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迪文薄唇緊抿,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胸口急烈地起伏著。“你在這裏再住一個晚上,明天我和你一塊回濱江,我把一切都告訴你。聽完之後,你再下結論,好嗎?”他懇求地說道。


    她慘淡地一笑,不懂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她還能下一個什麽不同的結論。


    裴迪文走向總台,向領班經理低低說了幾句,領班經理瞟了瞟舒暢,謙恭地不住點頭。


    “好好休息,我晚上過來和你一塊吃晚飯。”他又走到她身邊,伸手想摸她的臉,她一閃,他的手滑過她的肩頭,如同替她撣了撣灰塵。


    “這樣子,你不嫌累?你不怕別人看見?”她譏誚地看著他。


    “這已是我們最後的機會,舒暢,我不能失去你。”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有些無力。


    而她已什麽也聽不下去,在這一個月內,聽來的,見到的,除非她失憶,不然怎麽還敢去相信他的話?


    “再見!”她沒有看他,緩緩地從嘴裏擠出兩個字。


    裴迪文嘴角彎起一縷淒傷,對大堂經理點了下來,飛快地轉身而去。


    舒暢定定地站了一會,走向行李箱。


    “小姐,我帶你回房間。你需要什麽,盡管吩咐。”大堂經理搶先提起行李箱。


    “不要了,我能借個電話嗎?”她頭暈目眩,喉嚨口一陣陣地泛起嘔吐的衝動,她緊緊地咬住了牙。


    “當然!”大堂經理把她領到總台的座機前,她微笑地道謝,大堂經理禮貌地轉過身,耳朵卻警覺地豎著。


    電話響了幾聲,立刻就通了。


    “喂,請問找哪位?”寧致平淡無味的嗓音飄過香江,傳到她的耳邊。


    她閉上眼,深呼吸,“寧致,是我!”


    “舒舒,你怎麽會在香港?”寧致看到來電顯示是香港的區號。


    “幾個記者約了一同過來旅遊。寧致,你別插話,讓我把話一口氣說完。爸媽在旁邊嗎?你走開一點,別讓他們聽到。我……在香港遇到了小偷,證件和錢還有手機全丟了,現在人在酒店裏。你在香港呆過,有沒有熟悉的朋友,借點錢給我,你再去公安局給我辦張臨時身份證傳真過來,不然我回不了濱江。”


    “好的,好的,舒舒,你不要急,這些都沒問題,我立刻就讓人去接你。其他記者和你一起嗎?”


    “她們……已經先走了,我……是一個人。”


    “天,”寧致驚呼一聲,急促地說道,“舒舒,你不要害怕,酒店大堂裏不是有沙發。你挑個顯眼的位置坐著,什麽都不要擔心,我給你傳真身份證,給你預訂機票,明晚,我到濱江機場接你。”


    “好!寧致,謝謝你!”


    “舒舒,過年好!”一聲響亮的爆竹聲在電話裏炸開,舒暢依稀聽到寧致說了句什麽,她眼裏慢慢浮出一層霧水一樣的東西,遊移不定。


    半個小時後,一個身穿大紅唐裝的中年男人開車過來,找到舒暢,說是寧致的朋友。


    大堂經理急忙給裴迪文打電話,裴迪文趕過來時,舒暢已經走了。


    大堂經理把舒暢電話的內容複述了下給他聽,他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那個在他夜深向他打電話說肚子餓、想吃他做的海鮮麵的小女子,在如此孤獨無依時,他是她在香港唯一熟悉的人,她倔強得沒有向他吐露一字。


    裴迪文伸開手,在空中抓了幾下,什麽也沒抓著。


    走出機艙,一陣風吹過,有什麽東西打在臉上,冰冰涼涼的。濱江下雪了?舒暢疑惑地伸出的,果然感覺到細碎的雪花落入掌心,倏忽融化。夜幕之下,借著停機坪上的一點微光,隱約可以看到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應該是下了有些時候。


    寧致站在接機的人群中,清冷的俊容,仍是麵無表情,唯有閃著晶光的眼瞳,讓人察覺他心底的一絲欣喜。


    她莫名地眼眶發熱。不是因為寧致,而是她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終於看到了熟悉的人和景物,她不再是一個人了。這種感覺,很安全。


    “嗨,寧致。不好意思,這麽冷的天,還讓你這個大經理親自過來接我。”她看著他,挪揄道。


    外麵漫天風雪,比剛下飛機的時候大了許多,雪片也變成了雪粒,又細又密,紛紛揚揚,灑了一天一地。


    寧致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她,默默地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一手攬作她的肩,向停車場走去。


    黑色奔馳的車頂上罩上一層薄薄的雪了,他打開車門,讓她進去,然後自已上車,替她係上安全帶時,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拉著她湊近後視鏡,“舒舒,你看,這是誰?”


    鏡中出現一個瘦得下巴尖尖的小臉,兩眼無神,笑起來嘴角顯出幾道明顯的笑紋。


    “出差在外,不比呆在家裏,疲憊是自然的。”她自嘲地傾傾嘴角,收回目光。瘦一點沒什麽,能活著就不錯了。


    寧致抿了抿唇,“年假還有幾天,伯父、伯母做了許多好吃的,你從現在起,就把自已當豬養,吃好睡好。”


    她笑,“快開車吧,不然路不好走。”機場路偏僻,車少,又是晚上,雪下下來,就會堆積,路麵會異常地濕滑。


    寧致把車發動,慢慢地駛出機場。他和她說起過年的事,他隻在她家吃了頓年夜飯,開飯前,接到她電話,立刻就沒胃口了,愁得心都揪了,還要裝出高興的樣,給她爸媽看。初一去北京,和宋思遠一塊到各個權威機構走走,拜個年,送點禮物。初三立刻回濱江,一心一意等著她回來。


    舒暢也把在香港的幾天簡單說了一下。寧致的朋友是開餐館的,過年生意特別好,餐館裏熱鬧極了,她在屋子裏呆悶了,就到店裏坐坐。


    “沒去街上逛逛?”寧致問。


    “逛也是白相,錢丟了呀!再說我怕再遇著小偷。”舒暢低下眼簾,遮去眼底的陰影。她怕再與裴迪文或者宋穎不期而遇。


    “你還真不讓人省心,記得去杭州出差,說好回來的,一下子失蹤了幾天,我也是愁得一宿沒睡,這次又鬧出這種事。你以後要是出國、去更遠的地方,我看我是要跟著才行。”


    “你不管你公司啦?”


    “管呀!可是抽個幾天還是可以的,不然你表現好點,行不行?”


    “你這口氣像我媽。”


    “以前,你歸你媽媽管,以後,你得歸我管。”他聳了下肩,說得理所當然。


    她微微一笑,仰著頭看車頂,喃喃問道:“這世上到底有哪個男人沒有秘密的?”


    靜夜沉沉,她的聲音清冷慘淡,帶著說不出的無奈和失落。


    他聽得一愣。


    車已進入市區,街上的車多了起來,路麵越來越滑,他得集中心力專注開車。


    “舒舒,如果人能一眼看到未來,必然不會東張西望,筆直地朝前走去。十年前,如果我知道你那麽真摯的愛著我,我不會去加拿大,我會留在濱江,和你一起讀書、戀愛。世間沒有如果,我們之間被隔斷了十年。但我們繞了一圈,又碰麵了。我覺得我很幸運。”


    她苦笑,沒有接話。


    車進了北城區,拐進小巷,她稍微坐正了點,視線突然被牢牢地定住了。


    時光仿佛被定格,沒有流動過。


    桔黃的路燈下,紛飛的雪花中,再見歐陸飛馳靜靜地泊在路邊。車內,一點紅光一亮一滅,那是煙頭。亮的時候,飛速地映出一張憔悴不堪、胡渣滿麵的臉。


    舒暢突地捂住臉,悲從中來。淚水像是從什麽地方倒出來一樣,肆意流淌,不一會便從指縫間滴落在衣襟上。


    舊愛如糖,甜到哀傷。


    “舒舒?”寧致嚇了一跳,手中的方向盤差點滑落。


    “不要問,寧致,什麽都不要問。”她搖著頭,哭得肩頭直聳。哭她這幾天的絕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碎,所有的無助,所有所有的一切……她下了車,進了小院,看到舒祖康、於芬,抱著於芬,仍是哭個不停。


    “這是怎麽了?大過年的,哭成這些。”於芬拍著她,詢問地看向寧致。


    寧致隻是看著舒暢,眉心打成了個結。


    舒暢哭累了,晚飯也沒吃,簡單梳洗了下,便上床睡了。幾乎是一碰上枕頭,她就睡沉了。


    依稀聽到家裏的座機響了下,舒祖康說:“裴總?過年好,過年好,多謝你的關心,是的,舒暢已經到家了,剛睡下,一切都好。”


    她翻了個身,側向床裏,枕巾一片濡濕。


    寧致被於芬留下,說大雪天開車不安全,一個人回公寓幹嗎呢!寧致點點頭,他現在在舒家備有換洗的衣服,留宿是件正常的事,在他心裏,已悄悄把這兒當家了。


    舒祖康和於芬沒睡好,兩人談了一夜,還是猜不出舒暢大哭的原因,最後想想可能是在香港時,被嚇壞了。


    第二天早晨,舒祖康起來炸年糕,煮湯圓,蒸包子,各式各樣的小菜擺了一桌。於芬催著舒暢換了件新大衣,心疼地揉揉舒暢紅腫的雙眼,歎了口氣。過了年,舒暢又大了一歲,這臉色不比前幾年,睡了一夜,仍是黃巴巴的。


    “吃完飯,我們去買隻手機,再把卡補上,還要去銀行掛失下你的信用卡。”飯桌上,寧致對舒暢說。


    “過幾天吧,今天我不想動。”舒暢撥著碗裏的幾顆湯圓,胃裏直泛酸水,她拚了命地抑製著。


    “你的臨時身份證在我這裏,要不,我去幫你辦?手機的樣式,你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不要了,現在假期裏,沒什麽要緊的事聯係的,我上班後再去辦那些事。”原先的號從大學畢業時就用了,也許該換個號了。


    寧致笑笑,從她碗裏挑出兩勺湯圓放進自已碗裏,“伯母太偏心了,舒舒那麽多,我這麽少。”


    “你不愛吃甜的。”於芬笑眯眯地看看兩人。


    “偶爾也能吃一些。”寧致咽下一大口湯圓。


    舒暢突地站起身,麵白如雪,急匆匆地上了樓,衝進狹小的衛生間,吐得翻江倒海,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才止住,掬了清水漱口。


    在各種紛擾的思緒中,一個她一直回避的問題終於直直逼到了眼前。她駝鳥似的不去多想,可是現在卻不能不想了。


    “舒舒?”寧致在外麵敲門。


    “我還想再睡一會。”她捂著急跳的心口,說道。


    “嗯,那我回公寓換件衣服,晚上我再過來看你。”


    她知道拒絕也是沒用的,“好的。”


    大概寧致和於芬說了她要休息,爸媽沒再上來,她很慶幸剛剛沒在餐桌上失態。脫了衣,真的又上床臥著。


    閉著眼,命令自已什麽也不要想。


    中午的時候,於芬在下麵高聲叫她下去接電話。


    “唱唱,你手機怎麽關機了?”謝霖焦急地嚷道,“我都打了n次了,你幹嗎,玩失蹤呀?”


    “不是,我的手機丟了。你有事嗎?”舒暢托著額頭,感到身子很沉。


    “瘋了!”謝霖氣憤地大叫,“我不敢指望你給我做伴娘,你不會連我的婚禮也不參加吧!報社裏,我可隻請了你一個。”


    舒暢突地抬起頭,想起去深圳前,謝霖悄悄塞給她一張請帖,婚期就是正月初四。


    “人家總算嫁出去了,你不來見識這個神聖的時刻嗎?”


    “來,我肯定來。”舒暢急忙答應。


    “不準食言哦!”


    “嗯,一定!”


    “如果有伴,可以一同過來參加。如果沒有,我把你安排坐在老林學院的一張王老五們的桌上,你張張眼,看能不能挑個中意的,以後也撈個教授女人做做。”


    “我哪有你那福氣,饒了我吧!我現在挺怕那些傑出人才。”


    “受什麽刺激了?”


    “新娘有這麽八卦的嗎?”


    謝霖笑得咯咯的,像是非常開心。


    擱上電話,於芬樂滋滋地跑過來,“謝霖結婚了?”


    “是呀!”舒暢點點頭。


    “那和寧致一塊去吧!別總悶在家裏,吃完了,去看場電影,或者去喝杯咖啡。”


    “媽,”舒暢無力地歎息,“人家隻請我一個。”


    “我明明有聽到她說讓你帶伴參加的。”於芬中氣十足。


    “寧致是我的伴嗎?”


    於芬眨巴眨巴眼,反問道:“不是嗎?”


    謝霖的婚禮辦得很低調,就在濱江市最高檔的華興酒店擺了十桌酒席,出席的人有林教授的好友、同事、走得近的親戚。他兒子特地從國外飛回來參加,很陽光的大男生,教養很好,見人禮貌地一笑,對謝霖不很親近,但非常尊重。


    “又不是二十幾歲的小女人,妝化得再好,看著也是二婚的樣,所以沒必要大操大辦,意思到就好。”謝霖對舒暢說。


    舒暢傍晚匆匆去玉器店買了一隻玉鐲,算作結婚賀禮。玉鐲通體剔透,映出謝霖滿臉小女人般的幸福。


    雖說低調,整個婚禮現場布置得高貴浪漫,到處是簇團的鮮花,花隻有兩種顏色,紅和白色。新郎黑色西服、穩重儒雅,新娘紅色的錦緞旗袍,溫婉恬美。當林教授給謝霖戴上戒指,親吻她的臉腮時,謝霖一下熱淚盈眶,睫毛膏黑糊糊一片也不在意,“感謝老林給了我這樣一個完美的婚禮,以後,我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終於有了一個家。”


    坐在下麵的舒暢不禁也是淚眼朦朧,她怕同桌的人笑話,低下頭,假裝去洗手間。


    “對不起!”急走時,不小心與人撞了一下,她抬起頭忙道歉,“師傅?”


    崔健衝她點了下頭,目光穿過側門,看向大廳的裏端,臉上布滿無言的憂傷。


    “你要……進去嗎?”舒暢輕輕地問道。


    崔健搖搖頭,“不,我就站在這兒看幾眼好了。我知道她做新娘的樣子很漂亮,遠遠地看,察覺不到她臉上的皺紋,會把她當小姑娘的。”


    “她現在很幸福。”


    “她這次總算沒看走眼,林教授是個不錯的男人。”崔健說道。


    舒暢不知該說什麽好,怔怔地看著他。


    大廳裏,謝霖換了一件粉色的長裙,和林教授開始挨桌地敬酒,師傅收回目光,手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煙,低頭看看腳下鬆軟的地毯,皺了下眉,“你進去吧,我去抽根煙。”


    舒暢跟著他來到一個露台,他像是煙癮發足,煙一點燃,狠吸了幾大口,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是你先放棄她的。”舒暢突然說了一句。


    崔健笑了笑,“是呀,我也快要結婚了,八個月後,還會有個孩子。舒暢,男人來到這個世上,不是隻為自已而活的,他有使命,有責任,有義務。我都四十出頭了,最後還是沒鬥得過我爸媽,現在,他們很開心,很滿足,因為我總算成了個正常的男人。”


    “那你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玫瑰之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笛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笛兒並收藏玫瑰之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