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伯哽了半晌,到底還是說道,“好像有些不大好,說是在大門口摔了一跤,提前發動了。”


    兩人正說著話,小青就白著臉從屋裏端出一盆血水,撲鼻的血腥氣惹得兩人臉色更沉…


    再說呂氏送了閨女出門,心裏實在舍不得,躺在炕上就掉眼淚。一家人自然要勸幾句,大寶和福兒也是被爹娘送到了祖母跟前,撒嬌賣乖,好不容易才讓呂氏露了笑臉。


    丁老二正是琢磨帶著妻兒回城的時候,小福子卻是跌跌撞撞跑來報信,“丁姑娘要生了!大娘,快去看看吧!”


    “生了?”丁家上下都驚了一跳,方才還一起吃喝說笑呢,怎麽突然就生了。


    母女連心,呂氏下意識就猜到閨女有些不好,眼前一黑差點兒沒昏過去,待得緩過來,連鞋都不穿就往院外跑。


    劉氏拎了鞋子攆出去,丁老頭帶著兩個兒子也是抬腿就往雲家跑。王氏看看兩個孩子和四敞大開的院門,隻能留下看家等消息了。


    丁家人這番舉動,自然驚到了村裏人的眼,於是三姑六婆們實在忍耐不住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即便嘴裏不敢說什麽閑話兒,但各個臉上堆滿了興奮之色。


    “你看見了嗎?”


    “看到了,好像著急呢?”


    “對啊,對啊,不知道急什麽,是不是那位要生了?”


    “怕是有些...嗯,那個吧!”


    老少爺們兒雖然也好奇,但也不好同婆娘們湊在一處,於是站在不遠處說說天氣收成,一時間老山坳的土路胖倒是難得聚了很多人。


    丁家人根本沒功夫顧忌這些看熱鬧的閑人,幾乎是一進雲家院子就聽到小灶院兒裏的驚喊聲,“丁姑娘,你醒醒,醒醒啊!這時候可不能睡,孩子還沒生呢!”


    聽得這話,別說呂氏,整個丁家老少都軟了腿。呂氏幾乎是連滾帶爬衝進了正房,“薇兒,娘來了!薇兒,你快看看娘啊!”


    丁老頭兒扶著兒子的手,勉強定了神,上前給雲伯行了禮。雲伯哪裏還有心思顧忌這些,趕緊擺手,“老哥,真是對不住了。都是我們沒照料丁姑娘,方才...摔了一跤,就提早發動了!”


    丁老頭兒心裏火燒油煎一樣,但總不能真怪雲家如何照顧不周,畢竟閨女隻是個廚娘。


    “雲老爺客氣了!”


    屋子裏,丁薇已是昏死過去了,任憑呂氏如何抱了她喊叫也不肯睜開眼睛。兩個穩婆嚇得厲害,磕磕巴巴為自己找借口,“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就是有通天本事也的人醒著才能接生啊。”


    “就是啊,催產藥也灌下去了。血也流了幾盆,羊水也沒了,再耽擱下去,孩子肯定要不好…”


    “放屁,我閨女是山神奶奶的弟子,有山神保佑,肯定會母子平安,你們快接生!敢耽誤了我閨女,我跟你們拚命!”


    呂氏死死抱了閨女的身子,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怎麽也不敢想象閨女有事,她以後要怎麽活?


    “薇兒啊,你可憐可憐娘,你快醒醒吧。你肚裏還有孩兒呢!你不是說要孝順娘嗎,你不是說要讓娘過好日子嗎?閨女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呂氏淒厲的哭喊傳到屋外,等待的眾人都是紅了眼睛。丁老頭兒軟了腿,衝著西邊山神廟的方向就跪了下來,“山神奶奶保佑,山神奶奶保佑,我閨女不能有事啊!”


    丁老大和丁老二也是跟在老爹後邊,砰砰磕頭。


    雲伯急得把自己手掌心都摳破了,他狠狠抓了山一的衣襟惱道,“你不是大夫嗎,趕緊想辦法啊。催產藥一副不成,就再熬一副啊!”


    畢竟一個院子住了幾個月,抬頭不見低頭見,丁薇伺候主子又是盡心盡力,山一也不想看到她有事,但他一個大男人哪裏會接生之事,開副催產藥已經是極限了。


    “雲伯,但凡有辦法,我也不能看著丁姑娘落難啊。她本就是沒到日子發動,血流的也是又急又快,就是醒著也不好生,更別說還昏死過去。除非…”


    “除非什麽?”聽得山一說一半留一半,雲伯記得差點兒動手打人了。就是一直緊握了拳頭等在一旁的公治明也冷聲催促道,“說!”


    山一心裏隱隱有些後悔,但這會兒容不得猶豫,還是說道,“除非用五百年的老參灌下去,吊命續氣,許是還有轉危為安的希望。”


    聽得這話,丁老頭兒爺三個立刻就灰了臉。老山坳地處偏僻,山上並沒有什麽資源,就是有人好運踩到過藥材也不過是些普通貨色,就是清屏縣城裏最大的藥房也找不到百年生的人參。


    山一這話說了,其實同沒說一樣。


    但是,雲伯卻是同公治明卻是雙眼齊齊放了亮。雲伯狠狠咬了牙,顧不得嘴唇流血,飛快推著主子去了偏廂,山一眼裏閃過一抹惱色,也是飛快跟了上去。


    主仆三個一進門,雲伯就喊了風九守在門口。可不等他開口,山一已是黑著臉嚷道,“不成,雲伯,西京帶出來的那株老參是留給公子吊命的。誰也不知道聖手魔醫什麽時候能找到,萬一公子連飲食都不成了,就隻能靠那株老參了,別說一個小小的廚娘,就是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也不能動用!”


    公治明聞言,心裏也生出一絲猶豫。當自己的性命同別人的性命衝突之時,即便一個乞丐都會選擇自保,更何況他還有大仇未報...


    但是,轉而他的腦海裏又有無數的畫麵閃現。那個女子為他精心準備的飯菜,說起遊記時候向往出走的模樣,認真按摩時候臉頰低落的汗珠兒...


    “去…”


    “少爺!”


    公治明剛剛吐出一字,雲伯已是噗通跪倒在地,心心念念盼了大半年的事,眼見就要心願達成,卻不想飛來橫禍,老爺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幾乎是撲上前抱了主子僵硬麻木的雙腿,老淚縱橫,極力壓低了聲音,坦白了實情。


    “少爺,丁姑娘肚子裏的孩子是您的!那是公治家的血脈啊!少爺,你一定要救丁姑娘!老參可以再尋的,按時孩子沒了,公治家許是就斷香火了!”


    “你說什麽?”山一一頭撞在了窗棱上,驚得眼珠子差點兒瞪了出來。


    公治明更是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盞,行動遲緩的左手再次爆發出了絕大的力量,一把扯了老管家站起,厲聲問道,“說!”


    雲伯不敢再耽擱,花白的腦袋咣咣往輪椅扶手上撞去,“少爺,老奴一定把前因後果仔細說給您聽。您還是先讓山一救小主子吧,那是小主子啊!”


    公治明長長吐了一口氣,極力壓下心跳,揮手吩咐山一,“救人!”


    山一這會兒心裏好奇的都要爆炸了,但也不敢再耽擱,開了門就往自己院子跑。


    一時間,屋子裏隻剩了雲伯的哽咽聲,還有公治明粗重的喘息,良久他才問了一句,“是我中了石化粉的那一晚吧?”


    說罷,不等雲伯應聲,他又掃像臉色忐忑的風九,“除了你和風九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風九聞言直接就跪了下來,頭伏在青石地磚上,半點兒不敢吭聲。即便主子如今半殘廢,他也從未敢有半點兒輕視。老虎即便睡顏再像大貓,它也是吃肉的!當年,死在主子手裏的鐵勒人,隻人頭就能堆起一座小山…


    “少爺息怒,都是老奴的錯。”雲伯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沉聲說道,“當日大軍歸程之時,劉伯君那畜生趁少爺不備在茶裏動了手腳,少爺雖然有假死丸脫身,但依舊風險極大。老奴。。。老奴生怕日後少爺不能人道,斷了公治家的香火,於是就讓雲影在周邊山村找了個清白姑娘,趁少爺心神不寧不時又下了催情藥…


    老奴知道少爺行事磊落,若是明說,少爺定然不肯。但公治家列祖列宗在上,老奴實在不忍少爺沒有血脈留存,這才自作主張辦了這事,而當晚那姑娘就是丁姑娘。原本老奴也不敢肯定丁姑娘會有喜,隻留了雲影暗中保護照料一二。沒想到公治家列祖列宗有靈,少爺走到這裏的時候開口要暫住。沒過幾日雲影就來報,說丁姑娘懷上了。老奴恨不得放鞭炮慶賀,但想著少爺中毒未解,又有強敵隨時發覺追來。萬一有事,一個廚娘的孩子總不會惹人注目,自然也更容易活命,於是…”


    老爺子說著話又掉了眼淚,鄭重磕頭,“少爺,老奴私自下藥,蒙騙主子,老奴自請重罰。但少爺,小主子不容有失。還請少爺念在公治家隻有這一條血脈,還請少爺憐惜!”


    風九也是磕頭,輕聲求肯,“還請少爺憐惜,丁姑娘...不容易!”


    公治明雙眼定定看著被夕陽染成橘色的窗棱,腦裏轟然響成一片,心裏好似打翻了調料瓶,苦辣酸甜,個中滋味混合在一處。


    歡喜嗎,他一個半廢之身,居然還有血脈留存!


    惱怒嗎,老仆即便隱瞞了他多日,也是一片忠心昭昭。


    憐惜嗎,那個女子如何在如刀口舌中護著他的血脈孩兒直至今日?


    慚愧嗎,就在方才他還曾舍不得一株老參...


    一旁的正房裏,丁薇卻是完全不知道她的身邊已是鬧得天翻地覆。最初那一陣劇痛就像是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她昏睡的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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