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探堡


    等候在顧盼亭的依舊是一狗一馬。狗兒仍披著我買給他的那件黑兔毛披風,腰間紮著前日送他的綬帶,馬背上搭著他的行李包袱,笑眯眯地目迎我向他走來。


    一想到要同他共乘一騎,臉兒便有些發燙,不敢對上他的笑眼,隻得低頭問道:“靈歌粗心,前日也忘了問大人,大人事務繁忙,如何能抽出七天來陪同靈歌遠行呢?”


    季燕然笑道:“靈歌無需擔心,為兄已經安排妥當,向上頭請了七日的假,隻說……隻說因親事臨近,需抽出空來籌備婚禮事宜……”


    聽他這麽一說,臉上不禁更燙了,連忙打斷道:“既如此,咱們上路罷……”說完又後悔了,好像我很期待同他共乘似的……真是。


    季燕然洞悉一切般地壞笑著,至馬前一蹲身,拍拍自己肩膀,笑向我道:“這裏沒有上馬石,委屈靈歌踩著為兄後背跨上馬去罷。”


    季燕然非嶽清音,我若脫了鞋子踩著他跨上馬去,難不成還要讓他替我穿鞋不成?於是有些猶豫,季燕然便眨著眼兒笑道:“靈歌若是害怕,那為兄……便失禮抱你上去罷。”


    我連連搖頭,一咬牙硬著頭皮脫去左腳鞋子拎在手裏,小心踏上他的後背,邁右腿跨上馬去,而後趕緊貓下腰費力地想蹬上鞋,被站起身來的季燕然看在眼裏,忍不住輕笑出聲,大手一伸搶去我的鞋子,另一手扶我坐直身體,也不看我漲紅的臉,隻管低頭輕輕捏住我的腳踝,小心地替我將鞋穿好。


    之後他便一蹬馬蹬,翻身上馬坐到我的身後,抽出一條氈子披風來將我裹住,又用一條長長的綬帶把我牢牢與他縛在一起,低頭在我耳畔帶著笑意地輕聲道:“靈歌坐好,為兄要策馬上路了。”


    一想到這一路上都要這般與他貼在一起,臉上就陣陣地發燙,用蚊子音“嗯”了一聲,動也不敢再動,任憑他用溫暖的氣息包圍住我,一同踏上這冬日的旅程。


    由於我在他身前坐著,沒有辦法讓馬撒開四蹄狂奔,隻得一路小跑,沒跑多久就把我顛得七葷八素的,也不好意思叫他停下來歇歇,正強忍著,卻忽見他勒住馬頭,在路邊一處大石旁停了下來,而後解開係於我倆腰上的綬帶,翻身下得馬去。


    我奇怪地望著他,看他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以為他和我一樣也暈馬,正待開口相問,卻見他長長地做了兩個深呼吸後方才訕訕笑著向我道:“這樣趕路隻怕三天也到不了……還是靈歌坐到為兄身後罷,馬兒飛奔起來反而比小跑著平穩。”


    “哦。”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換位置就換位置唄,幹嘛神情這麽古怪,好像憋著一坨什麽似的。


    他將我從馬上抱下來,站到路旁那塊可以充當上馬石的大石頭上,然後由他先上得馬去,我再踩了馬蹬子被他拉到身後坐下,依舊用綬帶縛好,揚鞭策馬,重新上路。


    奔了一上午,中午在一家山村茅店吃飯歇腳,下午繼續趕路,到傍晚時投店,次日依舊。


    又至傍晚時分時,終於抵達了忘川,由於是岩石地貌,季燕然便勒下馬來,令其小心行走,在我的指路下很快便看見了佇立於夕陽下的奈何堡,依舊蒼涼頹敗。


    進得堡內,季燕然將我小心地抱下馬來,顧不得先整理行李,我直奔了位於後廳西南角的那道石梯,沿石梯上去進入左手邊第一個房間,卻見上次來時被我扔在地上的那幾幅畫仍然保持著原樣,便彎腰撿起放回桌上。跟在身後的季燕然走上前來,打量了一下這房間,道:“這裏大約就是那位奈何堡主的書房了,隻不知靈歌想要調查些什麽呢?”


    我回頭望住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一直以來我都知道,如果借助季燕然的頭腦,大盜的身世之謎也許很快就能解開,可我遲遲不肯告訴他我所了解的一切,寧可用自己這顆並沒有什麽過人之處的腦瓜一點一點地去查找真相,是因為……是因為我想保守住這個隻有我和大盜兩個人才擁有的秘密……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可現在……現在的我已不能再對此刻站在我眼前的這個肯為我付出生命的男人隱瞞任何的事情了,我即將與他結為夫妻,我不能在成就大禮之時心中還有著對過去的未了之事。我需盡快地解決一切,給他一個交待,給大盜一個交待。


    就在我思緒萬千之時,季燕然慢慢地走到我的麵前,一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令我仰起臉兒來與他相對,深深的眸中滿是寵溺與憐惜,輕聲開口道:“是否……是關於大盜之事?”


    我微微點頭承認,他長臂一舒將我攬入懷中,一手輕輕撫了我腦後的發絲,低下頭來在我的耳畔道:“靈兒心中可是在猶豫著要不要將他的事告訴我呢?”


    我抬起頭來望著他,有些愧疚地道:“你不會怪我將你帶來此處是為了解決他的事罷?”


    “傻丫頭,”他笑起來,輕輕捏了捏我的鼻尖兒,“你把他的事當作你自己的事,我把你的事當作我自己的事,這麽算下來,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他既不在,理當由我來解決,這有何不妥?”


    怕被他看出我眼中的感激,遂將臉埋入他的懷中,雙手緊緊攥了他胸前的衣襟,任憑他一雙有力的手臂將我摟得緊緊,悶著聲兒道:“又……又要讓大人為靈歌操心了……”


    話音方落,忽被季燕然托住下巴扳起臉兒來,直直對上他那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臉,挑著漂亮眉毛似嗔似笑地道:“喔!靈歌妹妹既這麽說,可已想好了要怎樣答謝為兄了麽?”


    知他惱我方才說的見外的話,不覺心下又是歉疚又是好笑,連忙伸出小手去摸摸他俊朗的臉,順便勾住他的脖頸兒,令他低下頭來。


    這家夥似乎開始期待什麽了,笑眯眯地像隻乖乖狗般順從地低下頭,我伸出另一隻手去輕輕蓋住他的眼睛,見他彎起唇角含笑靜等,便踮起腳尖兒仰起下巴,慢慢地湊過嘴去,雙唇輕啟,小牙微露,照準他弧線完美的下巴倏地一口輕輕咬下,聽得他“唔”了一聲,便飛快地放開雙手推開他,跳後兩步背著手仰臉望著他壞笑。


    “淘氣……”季燕然揉著下巴好笑不已,隨即正色道:“靈歌想要查的當是與大盜的身世有關之事罷?可有了什麽線索了麽?”


    既已決定了不再對他有所隱瞞,我便深深吸了口氣,輕聲地道:“大人還記得他的鬼臉標誌罷……其實那並不僅僅隻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而實則是……在他的臉上,有著這樣的一塊被秘製印泥印上去的鬼臉圖案。”


    季燕然聞言不由有些驚訝,卻沒有出聲,隻聽我繼續將大盜的事與他娓娓道來,末了,我顫著聲音輕道:“大盜他……盜寶的行為並無惡意的,他隻是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查明自己的身世……僅此而已……”


    季燕然靜靜地望著我,待我情緒平複下來方才低聲開口道:“關於大盜的鬼臉標記,為兄也翻閱了不下百部的相關典藉,然而卻從未找到過與之相同或者相近的標記,即便可以由他臉上的秘製印泥推測出他的身世可能與官家有關,但僅這標記究竟有何含義這一點便已令我們的調查無法繼續開展了。況鬼臉大盜一案一直以來被朝廷保密進行,就算他的家人果真是現任官員,若不在京都而在外省任職,隻怕也難以得到消息。”


    我點點頭,有些沮喪地道:“我知道……其實到這奈何堡來也隻是抱了一線希望而已,未見得這個製作秘製印泥之處就與大盜有關。不過……記得大人你曾說過,數年之前奈何堡因觸犯了國法而遭滅門,可知道具體是多少年之前麽?且我記得目前在宮內有位專做秘製印泥的匠人叫做管元冬的,不知此前是不是奈何堡裏的人。”


    季燕然摸著下巴邊想邊道:“具體年份為兄並不甚清楚,因是秘字第一號要案,相關消息皆被封鎖了,不過為兄倒是可以致信家父,問一問當時的情形,或許多少能獲知些線索。至於那位管元冬,唔……”


    說著來回踱了兩步,在我麵前停下來,道:“若為兄所記不錯的話,他的家應在太平城句芒區地魁坊,祖上三代一直居於那裏,皆是普通的手藝人,並未與官場有甚牽連,直至管元冬這一代,被選進宮去做了製印泥的工匠,至今已約有二十年了,為兄記得他的檔案上所記載的,其父母早亡,家中親戚亦寥寥無幾,且管元冬本人並未至衙門登記過成親手續,是以時值今日,他應當還是孑然一身才是。”


    “可知道他師從何處麽?”我問。


    季燕然搖搖頭,道:“這一點,民生檔案上便沒有記錄了。”


    我望了他一會兒,道:“大人難不成將太平城所有百姓的檔案全記在腦裏了?”


    季燕然笑起來,搔了搔腦袋道:“也隻不過記了個大概而已……”


    我登時瞠在當場,原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誰成想這個非人類的家夥竟然真的將太平城幾百萬百姓的檔案全記在腦子裏了!他——他難道是——電腦轉世?


    看著我張著血盆小口目瞪口呆的樣子,季燕然好笑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嘴唇上點了一下,我喃喃地道著:“我不信……不信……”


    季燕然便探下身來,一張臉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低笑著道:“為兄不過是湊巧……稍具一點過目不忘的技能罷了……”


    啊——呃——這世上果真有這樣的人嗎?……算了,連金庸老爺子筆下的世界裏都有這樣的奇人,這架空的時代又怎不可以有呢……


    一時間心中滋味兒難以言喻,定定地望住眼前這個具有一種另類強悍的男人,竟莫明地有著變態的被征服的喜悅。季燕然在我複雜的目光中輕笑一聲,再次將我攬入懷內,下巴抵住我的額頭,靜靜地待了一陣。


    良久方聽他開口道:“目前我們的調查無異於大海撈針,能做的隻有抓住任何看似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追蹤到底了。管元冬這條線索是否與大盜有關尚不得而知,倘若他果真師從奈何堡,我們或許能從他的口中打聽得關於奈何堡遭滅門的一些消息,然而這與大盜的身世有無關係便不大好說了。”


    我在他懷裏點點頭,但覺自己忽然有了依靠,一年以來那種獨自為了大盜的身世而煩惱頹敗的無助和孤獨感一掃而空,不由情不自禁地伸了雙臂去攬住他結實的腰背,讓自己全部的身心敞開來,去依附他,貼近他,接納他。


    季燕然似是能感應到我心中所想一般,擁著我的雙臂收得緊了些,鼻中嗅入的是他衣服上的皂香味,耳際拂著的是他舒緩沉穩的呼吸,肌膚上熨帖著的是他懷抱裏的溫柔與寵溺。忍不住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地讓自己與他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方聽得他啞著聲音輕輕笑著道:“既然已來了,也不必急著搜索此處,先吃些東西罷。”


    這才想起晚飯還沒有吃,從他懷裏出來,微紅著臉理理發絲,才轉過身欲出門往樓下走,忽被他伸出長臂一把攬住腰拽回了懷裏,埋下頭在我的額頭上飛快地印了一吻,這才壞笑著重新鬆開胳膊,放佯惱的我跑掉了。


    至一樓左廳鋪開帶來的氈毯,季燕然撿了些廢舊的破桌子爛椅子充當幹柴燃起篝火來,將路上買的幹糧和水遞給他,兩人圍著火堆席地而坐,簡單吃了晚飯。


    由於堡門早就缺失,凜冽的寒風由大堂刮入,盡管燃著篝火也難禦冷意,季燕然便建議不如搬去二樓書房,還比較擋風。於是一起動手,將氈毯和火堆以及馬背上的行李移至了樓上,馬兒也拴到了堡裏原就建有的馬房裏,不至於將它凍著。


    大致打掃了打掃書房內的塵土,季燕然還從別的屋子裏推過來一張比較完好的小榻,將氈毯鋪在上麵,就不必再坐在冰涼的地麵上了。


    一時無事,季燕然點亮桌上油燈,從牆上的書格子裏翻出幾本書看,我則倚在榻上盯著旁邊的火堆出神,茫茫然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他“唔”了一聲,便遲緩地偏頭望過去,見他手裏拿著本薄薄的冊子,抬眼衝我一笑,道:“這是奈何堡的祖譜。”


    我一下子精神了,連忙起身走過去至他身邊,探頭看了看那冊子,問道:“奈何堡的主人姓什麽呢?”


    “姓何。”季燕然翻開冊子指給我看,道:“祖譜上所記載的最後一代奈何堡堡主叫做何故,由其生辰算來,若現在還在世的話應是四十有三的年紀。且祖譜上他的姓名旁邊並沒有妻室的姓氏,可見在他遭朝廷誅殺之前尚未婚娶,因此也沒有子嗣。再看他的上一輩,他雙親同他一樣隻有生辰而無卒時,這便說明他一家三口皆是死於朝廷的刑罰之下,可見當時判與奈何堡的罪名最輕也是滿門抄斬。”


    沒有娶妻,至少可以率先排除大盜是奈何堡的後代這一可能性了……唉,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所能得到的線索也僅有可憐的一點點而已,想解開大盜的身世之謎何其的難哪!


    見我沒什麽精神,季燕然不由笑道:“靈歌不妨同為兄去其它的房間看看,即便於我們此來的目的沒有什麽幫助,能對多年前奈何堡的那件案子多了解一些也不算白來一趟。如何?”


    我隻好點頭,他便放下手中祖譜,從火堆裏抽出一根木頭來當做火把,拉了我的手出得書房。


    挨個兒轉了幾個房間,直到進了一間貌似是臥室的屋子,季燕然駐足的時間長了一些,打量了房內擺設一陣,笑向我道:“由這間屋子,靈歌可曾看出什麽不同尋常之處麽?”


    但見那床上被褥胡亂掀開,床下腳榻旁還扔著一雙鞋子,床頭衣架上搭著衣服,皆落了厚厚的塵土,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我忽然有些心驚肉跳起來,忍不住將季燕然的大手握得緊了些,皺著眉道:“由這被衾未疊的樣子可推知,自從房間的主人離了床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再看腳榻旁的鞋子和衣架上的衣服,應是主人日常所穿,但是主人在下床時卻並沒有穿上它們,可見主人的離開事出緊急……推想當時的情景:主人於夜半時被一件突發之事驚起,光了腳跑下地來,且還不顧儀容地連外衣都未披……沒過多長時間,整個堡便遭了浩劫,主死仆散……”


    季燕然大手輕輕捏了捏我的手以安撫我略感不安的情緒,沉聲道:“正如靈歌所言,這裏確曾發生了突發事件,且——這事件並未在堡主的意料之中,否則若他早知道了有這樣一件會令他慌到連鞋都來不及穿的事的話,絕不會在此前如此安穩地睡在床上。”


    “難道這突發事件就是來自朝廷的捉拿麽?”我偏臉兒問他。


    “應當不是,”季燕然搖頭,“他有無觸犯國法難道自己心裏還不清楚麽?若已然做了得罪朝廷之事,同樣沒有道理睡得安穩。若為兄所猜沒錯的話……他的驚慌並非來自於朝廷的緝拿,而是引起了朝廷緝拿他的一件事。由他離了床後再也沒能回來這一點推斷當時情景,大約是他在熟睡當中突然被一件火燒眉毛的事驚起,匆忙解決之時朝廷的緝捕也同時到了,由事發到被捕,隻發生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令他根本來不及給自己找後路。”


    心中不由又是一陣膽顫,想像當時這位奈何堡的主人曾經曆了多麽焦急慌亂且驚駭恐懼的事呢……


    一時不願在這房間裏多待,拉著季燕然回至書房,他便在桌旁椅上坐下,隨手翻了翻被我放在桌上的那幾幅畫,忽而“咦”了一聲,道:“這幅摔壞了的畫的畫軸是中空的……莫不是……”


    被他這麽一說,我驀地想起了自己上次來時從這畫兒裏發現的那塊繡著花的半片布來,便向他道:“大人所猜不錯,這畫軸裏的確藏有一樣東西。”


    “哦?”季燕然挑眉望著我。


    我探手入懷,從貼身的荷包裏取出了那塊布,呈於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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