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容我稟報。”帶崗清兵抬腿跨過高大的門檻,進入門內,杯茶工夫,從衙門內走出一帶刀清兵,手揮周瑩的手折問王堅:“三品誥命夫人是任老管家孫女,我怎的才知道?”


    王堅笑道:“任老爺自延安卸任跟巡撫大人南北不定至今,還未曾進過安吳堡,自然不會談及他尚未見過麵的孫女了!”


    帶刀清兵也笑道:“所言有理,有理。”


    “職責使然,軍爺問及,應該的。”


    話剛落音,進去稟報的清兵領著一位年過五旬的官員走出門來,問帶刀清兵說:“三品誥命夫人周瑩少奶奶呢?”


    帶刀清兵一指轎車說:“在那裏。”


    那官員下了台階,走到周瑩麵前躬身施禮說:“誥命夫人請進府吧!”


    周瑩說:“打擾你們了。”


    官員說:“任老一聽少夫人到來,高興得忘了年齡,非要親自出迎,被任軍門勸阻住,命下官前來迎接少夫人。”


    “多謝大人了。”紅玉扶周瑩走上台階,隨那官員和帶刀清兵進了巡撫衙門。


    王堅打發走了轎車夫,隨後跟了進去。


    江蘇巡撫衙門設在太平天國時建造的被火燒過的一座王爺府裏,雖經過修繕,但仍無法把大火留下的痕跡徹底清除,被燒焦的兩株鬆樹新枝茵翠,樹幹上焦黑的樹疤仍在告訴人們,昔日大火無情。高大的房屋山牆上被燒過的鐵圖牆箍,仍保持著赤紅的斑痕,連草皮下的土,也夾雜著燒成紅色的土塊。周瑩等人一連穿過三進宅院,才被領進一幢高約三丈九尺,建在九層台階平台上的坐北麵南大廈房裏。進門就見一位白髯飄胸、精神抖擻的老者。他見到周瑩離座而立,衝周瑩說:“不用問,你就是安吳堡少主子周瑩吾孫女了?”


    周瑩忙上前幾步,屈膝叩頭請安說:“孫女周瑩拜見任爺爺,並代我媽祝任爺爺壽比南山,福壽無疆!”


    任萬裏連忙扶起周瑩說:“我娃免禮免禮。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故人,我任萬裏無憾矣!”說完指著身後一男子說:“周瑩啊,他是和你大同年生的任清海叔叔,現在巡撫衙門當差。”


    周瑩上前拜過任清海說:“周瑩見過任叔叔。”


    任清海笑道:“我第一次抱你時,你剛六個月,想不到再見到你已是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日月如梭,滄桑巨變,物是人非,感慨無限哪!”


    “我媽讓我告訴叔叔,叔叔寫給我大的最後幾封信,仍供在我大的靈位下。我大在咽氣前對我媽說:瑩娃子長大成人後,一定要設法找到她任爺爺、任叔叔,以踐我和任清海兄弟前約。後來我媽走投無路,將我嫁給了安吳堡吳尉文之子吳聘為妻,不料,吳聘早逝,我繼承了吳尉文基業。今侄女乘巡察吳氏江蘇商業之機,才得以見到任爺爺和任叔叔!”說到這裏,周瑩已淚灑在地。


    任萬裏說:“瑩娃莫哭莫哭,事不由人,我們認命吧!”


    任清海歎道:“枉自問天心,誰能離魂。人生有路問迷津,隻念往昔恩切切,難彌伶仃。周瑩啊,不是叔心狠,事已至此,淚洗昨日痛,隻能痛更痛。想通點,來日方長,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讓爺爺和叔也為你高興。”


    周瑩這才忍淚入座。


    任萬裏和任清海父子對周瑩的到來感到欣慰喜悅的同時,對她準備從胡玉佛手中收回裕隆全經營管理權,對胡玉佛挪用貪汙行賄進行追究,也感到某種擔憂。作為江南最大的鹽行之一的裕隆全大掌櫃,胡玉佛在揚州經營了數十年,社會關係可謂盤根錯節,官商交往可謂根深蒂固,他既然露出了侵吞裕隆全為己有的狐狸尾巴,並著手為裕隆全最終歸屬自己做前期準備,想必是已經買通了揚州府衙主要官吏,否則,身為五品鹽政的胡玉佛,盡管是用銀兩捐到手的烏紗帽,也會明白大清律條對通過非法手段竊奪侵吞他人財產的懲處是多麽嚴厲無情了。如沒有九成以上把握,他絕不會輕易妄為動手腳自找麻煩。周瑩雖已掌握了胡玉佛挪用裕隆全資金修建園林的證據,但三五十萬銀兩並非是天文數字,一旦有風吹草動,胡玉佛必然預先想好應對之策,否則,他敢公然打出吳尉文的旗號行不義之舉嗎?


    父子二人聽完周瑩敘述,連夜進行研究分析後認為:在沒對揚州官府態度有所了解前,應勸阻周瑩暫且不要抵揚州和胡玉佛接觸,免得一招不慎亂了全局,最終反受其害。


    周瑩聽了任萬裏、任清海的意見,雖有不同看法,但也不能不考慮朱少敏和任軍賢之外的裕隆全夥計們的態度,倘若裕隆全夥計多數站在胡玉佛一邊,加上揚州府衙官吏們的支持,失敗的就不是胡玉佛,而是她周瑩了。對生意場上出現的利害之爭,不管走到何地,地方官吏一般都是維護地方利益,強龍難壓地頭蛇啊!


    周瑩在反複考慮後,隻得點頭同意了任萬裏、任清海的建議:推遲抵揚州的時間。


    任萬裏為周瑩、王堅安排了住處,在他住的後院,讓周瑩、紅玉住在他隔壁房內,王堅住在任清海值班室。


    周瑩說:“在巡撫衙門住三五日可以,久了不行。”


    任萬裏問:“為啥?”


    周瑩說:“跟我來的還有二十七個人在客店,主子不在,他們捅出婁子來咋辦?”


    任萬裏說:“這倒是個問題。”


    “爺爺你看這樣可行否?我在巡撫府裏待三天,咱爺孫好好拉拉家常,然後我回客店,有事再來找爺爺。”


    任萬裏說:“也成。”


    於是周瑩對王堅說:“我在巡撫府住三天和任老爺子聊聊就回客店。你回客店把他們管緊,千萬別讓他們捅出婁子來。”


    王堅說:“第四天一早我過來接你和紅玉。”


    王堅謝過任清海出巡撫府時,周瑩把一封信交給他說:“讓達寧武師把信送到上海交李平嶺,告訴他快去快回。”


    王堅把信裝好出了巡撫府,回到雨花客店,立即打發武師達寧乘船前往上海給李平嶺送信,然後對大家交代說:“我們得在南京待幾天,等李平嶺趕過來再說。大夥哪也別跑,抓緊時間休息好是正事。”


    周瑩住在巡撫府後院的第二天中午,巡撫走進任萬裏房內笑道:“老親家,我聽門房說你孫女周瑩來了,怎不告訴我一聲?”


    任萬裏笑道:“大人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給你添麻煩不好。”


    “你孫女就是我孫女,啥麻煩不麻煩?叫來讓我見見。”


    任萬裏隻得出房門到隔壁對周瑩說:“周瑩,巡撫大人想見見你,在爺房裏候著呢。”


    周瑩一聽喜上心頭,暗想:我不妨探探巡撫口氣,如他知道揚州胡玉佛這個人,事就好辦了。於是跟在任萬裏身後,到了房裏。


    巡撫見周瑩進門,睜大眼睛瞅了幾眼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兒,看來當兵的眼頭不差。”


    周瑩聽巡撫如此說,躬身下拜說:“民女周瑩拜見巡撫大人。”


    巡撫連聲道:“免禮了,免禮了。我聽門房說陝西安吳堡主子少奶奶周瑩,年紀輕輕,長得花兒一般,我老頭子好奇心一來,就來了。此前,任萬裏老兄絕少提及他和周玉良是結義兄弟,他有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異姓孫女,現在一見,想起你爺爺周玉良生前模樣,你這個周玉良的親孫女,老夫也要認了。”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周瑩一聽,腦子閃電般做出第一反應,雙膝一屈人已跪在巡撫麵前,叩拜道:“孫女周瑩拜見福康爺爺。祝福康爺爺健康長壽,前程似錦。”


    福康喜得離座而起,伸手扶周瑩說:“快快起來。老夫今日認了你這個半天上掉下來的孫女,也算是對故人在天之靈的安慰。你爺爺周玉良那個老東西,如有在天之靈,定會高興得麵南向我致謝呢!”


    任萬裏說:“親家老爺,你也從沒向我提到過你和周玉良是故交的事呀?”


    福康說:“知道孟店村毀於戰火,周玉良一家老少戰死的消息時,我正衝殺在沙場,自己死活尚且不知,哪有閑工夫想別的事。今天見到了周瑩,才想到二十多年前我舉薦周玉良戴紅頂帽的事。不瞞你們,當時和所有舉薦官一樣,我也收了周玉良三千兩銀票好處呢!”任萬裏和周瑩全笑了。三人歸座後,福康說:“周瑩啊,你叔任清海對我講,你這次到江蘇,要處理揚州裕隆全鹽務總號胡玉佛不軌的事,收回對裕隆全直接管理經營權,這可是真的?”


    周瑩回答:“是。”


    “聽說你掌握的胡玉佛違犯大清從商律條的事實還不夠充分?”


    “是。”


    “爺爺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周瑩高興得一激靈,忙說:“福康爺爺,你對胡玉佛也了解?”


    福康從袖口裏掏出一封信劄來遞給周瑩說:“你看看我收到的舉報材料就明白了。”


    周瑩抽出信封內材料,低頭看時,福康向窗外喊了聲:“龐伍長。”


    昨天那佩刀的清兵進房說:“大人有何吩咐?”


    福康說:“你去告訴膳廚,中午我和任管家老爺共同設宴款待孫女周瑩,告訴東院老夫人,讓她帶玉玉、蓉蓉姊妹到小飯廳共進午膳。”


    “是。”龐伍長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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