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尉文對過門兒的兒媳是疼愛加信任,沒一點含糊。他發現周瑩不僅文知周秦漢唐,史記春秋,而且武能舞拳拔劍,並且心細如發,對過目文字能背誦如流,吳宅三年收入賬項,一月未出,筆筆能說出來龍去脈,在安吳堡僅轉了三次,便對安吳堡了如指掌,就連堡內井有多深,也做了測試。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周瑩待下人如同兄弟姐妹,在他們麵前從不擺少奶奶威風,有事總是細語和聲交代清楚後才讓下人去做,即使下人做得不夠完美,也難見她發出一句斥責話。凡接觸過她的人,都說安吳堡燒了高香,娶了一個菩薩心腸的少奶奶,吳宅今後必將福星高照,財源茂盛,人丁興旺啊!他們哪裏知道,周瑩自從沒了父親,家中事情,母親常常和她商量,自然知道怎樣待人接物,怎樣管理家財了。


    吳尉文聽在耳裏,笑在心上,所以在周瑩進門兒一百天時,便把吳宅財政管理權交給了她,並對全族上下說:“今後吳宅一應開支,不經少奶奶點頭認可,均不可為。”


    吳尉文期望這樣做能夠牢牢拴住兒媳的心,畢竟他清楚,兒子在可享的時日裏,是無法分擔他肩上重擔、為他分憂解愁的。


    周胡氏自將女兒送進安吳堡後,宅內失去了許多樂趣,盡管終日丫鬟仆婦圍在四周,想方設法逗主子高興,無奈人不親話難暖心,孟店村周宅裏,總難再現周瑩在時的愉悅場麵了!


    周胡氏的娘家弟弟胡十一、胡十二,各有二男二女,兄弟二人見侄女周瑩出閣後,姐姐一人守著一座大宅,整日無歡可言,便碰在一塊合計說:“姐守著萬貫家產,苦於無後繼承,咱哥兒倆何不將兒子過繼給咱姐,以防姐身後因無兒孫而造成財產流失充公!”


    胡十一說:“我把二小子過繼給咱姐,你把小三過繼過去,他兄弟倆將來把咱姐家財產繼承到手後,省了他們哥兒幾個爭家裏資財。”


    胡十二說:“如果咱姐喜歡咱哪個女子,也過繼給咱姐。”


    “行,隻要咱姐認可,咱還有啥說?”胡十一高興地往起一跳說,“夜長夢多,咱這就去給姐說去。”


    兄弟倆趕到孟店村時,太陽已經偏西了。進得周宅大門,胡十一、胡十二進門前先喊了一聲說:“姐呀,我們來看你了!”


    正在與三個丫鬟玩花花牌的周胡氏聽到喊聲,把手裏的牌往炕桌上一放說:“兩個討厭鬼找上門來,把咱們的牌局也給攪和了……”說話間,胡十一、胡十二已掀簾進了門。


    丫鬟們退出去後,兄弟倆才坐下來,周胡氏衝門外說:“翠紅,給二位爺上茶。”


    名叫翠紅的丫鬟很快把茶端來,放在胡十一、胡十二麵前的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周胡氏問道:“你兄弟倆是不是睡不著找汗流,頂著日頭往我這兒跑有啥急事?”


    胡十一嘿嘿笑道:“我們為給姐解悶才來的。”


    周胡氏嘴一撇說:“給我解悶?我有啥悶要你們來叨叨!”


    胡十二說:“自瑩嫁到吳家,姐一個人進進出出,不悶才怪哩。”


    周胡氏想了想說:“話也有點道理,隻是你倆多操了心,我和丫鬟仆婦們在一塊,哪天能把話說完?你們看見了,我若心悶心煩,還能有心思摸花牌?”


    胡十一心想,幹脆打開窗子說亮話,和自己姐有啥不好意思說的?想到這兒張口便說:“姐呀,我們想把二小子和小三過繼給你,以填補瑩丫頭走後留下的位子,讓兩個孩子跟著你生活,孩子們能為你增添點情趣,我們也省點心,反正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把他們當自己的親兒子好了。”


    周胡氏一聽,眼裏忍不住湧出淚花來,說:“你們海潮哥死得早,我守著瑩兒心裏還踏實些。瑩兒出了門兒,我真是神不守舍地過日子,別說多煩心扯肺了!”


    胡十一說:“我和十二說到了這事,心裏也不好受,所以才決定把二小子和小三給你送過來,姐若不反對,我們給姐立下文書,讓他們改姓周,做周氏子孫,為周家延續香火。”


    周胡氏沉思了片刻說:“那姐不是沾你們光了?這樣吧,你哥兒倆再好好想想,回去和孩子他媽商量好了再說,姐不想為爭孩子傷了一家人臉皮。”


    胡十二說:“姐盡管放一百個心,咱們一手寫不出兩個胡字來,我和哥全是為姐著想哩。”


    “姐心裏清楚。”周胡氏說,“回頭我問問瑩兒,她若不反對,姐就把二小子跟小三過繼過來,讓他哥兒倆頂起周家的這一片天!”


    時過半月,周胡氏在縣上辦好過繼胡十一、胡十二兄弟倆兒子的文書後,在孟店村舉行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入族譜儀式,正式為胡十一的兒子改名為周繼祖,為胡十二的兒子改名為周繼業。周海潮死後十年才有了繼承人,若真有在天之靈也該笑出聲了。


    周瑩得知母親將大舅二舅家兩個兒子過繼膝下,解除了無子的後顧之憂,一顆懸著的心不再感到空蕩,在高興之餘對吳聘說:“我母親不會再糾纏我們將來生兒改吳姓為周姓的事了。”


    吳聘有點傷感地說:“我這一身病,能為咱育兒養女?你隻怕會因此而背轉過去就流淚呢!”


    周瑩嗔道:“不準胡說八道,我們一定能生好幾個胖小子嬌女兒,讓東大院人丁興旺起來。”


    吳聘長歎了一聲:“好好好,我們一定能生一大群孩子,讓孩子們的笑聲把東大院給抬起來。到那時你我就是太爺爺太奶奶啦!”


    吳聘的病,婚後經周瑩治療調理,咳消血止,原來的一臉灰青色,漸漸泛白泛紅,飯量也有了增加,人也變得精神許多。吳尉文見兒子死裏逃生,一直認為是衝喜的結果,每天早晚兩遍在佛堂裏誦經念佛,求菩薩保佑兒子病消體健,早一日能繼承他的事業。


    吳尉文的性格變化,駱榮感到不解,武師王堅也有點難以理解。有一天談到老爺身上出現的某種變化時,駱榮說:“我跟老爺二十三年,從沒見過他像近幾個月如此信神拜佛過,我並非擔心他虔誠對佛,我擔心他喪失進取之心。一旦如此,安吳堡走下坡路的危險就在所難免了!”


    “我也在想這件事。”王堅接住話茬說,“一旦仁慈多於拚搏進取,在大是大非麵前就可能猶豫不決,喪失良機。現在麥已開鐮,成都總號、揚州鹽行去年應交紅利尚未解到安吳堡,老爺沉迷於吃齋念佛,對此不究不問,我怕如此先例一開,各地總號分號跟著仿效,安吳堡難免有財源危機。希望駱先生能對老爺進言,指明利害,使老爺盡快醒悟,當機立斷,防患於未然。”


    駱榮點頭道:“我已思謀多日,隻是沒找到進言的合適機會。”


    王堅說:“事不宜遲,再拖下去,我真怕四川成都總號、揚州鹽行發生變故,一旦成真變實,老爺就鞭長莫及了!”


    駱榮、王堅的擔心在吳尉文看來,似乎是一種多餘的憂慮,他十分相信自己控製全局的能力,更相信自己的用人策略和管理手段。三十多年風風雨雨,他見得多經得廣了,林再大鳥再多,養鳥手段萬變不離其宗:看鳥安窩配食,老鳥小鳥一齊喂。翅膀再硬,隻要主人手裏有食,鳥能飛出林子多遠?


    他並沒把駱榮、王堅的意見往心裏放,依舊不斷派出信使,把自己的指示傳到各地總號。為催促成都總號、揚州鹽行把頭年紅利押解安吳堡,他命武師秦甲前往成都、武師劉炳文前往揚州就地督辦。他嘴裏不說心裏想:駱榮啊駱榮,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你應明白我的苦衷。難道你沒發現,自三年前傷及腰腎至今,長途鞍馬之勞我已很難適應,我借吃齋念佛修身養性,實盼盡早恢複體能,早一日再行走南北東西呀!


    吳尉文並沒向駱榮、王堅等人講明自己的想法,而是依舊晨起舞劍,黃昏打太極拳,不緊不慢處理安吳堡外一應事務,按時誦經拜佛。吳宅內務事,則放手讓周瑩料理。如此一來,外人以為吳尉文真的要當老太爺享清福,安度晚年了。


    冬去春來,1886年的春天到了。


    桃花綻蕾的時候,吳尉文決定起程外巡前的一天,涇陽縣知縣奉旨到了安吳堡,在吳宅宣讀了誥封周瑩為三品夫人的聖旨,頒發了誥封文書。對突然降臨頭頂的誥封之喜,周瑩激動得淚光閃閃,跪接冊封文書後,拜謝知縣說:“多謝大人薦舉之勞。”


    知縣連忙搖頭說:“少夫人謝錯了人,你應該謝的是你公爹。如果你公爹不張羅,這誥封之喜怎能飛進安吳堡?”


    原來吳尉文一年不出門遠行,全是為了觀察周瑩是否能心口如一、全心為吳宅安危興衰著想。當發現周瑩不僅具有創業守財之能,心地善良之美,聰慧善思之智,處事果斷之魄,而且具有居安思危之懷,為了把她緊緊拴在安吳堡這條船上,在周瑩嫁進吳宅九個月後,他捐出四萬兩銀子給朝廷為周瑩討得顯貴身價的三品夫人誥封。


    三品夫人榮銜雖非榮華高貴至極,但對遠離京城、地處三秦腹地、足未進過西安府的周瑩來說,已是做夢未曾想過的崇高榮譽。


    周瑩對吳尉文感激不盡,說:“兒媳今生今世,將永記爸的恩情,為我吳氏家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吳尉文滿麵喜悅說:“吾兒能有今天,乃你自身努力的結果,皇上褒獎吾兒,實乃我吳氏盈門之喜。”


    吳聘把冊封文書看了幾遍後方說:“爸太過偏心,為啥不為我也捐得一個三品夫男嘛!”


    吳尉文忍不住笑道:“蠢材才說蠢話,如果被外人聽到,人家會譏笑我教子無方了。”


    吳聘說:“爸,我隻是說個笑話,我若蠢到這種地步,吳氏的臉早叫我丟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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