下車,酒店保安就要衝過來了。我很想吃西餐,你就當日行一善,陪下我?”


    舒暢扭頭朝後看看,正對上後麵開車的人橫眉怒目,不僅如此,門僮和保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射向這裏。她無奈地閉了閉眼,“好,陪著你當一回冤大頭。”


    葉聰鬆了口氣,推開車門,把車鑰匙交給泊車的小弟,自己又繞過車身,幫舒暢開門。“這樣才乖。”


    舒暢瞪了瞪他,“我一會挑最貴的點。”


    “挑最貴的那是暴發戶,真正高雅的人隻點自己喜歡的。”


    “假洋鬼子。”


    “你不知海龜現在很吃香?”


    兩人坐了電梯直到二十樓的西餐廳。餐廳裏的光是金黃色的,少數是電燈,多數是蠟燭。餐具是銀或不鏽鋼,閃著高貴的光澤。偌大的廳堂,沒幾桌空桌。男人女人喁喁交談,偶爾有杯盞清脆的碰撞聲。


    “我姓葉,下午打電話過來訂過位。”葉聰對領班經理說。


    領班經理微笑地向兩人頷首,“葉先生,你的桌子早為你預留好了。”


    “你原來蓄謀已久?”舒暢湊近葉聰的耳邊說。


    “不早訂的話,現在我倆隻能站在傻癡癡地看著人家吃。”


    “難道外國人也過七夕節?”


    “你瞧瞧裏麵有幾個外國人?過中國的情人節,吃西方的餐點,這叫中西結合。”


    舒暢歎氣,自己是落伍了。


    領班經理給兩人留的位置在大廳的裏端,挨著窗,低頭看下去,是華興大酒店引以為豪的屋頂花園,花園中柔光四溢,映得繁花簇簇,如夢境一般。


    葉聰讓服務生開一瓶法國香濱,“這種是汽泡酒,帶甜味,基本不會讓人喝醉,一會要開車,咱們就喝點這個。”


    舒暢點點頭,不想掃葉聰的興。進了這裏,隻能把頭伸向前挨宰。服務生將鎮在冰桶內的酒拿上來打開,倒入高腳杯內,深桃紅色的酒液看著十分誘人,而且散發出濃鬱果香。舒暢淺抿了一口,微辣中帶著甜香,口感綿遠而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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