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次?”我回頭問道。腦袋裏左尋右找,也沒想起他所說的究竟是哪一件事情。


    這時,底下的腿腳突然傳來了異樣感。低聲一看,有一隻個頭奇大的紅褐色螞蟻,順著我的腳踝,一路爬上了我那赤裸的腿腳。它在我的小腿上嗅來嗅去,走走停停。那偌大的個頭,更像是一隻短腳的蜘蛛。


    下到天坑以後,個頭奇大的東西已經看過了不少,我已經見怪不怪了。抬腳一抖,踏腳一踩,我送走了那隻大螞蟻的性命。轉過頭,我看向王軍英,準備聽他講個所以然。


    “啥事兒?”旗娃展開了紗布,“七九年那一次是哪次?”


    王軍英抖了抖手臂,解釋說:“我上次講,七九年那次我執行任務時,也就在越南。有個戰友在一潭子黑水裏頭,被打了滿身的血洞,血被抽幹了。”


    我努力回憶著,好像是有這一件事。


    “嗯,對,好像是說過。”旗娃點頭。


    “但那個時候我們沒找出來原因。”王軍英看向那毛毯,“但是現在,我差不多曉得了。”


    幾人跟著他的眼光,盯向那鋪展在地的毛毯怪,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一張大怪物,應該是打洞吸血的家什。”王軍英說出了他的結論,“所以不大可能有毒。”


    “吸血的?”鄧鴻超側過頭,兩眼放光,知識分子那本能的求知欲望,讓他來了興頭。


    旗娃點頭,插話道:“嘿,你別說,還真有可能,你看那毛巾怪物,一沒嘴巴,二沒肚子,可能真是隻會喝水,不會吃飯的山炮呢。”


    “可是,”鄧鴻超坐直身體,“沒嘴巴又怎麽吸血呢?”


    光是坐在這裏胡亂猜測,根本得不出結論。死去的毛毯怪離我最近,本著“實踐出真知”的指導思想,我準備動手,探一探這怪物的乾坤。


    “看看就知道。”我活動了一下光著的上身,走近毛毯怪,“檢驗真理,要靠實踐。”


    使著鐵鍬,我在遍布黑毛的毯身上按來按去,想找到毛毯怪的嘴巴。但黑毛下還是黑毛,根本找不到其他的器官。轉念一想,這怪物的千萬根牙齒是長在肚子上,嘴巴怎麽會長到背上來呢?


    “你這樣不行,”王軍英適時的提醒了我一句,“把它翻過來。”


    將鐵鍬鏟進了毯肉的底下,我用力向上一抬。毯肉很軟,但畢竟厚度在那裏,使了不小的勁兒,才翻起了怪物的邊角。布著濕嗒嗒的黑色絨毛的毯肉,被我鏟折而起,瞬間,肉毯底下那猩紅的軟肉也露了出來。觸目驚心的紅,讓我本能的往後一退。


    方才那一陣追襲,為我留下了“後遺症”——那軟肉的豔紅,在腦袋裏代表著危險信號,令我心生排斥。


    “再多翻一點。”王軍英又說。


    猩紅的軟肉並不隻是猩紅而已,那上邊兒還分泌著令人反胃的粘液。毯肉蓋在地麵,上邊兒沾滿了灰土草渣,也會附黏著幾片腐黃的落葉。翻上來的那片邊角,也並不全是猩紅的軟肉。以局部看整體,毛毯怪的底肉上,有一圈層次分明、蛇腹一般的肉足凸凹在邊緣部分上。那必定是毛毯怪能迅速行走的原因所在。


    手中的鐵鍬並不長,我隻能彎著腰杆,伸出鐵鍬,才能繼續將鋪展在地的“毛毯”,翻折出更多部分。但越往後翻,帶動的肉毯麵積就越大,我手裏那短小的鐵鍬,實在使不上力氣。最重要的原因是,那猩紅軟肉上生著的尖牙利齒,也被我翻露了出來。


    泛著黃白色的密集牙齒,實在讓我心生懼怕。我擔心那肉毯突然起什麽反應,又或者複活過來,將我扣蓋在地上。我便匆匆抽出鐵鍬,幾步退回。


    但我這一翻,倒真還是翻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邊角被翻折而起的毛毯怪,大麵積的濕嗒黑毛之上,堆疊起一片猩紅。沾染著葉渣和泥塵的毯肉,還是方才那般的紅。但鑲嵌在肉裏的萬齒千牙,有那麽一點不一樣——原本聳立著的牙齒,現在卻都如瀉掉了勁頭一般,軟趴趴的耷堆在猩紅的肚肉上。


    雖然惡心勁頭不減,但那密集的牙齒“軟”掉之後,再沒有之前那種“萬齒撲麵”的恐懼感了——但卻湧著一陣別樣的惡心感。


    “咋都軟下來了?”旗娃扯著紗布的手定住,臉上不懷好意的一笑。


    鄧鴻超探頭向前,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他幹脆又拍拍屁股站起身,慢慢走了過來。


    “我還以為這是牙齒呢。”鄧鴻超站在我旁邊,低頭細看,“這是什麽玩意兒?”


    黃班長也圍起手,饒有興致的看向那肉毯上軟趴而下的“牙齒”。


    的確,如果那泛著黃白色的玩意兒真是牙齒,自然是不會軟掉的。牙齒之所以叫牙齒,就因為它的硬度足夠去咬破食物。當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隻是一介兵油,不是什麽動植物學家,誰又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可以軟下來的牙齒呢。


    帶著好奇的眼神,我彎下腰,歪著頭,對那軟掉的牙齒仔細觀察著。這一觀察,倒是看出了端倪。之前情況緊急,沒機會像現在這樣細細觀瞧。如今近距離一看,兩眼立即認出了那遍布毯身的“牙齒”的真麵目:


    “牙齒”之所以會軟趴下去,是因為那本就不是牙齒,那應該是“吸管”一樣的、用皮肉構成的軟管物體。


    王軍英緩緩說道:“那不是牙齒,那是吸血用的,你看嘛,都是軟的。”


    那些如牙一般的軟管大概一根手指那麽長,也有手指一般粗細。


    旗娃問:“不對啊,那玩意兒是軟的話,又怎麽會在你手上劃出口子來?”


    “它能軟,也能硬。”王軍英也站起身,往毛毯怪走來。


    旗娃蹲在原地,楞著臉。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是一臉嘿嘿的壞笑起來。


    “這還不簡單,那上頭有指甲。”黃班長鼻子吐了口氣,提醒咱們一句,便就走開了。


    他仰著頭,觀察樹冠縫隙中的碧藍天空。顯然,他對這個毛毯怪的生理構造並不關心,現在險情已過,他的腦汁,又用回了之前的難題——如何從天坑裏頭逃出去。


    “指甲?”旗娃也跟了上來。


    “不,不對,不應該叫指甲,這應該叫——”鄧鴻超也看清了那“軟管”的構造,他拖著語氣,為這軟管一般的器官構想著新名詞。


    “鑽頭。”我補充說。


    這些軟管能在王軍英手臂上刮出血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數不清的、軟趴趴的軟管末端,還長著尖銳的角質物體。就有些像黃班長所說的指甲。角質物如同虎豹的利爪一般,尖銳無比——這也便是長條條的軟管看起來像牙齒的原因。


    鄧鴻超咧嘴一笑,點頭對我說:“對,鑽頭,鑽頭,很形象!”


    王軍英看著肉毯上那些致使血痕的軟管,緩緩點頭。


    “他一定是用鑽頭鑽開血肉,才能吸血,跟輸血一個道理。”我回想著戰地醫院裏吊瓶輸血的場景,繼續分析道。


    鄧鴻超點著頭,對我的分析表示讚同:“應該是這樣。”


    “光喝血,不吃飯?”旗娃看向我。


    “嗯,是吧。”我說。


    “那得多無趣。”旗娃扯好了紗布,他一邊幫王軍英裹護著手臂,一邊說:“說過去,說過來,這跟毛巾一般樣兒的東西究竟是個啥怪物啊,有名字沒?”


    “大學生,你見識過嗎?”旗娃又問起鄧鴻超。


    鄧鴻超搖搖頭,答道:“沒有,你別什麽都來問我。我說了,這些野生動物,奇珍異獸,我不如你們見得多。”


    “對了,我猜這怪物連書上都沒寫呢。”我在樹幹上刮著鐵鍬,想把上頭的粘液刮幹淨,“和上次那野人一樣,是個稀奇玩意兒,是新發現。”


    鄧鴻超頭顱一點,突露笑容,答我道:“嘿,還真是!那我要拍幾張照片兒回去。”


    說著他就取下背囊,在裏麵翻找著相機。


    抬頭望天的黃班長,這時慢著步子走了回來。他問王軍英:“說回正事,你下水去,找到了什麽門道沒?”


    旗娃正在替王軍英的胳膊纏繞著紗布。王軍英抬著一隻胳膊,沒有回答是否,隻是緩緩說道:“那裏頭的情況,比我想得要複雜得多。”


    “怎麽個情況?”我問。


    “洞裏頭的水道,變化相當大。”他咳嗽了一聲,“水道很深,但究竟有好求深,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沒遊到頭。這很難辦,因為那口石洞的頂一路往下慢慢往下壓,我最後遊的那段,就已經伸不出頭換氣了。”


    “不過,”王軍英皺起了眉頭,“我一路都頂著水道的洞頂在遊,那洞頂很怪,隔幾段就會冒出幾個大空洞來,裏頭都是黑漆漆的,好像還挺大。裏頭飄著風,能通氣,呼著不憋胸口。如果不是那這東西冒出來吸我的血,我還能靠那些洞,遊上一段。”


    他看著地上的毛毯怪,點著頭。


    “意思是,那下麵能通出去?”黃班長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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