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秦風棉花行掌櫃朱清雲吃了一次虧,讓周瑩搶先收購了本應屬於自己收購計劃內的三萬多擔優等原棉,在麵臨違約受罰情況下,隻得硬著頭皮向周瑩下話,用周瑩的貨填補了自己的空缺,雖然周瑩把盈利的一半給了自己,但被周瑩暗算引起的怨恨,卻一直耿耿於懷。所以,當新一年的棉花上市前,他便發出命令,讓大掌櫃組織人手,準備深入棉花產地就地收購,並決定按上年收購價購進。隻是他忽視了一個必須正視的問題:變坐莊收購為到產地收購,首先應選擇好收購點及租用倉房等事宜。他以為隻要肯花銀子,一切都會水到渠成。過度自信,使他忘卻了周瑩給他的教訓。當他把收購人員派到涇陽、三原、高陵、周至、戶縣、臨潼等關中主要產棉區設點時,才發現農村的現實與他想象的並不完全一樣。收購人員對各地棉區布局的不了解,造成了收購點設置的不合理性,當發現後重新調整時,朱清雲又犯了一個錯誤,將收購點相對集中到了縣城周圍。一方麵是多數棉農由於缺乏運輸工具,而影響了他的收購進度;另一方麵,往年習慣把棉花送進西安城的大戶,見他設點收購後放鬆了對質量的檢驗,就把低等級的原棉摻進高等級的原棉裏,專找人手少,經驗不足的收購點交貨。當按計劃完成收購量進入皮棉加工時,才發現原棉質量存在嚴重問題,混合棉與等級棉每擔的差價,不僅使他多支出銀兩,而且使他減少了利潤收入。朱清雲罵起了娘,把怒火燒向手下的夥計們。對人的懲罰往往會收到可怕的惡果,夥計們挨了罰,受了罪,怨恨情緒萌生,責任心變了,做事不認真了,事故跟著也來了。


    朱清雲這才發現:周瑩比自己強的地方恰恰是在管理環節和計劃製訂的嚴謹細致上。同在一個縣收購棉花,周瑩的收購點,無一不設在產棉區的中心,收購點與周邊村莊基本保持在十裏範圍內,棉農不僅當天可以往返,而且發現問題能及時解決。缺乏運輸能力的棉農隻要搭個腔,周瑩的每個收購點得知消息,便會派出車輛無代價為棉農運貨進倉。棉農們進了周瑩的收購點,不用動手,夥計們便上前卸貨、驗等、過磅、開票、付銀,就連人喝的茶,飲牛喂馬的水和草料,也無須棉農開口,便有人代替張羅了。而秦風棉花行的收購點,大多設在了縣城四周,忙閑不均不說,點與點間缺乏通氣,夥計們隻管驗級過秤,其餘的事一概不聞不問,棉農們自然不願看人臉色,雙方往往為些小事發生爭執甚至摩擦,最終導致棉農在等級檢驗後又動手腳的現象發生。而負責堆垛的全是當地農民,看見了裝看不見,吃了虧的秦風棉花行,到底虧吃在哪裏,臨了也沒能弄清楚。秦風棉花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總共才收購進優等棉四萬五千七百擔,二等棉五萬四千三百擔,混合棉三萬三千一百擔。經過脫籽後,優等皮棉僅有二萬九千二百擔,二等皮棉不足四萬擔,其餘多數變成了混合棉。最令朱清雲不解的是:竟還出現了一千一百擔等外皮棉,豐收年卻沒能完成計劃收購量。


    周瑩對自己夥計們的出色表現自然是喜在眉梢,樂在心裏。收購計劃完成時,她在涇陽、三原、高陵、鹹陽、乾州、興平、臨潼等周邊產棉區總計收購到十萬一千四百五十擔原棉,其中優等棉三萬五千擔,混合棉七萬九千五百擔。因為乾州棉花行掌櫃李德福建議她以收購混合棉為主,混合棉加工後,甘肅、青海、寧夏、四川地區買主喜歡接受,不愁賣不出去。優等皮棉則直接銷給山西晉商,晉商加工後轉銷往蒙古,能賣到好價錢。周瑩拍了板,混合棉經過加工全進了乾州李德福的倉房,優質棉則進了涇陽糧棉貨棧的倉房。周瑩由每年進出三千來擔棉花到一年購進十一萬多擔棉花,從小打小鬧到成為關中地區棉花買賣大戶僅用了七年時間,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周胡氏在三原縣周瑩公館住了半個月後,管家魚二寶進了縣城,將調查的孟店村受災情況講給她聽,並把救濟對象名單和建議資助銀兩數的單子呈上,說:“老夫人看是否可行?”


    周胡氏看完單子放在炕上說:“你沒漏掉應救助的人家吧?”魚二寶回答:“老夫人放一百個心,我是挨家挨戶走了問了看了才記下拿進縣城裏來的。”


    “村裏人是願統一修理被損房屋呢,還是願意自己動手修?你問過他們嗎?”周胡氏問。


    魚二寶說:“七嘴八舌的多,我看老夫人幹脆把銀子發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動手修還能節省點工錢。”


    周胡氏點頭說:“這樣倒也省事,就按你的意見辦吧。”


    魚二寶問:“咱們的房院咋樣修,老夫人想好了嗎?”


    周胡氏反問:“你說咱該咋修?”


    魚二寶來了精神,挺挺腰杆說:“老夫人如聽我建議,咱借這次天災,把周家老宅子來次大翻修,該添的添,該拆的拆,把它建成與老夫人身份財富相符的建築物。自大火燒毀咱周宅十六院至今,僅剩下的這片宅子在風雨中過了這些年,已變得破舊不堪了。小姐沒出嫁前,咱缺金少銀,沒力量翻修,眼下,情況不同了,咱要人有人,要銀子有銀子,若再不修,保不準哪天再遇到風雨,這片老宅子就會毀於一旦了!”


    周胡氏不禁笑道:“我都老了,還講啥身份和財富相符不相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爺活著時,家裏底子是多少?瑩娃子嫁給安吳堡時,吳尉文用三百畝地和一家錢莊騙了我和瑩娃子,銀子雖落到了手,我也變成了孟店村的大財東,可瑩娃子卻要一輩子活守寡,你說我的心能安嗎?我之所以把銀子用在救助村裏有困難的人身上,無非是想替瑩娃子積點福,如果我真用這些銀子重建宅子,瑩娃子心裏咋想,我就說不準了!”“小姐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人。”魚二寶說,“如今小姐一句話值萬金,小姐咋會和自己親媽計較?再說了,如今一場風雹,把老宅子砸了個稀巴爛,重修和重建能差幾兩銀子?再過幾年,繼祖、繼業就長成大小夥了,咱總不能讓他哥兒倆仍住廈房讀書、成家吧!”


    周胡氏點頭說:“你說得也在理,我曾想過,咱賬上現有銀子八十四萬兩,救助村裏人修房和恢複生產上寬打寬算十二萬兩,還有七十二萬兩可供咱們一家人使用,我咬咬牙拿出十萬兩來重建周宅,你看可行?”


    魚二寶忙說:“十萬兩不少不少。眼下十萬兩銀子能蓋咱一個半老宅子。等拆掉老宅,打掉後牆,咱把宅基往長加出十二丈,蓋一座四進三出,一磚到頂,石條砌基的大院,繼祖、繼業長大了找媳婦,保準能招得十裏八鄉的好姑娘們來孟店村搶少爺拋的彩球。”


    周胡氏笑出了聲說:“天下隻有拋彩球的小姐找丈夫,哪有小夥子拋彩球找媳婦的事?你看著辦,咋好咋少費勁咋來,銀子花不完,省下來留下給繼祖、繼業娶媳婦成家。不過你記住,這次咱是翻修為主,千萬別貪大貪新弄巧成拙,破壞了老宅原貌風格。一旦翻修成不倫不類的東西,不但沒法向先人交代,瑩娃子也不會同意。”


    魚二寶聽了,忙改口說:“老夫人話在理,那咱就修舊如舊,保持宅子原來風格,隻換個頂,加固基礎,刷新油漆,其他地方能不動的就不動。”


    周胡氏說:“原則定下來,就別大動了,銀子按實際支出,不用再做計劃了。”


    魚二寶應聲說:“我按老夫人意見辦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周胡氏派人把修繕周宅的信送進了安吳堡。


    周瑩看完信,把信遞給王堅說:“我媽也學我樣兒,要修房建院享受一番了。”


    王堅看完信笑道:“我認為老夫人修宅子不單單為了自己享受,而是為了兩個孫子著想。”


    “不錯,繼祖、繼業雖是過繼的孫子,但在我媽心裏卻是周家真正的孫子。娘家兄弟的骨肉,是親上加親的嫡親呀!”


    “你是不是有點吃醋了?”


    “我沒理由吃醋呀?你看,我眼下不是也急著想要找一個將來能真正繼承我的事業和財富的兒子嗎?”


    “你打算如何回答老夫人關於修繕宅子的問題?”


    “我能說一個不字嗎?我隻能笑臉對我媽說,你想咋修就咋修好了,銀子如果不夠,我給你老添足添夠。”


    “掙下的銀子就是花的,把銀子用在地方啥時候都沒錯。既然你同意老夫人修宅,就應為老夫人計劃一番,看修啥樣的房、啥樣的院、啥樣的規模才能讓老夫人高興樂和,不然修起來顯不出氣派,讓人笑老夫人花了銀子落小氣,豈不敗興?”


    “你說得有理,明天我給我媽送一幅圖紙過去,讓她照圖紙蓋,準能蓋成三原縣最漂亮、最堅固、實用的一座宅子。”


    周胡氏否定了周瑩推薦給她的圖紙。對魚二寶說:“照我說的辦,瑩娃子的圖紙用不得使不得。”


    魚二寶苦笑著說:“我明白老夫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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