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男女最後詭異地坐在了一張桌子上,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米蘭跟我坐在一起,我身邊坐著祁樹禮,耿墨池坐祁樹禮對麵,助手小林坐他身邊。這布局就像一盤棋,各有各的目標,各有各的對手,未來一場血淚縱橫的生死較量這時候已經初現端倪。


    “你怎麽還是一個人呢?怎麽不成個家?”我問祁樹禮,沒話找話。


    “原因很多,一言難盡啊。”祁樹禮回答得很有分寸。


    “是沒時間嗎?”米蘭優雅地支著下巴看著他,笑靨如花,電波頻頻,“好像沒成家的最好理由就是沒時間,我很多朋友都是這樣的呢。”


    米蘭今晚化了個很亮的妝,銀色眼影閃著魅惑的光,紫色唇彩線條完美,整張臉精致得就像是掛曆上的美人頭,很漂亮,就是漂亮得有點呆滯。


    可能是美女看多了,祁樹禮根本不看“掛曆”,他看的是我,而我看的是耿墨池,耿墨池就不知道看什麽好了,隻好看餐廳的壁燈。這麽轉了個圈,祁樹禮最後把目光鎖定了耿墨池,立即分清了敵我陣線,毫不含糊地把槍口對準他,彬彬有禮地套近乎,“這位耿先生好年輕啊,做哪行的?”


    “彈鋼琴的。”耿墨池對陌生人一向冷淡,何況這個“陌生人”是他那日在湖邊撞見的,我坐他對麵隔著一張桌子都能感覺到他森冷的寒意。


    而坐他身邊的助手小林唯恐旁人看低了她的老板,連忙插話道:“耿老師是很著名的鋼琴家,love係列曲就是由他演奏的。”


    “哦,那曲子我聽過,”祁樹禮連連說,“原來是閣下彈的,失敬失敬。”耿墨池側過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林,怪她多嘴。小林嚇得身子一縮,再也不敢多話。


    “這麽年輕又這麽有才華,耿先生一定成家了吧?”祁樹禮又笑吟吟地問。此言一出,一桌的人變了色,顯然祁樹禮還不知道跟他弟弟自殺的那個女人就是耿墨池的太太葉莎。空氣頓時變得很緊張。我瞪著祁樹禮,不知道該怎麽阻止他繼續問。


    “我……跟你一樣,也是單身。”耿墨池不愧是見過世麵的,處變不驚。


    “單身不好哦,”祁樹禮不時地把眼光瞟向我,意味深長,“就像我,很孤獨,雖然有很多房子,可是沒有一處房子覺得像個家,所以現在我幹脆住酒店,權當是出差旅行,不用想家的問題。”


    “我覺得還好,挺自由。”耿墨池實話實說。


    我迅速地掃他一眼,心想你當然自由,想帶誰出來吃飯就帶誰出來,不用跟任何人交代,而且帶出來的人還這麽乖巧體貼,你看她自己好像沒怎麽吃,整頓飯都在忙個不停,一會兒倒酒,一會兒遞餐巾,一會兒又剝大蝦送到耿墨池碗裏,殷勤得過分,明擺著是故意做給我看的。而這位大鋼琴家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妥,慢條斯理地享用著,顯然他是習慣了的。


    這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


    當然,最讓我覺得不是滋味的是這家餐廳是我跟他第一次用餐的地方,每次經過這兒,我都要留戀地張望幾眼,他可以帶任何女人去任何餐廳,為什麽偏偏要帶來這兒呢?而我這麽在意,是不是表明我心裏還是有他的呢?這麽百轉千回地一想,我更糾結了,原來我也不過是個小氣量的人。就在我悶悶不樂地糾結的時候,桌上的兩個男人已經在鬥智鬥勇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麵上一團和氣風度翩翩,暗地裏卻是殺機重重,對方幾斤幾兩重心裏都有了數。


    “很高興認識你,耿先生。”


    祁樹禮道別時握著耿墨池的手由衷地說。他說的是實話,對手終於顯了形絕對是件好事,看得見的對手肯定比看不見的對手好對付。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下次有機會我們再聊。”


    耿墨池兵來將擋,他也是久經沙場,不是初出茅廬的小牛犢。


    而這兩個男人握手絕對是個很不好的預兆,或者是暗示,好比兩個拳擊手開戰前禮節性的握手一樣,短暫的和平隻是為長久的戰爭打下埋伏。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隱隱覺得這頓飯可能是一個很不好的開始。


    果然,晚上回到家,我一進門就接到耿墨池興師問罪的電話。我們在電話裏又是一頓惡吵,耿墨池像是個火藥桶似的一點就要著,“白考兒,你給我聽清楚,如果你不想死得太難看的話,最好收斂自己的行為,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又是什麽好東西!”


    “我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你跟我睡了這麽久,我是什麽東西你應該最清楚!”他的火氣真是大啊,“啪”的一下就掛了電話。


    耿墨池剛掛了電話我才意識到不妙,老崔交代的任務還沒完成,我怎麽能把這位爺給得罪了,這下壞了,我怎麽給老崔交差啊。


    我糾結了一晚上,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還是決定委曲求全一下,工作的事暫且拋開不說,兩個人分道揚鑣,也不至於成仇人,何況跟他成仇人對我沒任何好處,隻會讓彼此心裏不痛快。至於他是不是這麽想,我不知道,於是先打了個電話去試探。我看了下時間,剛過八點。他顯然還在睡,聲音混濁不清,“誰啊,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是我,墨池,你醒了嗎?”這麽婉轉柔和的問候聲從我嘴裏說出來,我自己都起一身的雞皮疙瘩。電話那邊好一會兒沒反應,顯然我的聲音太極品了,讓這家夥一時沒醒過神。他有些不確定地問,“白考兒?”


    “是我,你還在睡?”


    靜默片刻,電話那端傳來他沒好氣的聲音:“你沒事吧?這麽大清早的用這麽妖精的聲音打電話,也不怕嚇著人。”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想問你吃早飯沒,我請你吃。到了湖南,我怎麽著也得盡下地主之誼吧。”


    “你……你確定你沒受刺激?”這家夥還在懷疑,難道我平時跟他說話有那麽糟糕?我好不容易溫柔一回,他居然用懷疑上帝的眼光來懷疑我,真不知好歹!


    “呃,你是不是忒不待見我對你好啊?”


    “你對我好過嗎?”


    “好了好了,我知道昨晚不該用那種語氣跟你說話,我給你道歉行吧?起來啦,別睡了,出來吃點兒東西。”


    耿墨池想了下,懶懶地說:“我不出去,就在酒店吃,樓下有餐廳。”


    “你住酒店啊,你原來在這兒不是有房子嗎?”


    又是靜默片刻。


    我腦子裏飛速旋轉,反應過來,“那你住哪家酒店,我這就趕過去。”


    “你連我住哪兒都不知道,你還覺得是我忽略了你嗎?”這男人的聲音陡然冷得像滲了冰,然後是嘟嘟的忙音,他又掛了電話。


    “……”


    每次總是這樣,好不容易有一點點進展,最後又陷入僵局。到底是我太敏感還是他太敏感?我站在臥室的窗前歎氣,終究還是裂痕太深,一不小心就牽動彼此的傷疤。清晨的風讓我慢慢變得清醒,我跟他縱然不是仇人,也絕無可能做到心平氣和坦然相對。可是片刻後,當我收拾妥當準備去上班時,他發了條短信過來,就兩個字:佳程。真夠惜字如金的。


    我一顆心卻落了地,迅速穿上大衣出門。結果正趕上上班高峰,一路堵車。我怕他等得急,隻得給他發短信:“路上塞車,你要是餓了就先到餐廳點東西吃。”好半天沒動靜,估計又生氣了,果然,他憋悶了很久後回了條短信:“你真是個沒腦子的女人。白癡!”


    好吧,看在有求於他的分上,我忍了。等我趕到酒店,九點都過了,餐廳裏稀稀落落,客人都差不多吃完走光了。耿墨池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黑著臉,瞧見我進去的時候那眼光恨不得把我活剮了。我當然隻能連連道歉,因為早餐是自助形式,我自己顧不上吃,拿了盤子先給他裝東西,跑前跑後的忙活了半天,他的臉色這才有所緩和。等我好不容易坐下來,他吃了一口就把刀叉扔盤子裏了,“真難吃!”


    “那你想吃什麽,我去外麵給你買,酒店裏的東西就這味。”


    他皺皺眉,盯著我,“你沒被雷劈吧?”


    意思是我突然變得這麽殷勤,肯定是哪兒出了毛病。


    我嘻嘻笑道:“你就當我被雷劈了吧。”


    他端詳我片刻,臉上也慢慢有了笑意,指了指樓上,“到我房間去談,如何?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這裏不適合說話,我討厭這些麵包味。”


    他真是聰明,知道我這麽殷勤肯定是有事。但為什麽要去房間呢?從小媽媽就教育我,好人家的姑娘是不能隨便進男人房間的……


    “怎麽,怕我對你圖謀不軌?”他的臉又冷了下來,我的猶豫讓他很不悅。


    “要不,我們去二樓喝咖啡吧。”


    話音剛落,他就蹭的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外麵走。


    “哎……”我起身追上去,“幹嗎呀,你怎麽這麽容易生氣,我又沒說不可以,我是怕打攪你好不好,你馬上要演出,需要休息。”


    這時他已經進了電梯,我趕在門關上的刹那衝進去,他冷著臉看都不朝我看,我也不敢吭聲,電梯停在18樓,我耷拉著腦袋尾隨著進了他住的房間。


    果然是大牌,住總統套房啊,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瞄上兩眼,他就一腳踢上門,拽著我的胳膊將我甩到沙發上,俯下身捏著我的下巴惡狠狠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太把你當回事了,所以就有恃無恐?你信不信我會捏碎你的下巴?一聲不吭就跑了,你把我當什麽?告訴你,我這次來湖南舉辦音樂會隻是其次,我就是來收拾你的!”


    “墨池……”


    “別叫我!”


    “難道你要把我拐到法國我就隻能跟著你走嗎?我爹媽還在這裏,我跟你跑去法國幹什麽呀,我又不會說法語……”


    他這才鬆開我的下巴,一屁股坐在對麵沙發上,還挺理直氣壯的,“我不過是想跟你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開始,我又不會把你賣了。”


    “我不是怕你把我賣了,我是丟不下我家人,我爹媽年紀都大了,我又是長女,我怎麽能拋下他們不管呢?”


    “喲嘿,說這話你不臉紅啊,好像你很孝順似的,我可從沒發現你是個孝女!”頓了頓,又說,“如果你實在丟不下,我們可以把他們接到法國去安度晚年嘛。”


    “那我爸肯定會先打斷我的腿。”


    “你就不怕我打斷你的腿?”


    “你不會。”


    “你憑什麽說我不會?”


    “因為你愛我,你舍不得。”


    耿墨池像是被嗆了下,好半天沒緩過來。我趁他還沒緩過來馬上又接著說:“其實我是有事來找你的,我們談正事吧。”


    他恍然大悟似的眯起眼睛,“我就說你要麽是被雷劈了要麽就是有求於我,不然沒這麽變態。”


    “那你會答應嗎?”我趁熱打鐵,“其實就是想請你去我們台做節目,你不會很為難吧?”


    他冷哼一聲,“我憑什麽答應你?”


    “因為你愛我。”


    “……”


    耿墨池揉著太陽穴,隻有服氣的份了,“白考兒,你有沒有覺得你很無恥?”


    “無恥是一種美德,你自己說過的。耿墨池先生,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把我騙去法國,你這跟八國聯軍強搶民女有什麽區別?而且愛情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礎上的,你這麽不尊重我,我憑什麽跟你走?”我果然不是當淑女的料,才裝了一會兒就露餡了。


    耿墨池嗤之以鼻,“你是民女嗎?你就是一刁婦!”說著朝門口一指,“你可以滾了。”


    滾就滾,我還就不稀罕你去做節目,大不了我如實稟告老崔,我拿不下你這大爺,我就不信老崔還能把我開了!我二話沒說拎起包就朝門口走。


    “明天上午九點,你跟我去個地方,我們再談。”他忽然又在背後說。


    我遲疑著轉過身,“什麽意思?”


    “我不想跟你在這裏談,我怕我控製不住自己把你辦了,可是我有潔癖,我從來不在酒店做這種事情。”


    “……”


    我確定我的牙齒在打架,幾乎就要把手袋砸他頭上去。而他顯然很樂見我生氣,我一生氣他反而笑了起來,“既然有求於我,你總得拿點誠意出來,不犧牲點兒色相怎麽說得過去呢?你知道我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何況我又這麽愛你,我們又這麽久沒見麵了,小別勝新婚,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聚聚,什麽火氣都消了是不是?”


    我不得不承認,物以類聚這話是沒錯的,像我這麽無恥不要臉的人才會遇上比我更無恥更不要臉的人,我認栽了!


    我搖搖晃晃,竭力穩定一觸即發的情緒,“好吧,你說到哪兒談?”


    “落日山莊,明天我去接你。”


    “好。”


    “還有……”他瞅著我,欲言又止。


    “什麽?”


    “你……跟那個祁樹禮……睡過沒有?”


    一陣沉默。


    我一腳將旁邊的椅子踹翻,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罵:“耿墨池,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本來就不是個東西!”他回答幹脆。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跟那個不是東西的家夥去了落日山莊。和為貴,和為貴,我不停地在心裏給自己滅火,誰讓我有求於他呢?


    耿墨池開車載我去的,他說的那個山莊我從未聽說過,坐落在靠近星城縣城的一個叫清泉鎮的山坳裏,很遠,路也不好走,他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才到。環境倒是不錯,四麵青山,一望無際的茶園和綠樹將山莊掩映其中,很有點“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味道。


    耿墨池直接把車開進綠油油的茶園,進入到一個白牆青瓦綠樹環繞的深院,無處不見的青苔顯示出它已年代久遠,我覺得建築風格有點像江南一帶的私家宅院,進門就是個大牌樓,我琢磨著這宅院從前肯定是大戶人家。


    “這是我母親的祖居。”耿墨池介紹說。


    一進門我就張著嘴說不出話:沒有任何遮攔的木架屋頂,巨大的老式吊燈,擦得雪亮的木地板,弧形環繞而上的樓梯,客廳整麵牆的落地窗,隻在電視裏見過的壁爐,柔軟的地毯,老式的看上去很舒適的布沙發,檀木的精致儲物櫃,牆上古老的油畫,金色的老式掛鍾……


    我看傻了,以為自己到了哪個電視劇的拍攝現場,因為眼前這老式又很華貴的擺設隻有在電視裏才看得到。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誰還會把房子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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