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僅打聽到了才子在讀書時書讀得是如何的好,為人是多麽的溫和,各方麵的才能是多麽傑出。這讓她想起一個詞叫天妒英才。往往太過完美的男子,似乎極難長壽。天堂也需要招賢納士的。


    她還順利地見到了才子的女友,一個很纖細的女生,在讀大四。事發之時,她在上海實習,剛剛趕過來不久。同學們怕她接受不了,一直沒讓她去看才子的遺體。


    舒暢見到她時,她一個人住在宿舍的床上,雙手抱膝,兩眼發直地看著窗外。舒暢走進去,默默地坐在對麵的床上。


    她沒有動,這兩天,宿舍裏來來往往看望她的太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她想舒暢有可能也是其中一個!


    “你看過雪嗎?”她輕輕問道。


    舒暢點點頭,“看過,不過都是幾場地上還沒發白就已經融化的小雪。聽說北京已經下了一場大雪了。”


    “嗯,北方十月份就差不多入冬了,我是漠河人,那兒是中國最冷的地方。他也沒什麽見過雪,他說今年把工作定下來,就陪我回家看雪,看冰雕,向我爸媽求親,想讓我留在南方工作,買一套小公寓,暫時不要孩子,等經濟寬裕些,我們再生。我們同學都說地理位置離得越遠,兩個人生的孩子越聰明。”她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


    “我有個哥哥,大我十二歲,和我同一天生日,他很愛看球。我對他說等我有一天賺了很多很多的錢,就帶他去美國,看nba,看海報上的籃球明星,讓他們給他簽名。”


    “然後呢?”她緩緩轉過頭,一張臉瘦得像果殼一般。


    “我想天堂裏也會有nba的。”


    她眼神一黯,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睫毛下滾落了下來。


    後來,在她的幫忙下,舒暢見到了從鄉下趕過來的才子父母。他們並沒有像大家以為的那樣,對肇者事痛心疾首的漫罵,他們對舒暢說得很樸實:誰家沒有孩子,誰能保證孩子長大後是龍還是蟲?孩子都會犯錯的,不能總糾著個錯不放,改了就好。就是我們把他剁成肉泥,我家兒子也不能成活?


    這番話,讓憤憤不平的大眾有點失望,可是卻又不得不讓人肅然起敬。


    在網絡的巨大壓力下,案情一天天有了進展。當天值勤的交警承認肇事者當時確實車速超過了規定的速度,受害人沒有違反交通規則,肇事者負全部責任。雙方律師開始接洽。


    庭審那天,媒體雲集,舒暢也去了。看著站在被告席上的肇事者,一個一臉稚氣的孩子。而就是這個孩子,卻讓一個風華正茂的英年男子魂歸西土,丟下年邁的雙親,丟下對末來充滿憧憬的女友。


    舒暢不知道他心裏麵此刻在想什麽,他很少講話,一直低著頭,法官問他什麽,他回答“是、不是”,聲音細細的,透著惶恐。


    舒暢四處張望了下,不知道他爸媽在不在這裏。當他們看到兒子這樣,他們有沒為以前的寵溺而後悔的。


    富二代,這個名詞,在中國代表的是一群紈絝、不學無術的子弟,幾乎是這個時代的貶義詞,這可能也是這個時代的一種悲哀吧!不過,在這件事上,有可能富二代的父母們都會得到警示。


    庭審結果,肇事者判處有期徒刑三年,賠償受害人一百二十萬。肇事者的律師當庭表示不再上訴。


    其實,這個結果對於肇事者已經是最好的。如果上訴,隻怕更難服眾。


    舒暢等法官一宣判完,就出了法庭。這是一個天高氣爽的迷人秋日,好像是她來杭州後最好的一天了。


    舒暢細細一算,她都來杭州一月有餘。她住的酒店離西湖很近,每次坐車時都會從西湖邊上經過,可是她卻沒空去看一下。


    在這一個多年月裏,她每天都要稿件發回報社,關於案件,她寫新聞稿。涉及到才子的父母和女友,她寫的是報告文學。部長和她通電話時,告訴她,市裏麵的報亭這一陣都在要求增加發行量,《華東晚報》賣得可好了,他們整天談的都是本報記者舒暢從杭州發回的報道。


    現在剛到正午,舒暢決定明天回濱江,今天下午好好地給自已放個假,也去美麗的蘇堤走走,看能不能也發生一段豔遇。


    她把電腦送回酒店,請前台訂了明早的航班。她就在酒店的餐廳隨便吃了點午飯,然後就準備坐車去西湖。


    公車還沒到,她看到旁邊有家便利店。中午沒點湯,飯有些幹,她感到有點渴。她跑過去想買一瓶水帶在路上喝。


    “這礦泉水多少錢?”她打開皮包拿錢夾。


    “二元。”


    身後突然伸過一隻手,把一張紅色的老人頭遞到攤主手裏,拿起了那瓶水。


    她驚訝地轉身,看到裴迪文站在她身後。他穿著米色的風衣和牛仔褲,斜背了一個包,意態悠閑地看著她。


    “迪文!”她像個孩子興奮得跳起來,一下撲進他的懷裏,“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優雅地聳了聳肩,“我是你男朋友,總該有點特殊性吧!我要比別人提前二十四小時看到你。”


    “你是來接我的?”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輕輕點頭。


    她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傻傻地笑著。杭州,真的是容易發生愛情的城市。


    他從身後圈住她的腰,唇瓣擦過她的耳際,“這樣,真的溫暖嗎?”


    她的臉紅了。


    “一瓶水,把我的零錢都找光了。”店主嘟噥著,把一大把零錢遞給裴迪文。


    兩個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我們去西湖玩?”她挽住他的胳臂。


    “西湖太普通了,有什麽好玩的。我們去一個特別的地方。”裴迪文揚起眉毛。


    “什麽地方?”


    “一個隻有你和我的地方。”他口氣戲謔地說道,可是目光卻很認真。


    傍晚時分,兩人上了列火車。這是一趟慢車,是站都停,空空哐――空空哐――鐵輪子敲砸著鐵軌,轉不了幾圈,就又進站了。車上人很擠,三個座的位子,擠了四個人。走道上都站滿了人。兩個人沒占到靠窗的位置,坐在最邊端,動不動就被擠得滑下去,裴迪文索性把她抱坐到膝蓋上。


    舒暢開始很不自然,再一想這裏也沒人認識他們,也就放開了,坐一會膝蓋,他覺得腿酸,就移下來,由他緊摟在懷裏。天黑了,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色,兩個人像交頸相好的天鵝,頭挨著頭說話,情緒都有點亢奮。感覺如同讀書時,在假期和戀人初次結伴遠行,激動得好像可以遠走天涯,直到天荒地老般。


    舒暢掃視著車內,車上的旅客當地人居多,裴迪文擠坐其中,沒有一絲不適之感,可是他軒昂的氣質,卻又讓人無法忽視。舒暢想起亦舒寫過的幾句話:真正有氣質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麽書,去過什麽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麽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裴迪文這樣的男人,有可能就屬於這種沒有絲毫自卑感的極品男人。


    這樣的極品男人,怎麽會撞上她的槍口呢?


    天色由深黑轉藏青,再轉淡灰,轉淡白,然後白亮起來。南方清晨的天空是那麽高遠。


    他們在一個小站下了車。


    兩人在小站外麵的小攤上子上坐下,要了兩碗麵,一籠蒸餃粑――這是此地的特產。舒暢覺得麵條真香、餃粑很爽口,麵裏頭的酸蘿卜真脆。她把一碗湯都喝光了。


    裴迪文吃得很慢,他的手機一直在響,這裏信號不太好,講話斷斷續續的。“不管了。”他把手機關了機,這下清靜了。


    “這就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舒暢張看著四處連綿起伏的群山。


    裴迪文搖頭。吃完出來,招了輛摩托車,車主塞給兩人一人一個頭盔,“去石鎮嗎?”


    “是的,麻煩師傅路上慢點。”裴迪文說道。


    車主一甩頭,圈起兩個指頭,“ok!”


    摩托車在山徑裏七拐八拐,走了半個多小時,車停了,“到了!”車主跳下車。


    舒暢抬頭一看,哇,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彎曲地向前延伸,盡頭是一座明清時期風格的古鎮,紮著花頭巾、穿著蘭花罩衫的女子不時微笑地走過,白雲在天上飄蕩,鎮下,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沿鎮繞過,碼頭上停泊著一條條烏蓬船。


    “這到底是哪裏?”舒暢恍如進入了一片仙境,心胸一闊。


    “石鎮呀!保持得很完整的古鎮,還沒有被過多的遊客汙染。我是聽研究明清建築的一個朋友講起的。美嗎?”


    舒暢重重點頭。很美,美得有如伊甸園。


    鎮上沒有旅館,但當地居民可以提供食宿。兩個人就在鎮尾找了戶人家,主人是個很精致、很利索的老婆婆,眉眼清楚,手腳幹淨,給兩人讓出了一個小院。


    老婆婆先讓兩人洗臉,銅臉盆裏盛清水,竟照得出人影。再洗澡,一隻深可過膝的大木盆,一大鍋溫水倒下去,熱氣騰上來,老婆婆再丟一支艾葉進去,屋子裏就蕩起了若有若無的艾香。


    洗澡時,老婆婆給兩人把床鋪好了,放了新棉被、新枕頭,新枕巾。舒暢先洗好的,進來一看,隻有一張床上並排放著的一對枕頭,臉刷地通紅。


    “床有些小,夜裏冷,擠擠暖和。”老婆婆說。


    “我們不……”舒暢害羞地想解釋。


    裴迪文頂著一頭濕發從外麵跨進來,擁著舒暢,微笑地接道:“我們不講究的,這樣蠻好。”


    老婆婆嗬嗬地笑著出去張羅晚上的菜了。


    舒暢慢慢抬起頭,隻見裴迪文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聲音有點沙啞地低低叫她的名字:“舒暢!”


    “我們……我們出去走走吧!”如果再呆在這間屋子裏,她會情不自禁沉溺於他的目光之中的。


    他愛憐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院中太陽光很白,很是感覺不到熱力。山裏的天氣,比外頭涼。山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兩個人昨晚沒什麽合眼,可是一點都不困。牽了手從小院出來,沿著石板路隨意地走。雖是個鎮,沒多少戶人家。走個來回,不用幾十分鍾。裴迪文一路給舒暢講著鎮上的建築特色。兩人在一家小店鋪裏買了炒瓜子、炒花生、酸豆角、毛栗子。他們在鎮上看到有戶人家在過搗糍粑,雙手握住杵棒,左一杵,右一杵,嗨嗨用力搗。有戶人家的小婦人坐在門口,當眾撩開衣襟奶孩子,舒暢羞得躲在裴迪文的身後。


    裴迪文說道:“我們在都市裏,每天應付各色的人純粹是在演戲,而這裏,坦露的都是最自然的本性。”


    舒暢仰臉看他,“做主編很累嗎?”


    “那倒不會。”裴迪文擰了下眉,“其實,我另外還有一些工作要做,所以感到煩心了點。不過,再煩心也不及你讓我操心。”


    “我哪有?”舒暢斜睨了他一眼。


    “別告訴我你沒生出想躲避我的念頭?”


    舒暢沉默了。


    兩人在鎮上轉到天黑,才回小院。老婆婆已經做好了晚飯,雞是現殺現炒的,其他幾樣都是臘味:臘魚、臘肉、臘香幹,外加一碗炒青菜。看相沒有,但好下酒。


    酒是老婆婆自已做的黑豆酒,拿糯米與黑豆拌著做的,又放了幹紅棗、黨參,大補。


    舒暢聽了介紹,忍不住也喝了一點,嗯,有股藥味,很可口。


    裴迪文微笑地看著她一杯接一杯喝著,也不攔阻。


    吃完飯,老婆婆把碗筷收拾了,回自已屋子去了。


    小鎮的夜晚安靜、清甜,舒暢的臉在酒精作用上透著紅,她感到有些熱,坐在院中光滑的石頭上,讓夜風吹走一些身上的酒氣。


    裴迪文從屋子裏拿來一件風衣,披在她身上,挨著她坐下。舒暢靠在他的懷裏,他親吻她已經清涼的麵寵,“要不,我們回屋去?”


    “迪文,是的,我是對我們之間質疑過,想過退縮。”舒暢深呼吸一下,輕輕啟口說道。


    裴迪文撫了撫她的手臂,“還是不相信我對你的心意?”


    舒暢將頭靠到他肩上:“記得我們有次和長江出版社的周社長一同喝茶時遇到談小可和他的男友嗎?”


    裴迪文輕聲笑了,“當然記得,你後來就失魂落魄了,連自已的車都找不到。”


    “嗯,你送我回家的。”舒暢苦笑,“她的男朋友那時候在法律上應該算是我的丈夫。兩家合買房子,出於多方考慮,讓我們先領了證,明年五一舉行婚禮。後來他因為舒晨的病,因為他遇到了談小可……”


    舒暢坐直了身子,把自已與裴迪文隔開了些距離,她凝視著他,胸口微微地起伏著。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如果這些讓你難受,就不要說。隻要告訴我,現在你們已經解除了法律關係就夠了。”


    “談小可懷孕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舉行婚禮。之前因為和報社三年之約,還有我怕我爸媽難受,一直瞞著。迪文,說起來,我應該算是個離婚女人。”


    “誰會在意這個?”他挑了下眉,舉起她的手,柔柔的吻著,“都已過去了,不是嗎?舒暢,我早說過我喜歡一個人,就是從心出發的喜歡,沒有那麽多的因為所以。”


    “其實我很普通。”她仍有點不自信。


    “何必把一切想得那麽透徹,順其自然反而快樂。你就當明天是世界未日,今天你會如何?”他從眼底溫柔地看著她,深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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