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生,頓時便如春後的草籽冒出了頭,一發不可收拾,雲玹就發現他竟開始不知不覺間就想起宜兒來了,他年歲已不算小,當然明白他這是真的上了心,他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聰慧清明的小姑娘了!


    所以此番一回來,他在得知家裏正忙著給他說親的時候,心裏便是萬分排斥,到最後還直接和一向對他慈愛有加的祖父杠上了,被直接攆去了祠堂罰跪,要不是他身子不好,舊疾發作,隻怕真如程疇所說,他這會都還在祠堂裏跪著!


    可是雲玹也明白,程疇最後的那一席話絕不是虛言恫嚇,他那爺爺殺伐決斷,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主,他如果再這般硬杠下去,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麽讓他終生難安的禍事!


    他不能硬抗,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他也不會放棄,他知道很難,可是就如那女子一般,雖然難,但也要堅持,雖然苦,也得保持清明,不改初衷!


    到八月中秋的時候,宜兒總算是可以拖著虛弱的身軀勉強下床走動了,因為是一年一度的團圓佳節,宜兒不願意躺在床上渡過,所以她堅持在吃過晚飯之後就沒再回床上休息。


    中秋本該觀月,隻是大雨瓢潑,哪裏能看得到月亮?


    楊銑到是有些興致,讓安和張羅了桌瓜果點心,令人擺在了客棧後院的青藤亭裏,叫了宜兒過去雨中賞景!


    實際上大雨如注,夜又漆黑得厲害,幾個氣死燈籠掛在亭角,又哪裏能看到什麽夜景?反而風雨交加之下,別添了幾分淒涼孤獨的氣氛。不過宜兒在床上躺了十來天,這會出來身上又穿得厚,不覺得冷,涼風一送,反而有種自在輕盈的愜意!


    楊銑在往青藤亭過來的時候見了一個人,就在走廊的拐角處,看得出來,楊銑很不耐煩,也不想理會那人,可那人死纏難打,到最後更是跪在了楊銑的身前擋住了去路,楊銑才不得不停了下來聽那人說了幾句話!


    很快,說完了話的那人就匆匆的離開了,宜兒在青藤亭裏,離得有些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那人的身影她卻認出來了,竟是宛縣縣令劉通!


    楊銑的身份宜兒沒有去猜度,但她知道這個人的來曆定然不簡單,這人脾氣並不好,說話更是兩三句話就能生生的氣死個人,有些頤指氣度,更帶與生俱來的傲氣和驕傲,雖如此,不過宜兒覺得他其實心地並不壞,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救了她,還一直滯留在客棧中照顧她!


    他是她的恩人,她也以對恩人的感激和敬重來待他,她不想去打聽他的身份,因為她很清楚,一旦得知了他的真實身份,那他們這巨大的身份懸殊就是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當然不稀罕她的報恩,而她,也失去了能夠報恩的資格!


    看縣太爺劉通對楊銑的態度,宜兒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她隻是不清楚,劉通在這雨夜非要趕來見上楊銑一麵是為了何事!


    最後進青藤亭的隻有楊銑一個人,也不知他向安和吩咐了什麽,安和匆匆的冒雨走了!


    楊銑見宜兒的臉色還不錯,臉上就不禁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道:“看來你身體恢複得還不錯,這就好,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裏!”


    “離開?”宜兒有一絲茫然。


    “是啊,你在這無親無故,留在這裏幹嘛?”


    宜兒有些不解,看著楊銑道:“是你們要走了麽?”


    “什麽你們他們的,是爺,安和,還有你,我們一起走!”


    “可是,我沒有想要離開宛縣啊!”


    楊銑的臉就黑了,道:“這有什麽好的?你還要留在這裏?”


    宜兒笑了笑,道:“這裏是沒什麽好的,不過小女本就是孤身一人,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既然去哪裏都是一樣,那跟爺走也是一樣,有什麽問題?”


    “可是既然都一樣,小女子為什麽還要東奔西走到處跑呢?”


    楊銑徹底怒了,吼道:“哪裏會都一樣?你跟爺走了,以後自然有爺護著你,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宜兒又笑了笑,道:“小女子謝謝公子一番好意,更感激公子之前對小女的救命和照拂之恩。公子是貴人,小女子力薄,怕是今生也無法報答公子大恩,隻盼著來生結草銜環,以報公子恩情,隻是小女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裏,更不會隨著公子而去!”


    楊銑氣極,雙目如噴火一般狠狠的盯著宜兒看,良久才重重的哼了一聲,一甩衣袍,大踏步拂袖而去。


    好好的中秋夜結果就這般不歡而散,隻是楊銑的樣子雖然駭人,不過相處了十多天,宜兒也算是多少了解一點他的性子,所以心中到也不怕,知道這人也就是生這一陣子氣,指不定明天就一切如舊,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


    而且最主要的是,宜兒並沒覺得自己有什麽錯,是以楊銑雖氣極而走,她反而沉下心來,細細的品嚐了幾塊石桌上的點心,而後才心平氣和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宜兒原以為,對於楊銑的邀請她既已很明確的拒絕了,那麽以楊銑的驕傲,這事自然就算過了,再不會被提起,隻是事實證明,她似乎還是想得過於簡單了!


    第二天早上,天都還沒亮的時候,她的房門已被人拍得啪啪直響,宜兒稍作收拾後開了門,楊銑早已在門外等得不耐煩了,一見宜兒開了門,竟是二話沒說,攔腰抗起宜兒就往外走。


    宜兒剛剛是被拍門聲給吵醒的,人本來就沒怎麽清醒,有點迷糊,此時被楊銑抗在肩上,頭往下垂著,腦中充了血,越發有些頭暈眼花,隻是她很快就緩過神來,不僅又羞又氣,在楊銑肩上死命的掙紮捶打起來。


    楊銑哪裏理她,她那花拳繡腿落在楊銑身上,就如撓癢一般,出了客棧,門口竟然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楊銑將她丟進馬車裏麵,道:“先別鬧了好不好,待會出了城爺再向你解釋!”他聲音很低,語氣竟有往日從來沒有過的溫柔,仿佛還陪著一份小心。


    這般的楊銑讓宜兒有瞬間的失神,一時竟忘了掙紮,楊銑也鑽上了車廂,就在宜兒身旁坐了下來,道:“你放心,你的東西爺已讓安和去幫你收拾了,不會落下你的東西的!”


    一會兒功夫,安和果然將宜兒的東西收拾了兩個包袱,提上了車,然後安和穿了蓑衣草帽,駕著馬車直接往城外趕去。


    雨一直沒停,不過馬車車廂四周都蒙上了防水的幔布,雨浸不進來,而且車廂裏麵還燒著炭,不僅不覺得寒冷,反而暖哄哄的,讓人十分舒服。車廂很大,楊銑遠遠的坐在另一邊,低著頭,沒有說話。宜兒這會早冷靜了下來,隻是對楊銑之前用強的行為心裏有氣,一時半會也根本不想開口說話,於是車廂裏的氣氛就有點僵。


    出城門的時候,宜兒就察覺到了問題,天都沒亮,城門下竟已有人聲傳來,宜兒掀開了一點轎簾,就看到了起碼不下十輛馬車,還有幾十個仆隨下人或打著傘,或穿著蓑衣跟著一起,排著隊往城外趕!


    能用得起馬車,又有如此多的仆隨隨伺左右,這些人顯然都是宛縣的達官貴人,大戶人家,隻是為何一大早如此多的顯赫人家都急趕著出城呢?


    再想到楊銑一大早就硬將她扛上馬車,也是逞著天沒亮就直奔出城,宜兒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了!


    “連日暴雨,垌峽口的水位昨晚已過了警戒線,接下來隨時都可能決堤!要是垌峽口真的決堤的話,連州絕大部分地方都將被淹沒,這還隻是保守估計,事實上,爺是覺得,不隻連州,就連遂州雍州,隻怕都無法幸免!而宛縣地處低窪地帶,洪水襲來,首當其衝,怕是將淪為一地汪洋!”


    宜兒大驚失色,幾乎想都沒想,脫口便道:“水位既然過了警戒線,為何官府沒有出告示?”


    楊銑看了宜兒一眼,道:“官府的告示等會天亮的時候就會公之於眾,災情諜報早已六百裏加急送往了京城,如今大皇子坐鎮北開,統領救災事宜,又有西直營大軍聽候調令,想來當會做出恰當的應對,將天災損失降到最低!”


    這突然而至的消息令宜兒很久尤自處在深深的震驚之下,許久後她才悠悠的問道:“昨晚縣太爺劉大人來客棧,就是跟公子說這件事的?”


    楊銑點頭,道:“劉通想連夜送我出城,被我拒了!”


    宜兒忽然想到,要是楊銑不是強行將她扛上了車,而是帶著安和自顧而去,那她該怎麽辦?天亮之後,垌峽口即將決堤的消息在城內傳開,到時候必將引得全城騷動,指不定還要造成無法想象的大亂子呢!她本來就帶病在身,又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這疾風驟雨,人心惶惶動亂不息的宛縣,她要想順利及時的離開,顯然是癡人說夢了!


    想到這裏,宜兒再回想楊銑之前看似強勢的作為,心裏就默默地有一股暖流流過,她抬頭看向楊銑,輕聲的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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