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進春抬起頭來時,隻看到了一個纖細的背影。


    因為取下了簪子,秀發散落,衣著樸素,隻在裙角繡了淺淺的小花,在走動中忽隱忽現。


    在這個華麗的府裏,穿得這麽素淨的姑娘,也就隻有那麽一個人了。


    今日在場的姑娘,雖然許多都很美,可是,心有所屬的曾進春反而都沒有什麽印象,隻有這個,因為臉上的疤,反而讓曾進春記住了。


    莫姑娘。


    他緊緊地將這幾根玉釵子和步搖抓在了手裏,看著謝宛雲的背影。


    真沒有想到,素不相識,這個長相醜陋的姑娘竟有如此的俠肝義膽,數年的同窗之情,還及不上一個陌生的姑娘。這份恩情,他曾進春一定會償還的。


    曾進春默默地在心裏發著誓。


    他的這番感恩之情,到了後來卻攪得謝宛雲的生活天翻地覆,這卻是謝宛雲和他都不曾想到過的。


    對謝宛雲而言,這隻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也嚐過沒錢的難處,在最最艱難的時候,若不是大院的人們收留了她,她隻怕要流落街頭了。


    這曾進春如此重情重義,對一個妓女都能以真情相待,甚至放棄了功名也不後悔。這樣情深義重的男人沒有幾個,那個淪落風塵的姑娘,遇到這樣一個人,也算是有福了。如果說隻要拿自己現在可有可無的東西,就能成全別人的一樁美事,那又有何不可?


    所以,謝宛雲沒有絲毫猶豫地就去做了。


    而這樣,竟然讓她一直沉重的心情稍稍好了些。這世界上總不全是像她這樣活著的人,總有人能幸福地相守,這實在是一件叫人欣慰的事情。


    也許,有那麽一天,一切事了之後,她的幸福也會悄然來到吧。


    從曾進春的身上,謝宛雲看到了希望。


    這樣的細雨裏,有人看到了希望,有人的心情卻同這無邊無際的細雨一般,似乎沒有晴朗的那一天。


    西院裏,梧桐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窗前的芭蕉葉也在逐漸地枯萎。那蔫蔫的葉子即使喝足了雨水,也沒有春天的翠綠和夏天的生機,吹著秋風,也沒有那嗖嗖的聲音,顯得死氣沉沉的,分外淒涼。


    窗前,柳如月繡著繡著帕子,抬起頭來,看著綿綿不休的雨和那殘破的芭蕉葉,突然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淑儀便也抬起頭來,問柳如月:“怎麽了?怎麽突然就歎起氣來。是擔心香槿嗎?放心吧!沒事的。她機靈得很。這麽長日子了,也沒見官府抓到她。時間一拖長,官府那邊也就忘了。到時再讓她回來也就是了。”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說雖是這麽說,柳如月卻仍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淑儀見不像是為了香槿的事,遂再次追問。


    “沒什麽。”


    柳如月掩飾地一笑,眉宇間卻帶著濃濃的憂愁。


    淑儀就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正色道:“姐姐,有什麽事兒不能對我說的呢?就算是我幫不上什麽忙,也可以替你拿拿主意啊。別把什麽事兒都藏在心裏才是。”


    “這、”柳如月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妹妹,這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也許,隻是我自己瞎想了也說不定。”


    “咱們兩個,自小一處長大。我沒有什麽話不能對你說的,你在我麵前還有必要遮掩不成?就算你是瞎想的,難不成,我還會跟別人講嗎?”


    淑儀嗔怪道。


    柳如月這才露出了憂鬱的神色道:“其實,我懷疑,平哥哥的心已經不在我的身上了。他的心裏有了別人了。”


    說出這話時,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淑儀忙拿出了帕子給她拭淚,勸解道:“怎麽會呢?你們成親這麽久了,除了你,侯爺對哪個如此好過?雖然這些日子去那個芳姨娘那裏多了些,可是,不過是因為香槿的事他心裏有了些心結。這時間長了,結解開了,自然會回到你的身邊了。你想想,她哪一點能同你相比?比身份,你是玉皇貴妃娘娘的外甥女兒,多麽尊貴,她不過是個奴籍出身的下人;比容貌,姐姐的容貌就算在京城貴女之中,也是一等一的,像芳姨娘那等庸姿俗粉,哪能同你相提並論;比才學,姐姐能詩會畫,那芳姨姨隻怕大字也不識幾個……侯爺不過是一時新鮮,又同你起了矛盾,去她那裏解解悶罷了。你還當侯爺真會看上她不成?別說是侯爺,就是給我,我也瞧不上啊。”


    淑儀這一番話說得柳如月麵色稍霽。


    她破啼為笑,不過,也隻是笑了那麽一下,就又收了起來,道:“我就是再輕賤自己,也不會把我自己拿來同她相比,她算個啥呢?與她比,也把我自己瞧得太低了。平哥哥對芳菲無意,這種事情,妹妹都看得出來,我難道看不出來?我擔心的是——”


    說到這裏,柳如月又停了下來,似乎有所顧忌。


    淑儀連忙催促。


    柳如月猶豫再三,終於抵不過淑儀的催促,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了兩個字,赫然是“莫忘”兩字。


    淑儀瞪大了眼。


    馬蹄一下下踏在青石板的路麵上,發出嗒嗒地聲響。


    天氣晴朗,路邊極熱鬧時,這樣的聲音是極容易被忽略的。但是,下著雨時,天地間格外地安靜,尤其是身邊這個人自從上了車就一言不發時,那聲音聽著,好像一下一下,踩在他的胸口上,難受極了。


    宋啟最是喜歡熱鬧,哪裏長時間受得了這個,於是開口打破了這一片沉默。


    “都在想什麽呢?喜歡那個莫姑娘的話就登門求親好了。依我看,那門夫人對你可是深有好感,若是你去求親,十有八九會答應的。再遲疑下去,小心被別人搶走了。”


    說著,宋啟搖了搖頭,道:“都說天下事無奇不有,可是,再奇怪也沒有像現在這麽奇怪的了。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一個個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那於閑更是王爺之尊,那小霸王更是皇親國戚,權勢顯赫的大將軍王的獨子,要什麽絕世傾佳人沒有,怎麽一個個地都對那個醜姑娘青眼有加。”


    宋啟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異想天開地道:“難道,她會什麽邪術異法,把你們的心竅全給迷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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