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繃的神經一動,滲滿汗的頭皮一抽。這一定是坐不住的越南追兵,見勸降不成,便開始主動出擊了。


    探出頭,我看向防線的左翼。果然,十幾米外那隊蹲守在左翼的的越軍士兵,有了動靜。樹隙亂草間,開始有墨綠色的軍裝遊動。他們鬼鬼祟祟,彎著腰,靠著樹,在尋找咱們的影子。


    這快眼一探,我就看到林間的三兩個影子。其中一個人的臉看得還異常清晰,那是一張稚嫩的臉龐,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難道逼壓咱們的,是一群小娃娃?


    一個人的視野太窄、太有限,我不確定是否有敵人從其他方向摸了過來。但見敵之後,我立即做出了反應。對著那個稚嫩的娃娃兵,我瞄也沒瞄準,就按下扳機,潑出了一排子彈,讓彎腰走行的他們低趴下了身子。


    管他是小娃娃還是老人家,我可不會有半點兒心軟。


    潑完子彈,我還在等察敵情時,另一側的樹林一陣“噠噠噠”的急響,還擊的子彈連招呼也沒打一句,就朝我的區域打來。還擊而來的子彈沒個準頭,全都打在了幾米外的樹幹上,或是穿葉而過,飛到天坑的上空。


    我猛的回身,低頭躲避在樹幹後。想必開槍的人並不清楚我的位置,他不過是聽到我的槍聲,才尋聲開槍。這不是好事,子彈不是從背後的劉思革那頭飛來,說明除了左翼兩翼,還有另一股敵軍火力往防線圍來。


    糟了,糟了,我心頭一沉,老子這次是徹底被劉思革連累了!敵人兵分幾路,一齊而攻,崖頭上就兩個人,哪裏能抵擋得住?這一次,怕該是真要拉響光榮彈了!


    事實上,當黃班長決定速降下崖、逃脫追兵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前有圍攻的越南追兵,這決定了我們無法從容的逃脫。而逃脫的辦法,是將性命係在一根繩索上頭。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就滑下崖頭,這相當於將性命扔掉了一半。


    而另一半,則取決於你在繩索上的表現。心理和身體素質都是至關重要的。在我看來,要在如此高的高度上速降而下,心理素質是最為關鍵的一點。如果心髒擔驚受怕,恐高懼敵,那還談何完成速降的動作?


    而想要在繩索上安穩不驚的速降,必須要有人為你掩護才行。如果後方沒有人掩護,我想誰也沒勇氣捏上繩索往下速降——越軍士兵要是暢通無阻的跑到懸崖邊上,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吊下懸崖,一刀斬斷繩索後,後果可想而知。


    這便決定了,總會有人是最後一個走。而最後走的那個人,必須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因為他極有可能犧牲:


    一杆槍敵不過一隊越南追兵,他很可能會被圍而殲之;也可能好不容易捏住了繩子,速降在半空中時,卻被暢通無阻的越軍發現蹊蹺。繩子一旦被斬斷,便是粉身碎骨。


    目前懸崖上就剩我和劉思革兩個人,至於說我和他究竟誰來抱“必死的決心”,我還沒想好,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目前的情況是,幾路而來的越軍士兵,讓兩個人沒有空去抽簽選擇,我們兩個人都要抱好“必死的決心”,誰都不能丟。


    因為,我和劉思革,可能誰都走不了。


    那一刻,深深的絕望讓我情緒快要失控,後悔與憤怒擠填在我的腦海。吳建國啊吳建國,你為什麽放著活命的機會不走,要去管及劉思革這個臭小子?那發善心的壞毛病,難不成傳染給你了?


    我甚至找不到詞語來辱罵自己!


    再次壓低身軀,我冒著天靈蓋隨時會被掀掉的風險,側頭偏出樹幹。那隊被我打壓住的娃娃兵,這時已經站起身來。綠軍裝的影子在樹隔葉隙間快速的往右側跑動,不知道他們要做個啥。腦袋猛轉,我看向樹林裏的其他方向,所幸沒看見逼近的影子。


    為了不讓包圍過來的越軍士兵們發現咱們少了人,我便對著那一隊跑動中的娃娃兵連按扳機,十秒的時間就將滿滿的彈匣打了個光。子彈本身帶得不多,我這完全是在“窮大方”。但唯有使出這般狠勁兒,才能打壓一下越軍士兵的囂張氣焰。


    跑動的娃娃兵們想必是被我打中了,隻聽那頭一身驚叫,有人摔了跟頭。


    一邊換彈匣,我一邊急身退後幾步,幾乎和劉思革背靠背。因為其他人已經走掉,兩個人隻有靠到最近,才能將脆弱防線的視野放至最寬。後頭幾步就是懸崖峭壁,我倆擠在“半島”上麵,無路可退,“用空間換取時間”的拖延打法,更是使不出來。


    我悲觀的認為,現在已經不用講求戰術了,該考慮的應該是如何死得體麵點兒、如何多拉幾個敵兵墊背。


    再看劉思革那邊,右翼的那隊士兵膽子稍微要小點,子彈將他們穩穩的壓製在了樹木後頭。虛弱的老小子聽聞敵聲四起,便慌亂了神。一匣的子彈打完,他來不及去更換衝鋒槍的子彈,就動起顫抖的手,摸出了手槍接著打。


    被我打得手忙腳亂的那隊娃娃兵,好像與另一股隊伍匯合在了一起。他們的跑位並未被我打斷,隻見左翼的敵人消失不見,而左前方、十一點鍾方向響起密集的槍聲,槍林彈雨即刻間傾斜了過來。


    彈頭又是啪嗒啪嗒的響個不停,他們這次摸準了大概的方向,集結好隊伍朝“懸崖半島”逼來。慌亂之中換著彈匣的我,雙手猛抖,連插幾次都沒能將彈匣插進衝鋒槍裏。


    “我cao你娘!”焦慮與絕望,迫使著我狂吼了一句。


    劉思革打光了手槍的彈匣,他躲回樹幹後頭,迅速換匣入彈。老小子看盯了我一眼,然後虛弱的說了一句:“老吳,你該走了!”


    這次終於將彈匣插回了膛,我猛的拉了一把槍栓,問他:“走?我他娘的能走哪裏去?”


    “你給老子安一對翅膀嗎!”我好像找到了情緒的發泄口。


    劉思革側出半個身子,伸著手槍,打了兩發屁響似的子彈出去。接著,他又艱難的正回身子,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繩樁。老小子脖子上的血管暴起,雙眼鼓圓,像是用全身力氣在對我吼著:“還能走哪裏,讓你順著繩頭跑啊!再不走可就真他娘的來不及了!”


    身旁的繩樁是旗娃速降的那條繩索,不知什麽時候,它已經鬆軟了下來,等待開發下一趟“班次”。


    我楞住了狂怒的臉龐,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走?那你呢?”怒氣即刻消散,我問他說。


    話音剛落,我警戒的方向,有一顆明晃晃的手榴彈,刮過了樹葉飛向我們,落在了離兩人還有幾米的位置。


    “手榴彈!”我又對劉思革吼了一句。我趕緊躲回樹幹,調整角度,蜷起雙腳,捂住耳朵。


    手榴彈的爆炸濺飛了塵土與枝葉,但幸在有樹幹掩護,氣浪和破片都沒能傷著我。唯一的害處是,手榴彈的爆炸實在太響,僅憑雙手無耳,根本起不了作用。嗡嗡響的耳鳴中,我睜回眼,扭頭看向劉思革。


    老小子也沒啥大礙。他和我一樣,隻是被巨響震痛了耳朵,正在甩頭掏耳。劉思革沒忘記我的問題,他留察著敵情,吼著對我說:“沒有掩護你還走個屁啊!我掩護你,你先走,不管我!”


    事實上,之前怒躁不安的我,卻沒忘記去想這個問題:困在崖頭的兩人,並不是誰都走不了。前提是,要有一個人願意拿出性命。


    但兩個人都是命,誰留誰走,不單單是我能決定得了的。我是說,作為一名正直的士兵,在這種時刻,是不可能拋棄戰友溜掉的。劉思革帶著傷,沒有我的幫助,逃生的幾率幾乎為零。這便是我為什麽如此怒躁的原因,兩頭都是難處,我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光榮在這懸崖邊上了。


    幾十秒前,我還在責備自己發善心、被劉思革這個倒黴蛋“栓”在了崖頭。我實在沒想到,老小子會願意豁出性命、為我掩護,提出讓我先走。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他由大腦掌控,由情緒主導。一不留神,情緒就會讓你做出很奇怪的行為。劉思革慷慨的話語一出,我那股怒氣頓時煙消雲散,轉而湧出義氣。無比想捏繩逃生的我,給出的回答卻是:“我走了,誰又來掩護你?別他娘的瞎說了,你小子掛著傷,我走了你就死定了,我不走!”


    手榴彈炸完後,火藥味迅速飄進了鼻腔。出眼一看,那煙霧旖旎的樹叢裏,枝草毀炸了一片,視距又看得遠了一些。果然有幾個影子,出現在十一點鍾方向。我抬起槍,用半個彈匣的子彈,將他們壓下了身。


    大家都是熱血一腔,當你明白一個人肯為你犧牲掉性命時,難免會噴湧出軟情細緒來。血氣方剛的年紀,情緒一來,頭顱可拋,熱血但灑無妨。盡管我的話語與我的真實想法相悖,但聽到了劉思革的言語後,感動中的我,也跟他犯起了強勁兒。


    也許有戰友之情,也許是惻隱之心,反正我不想讓這怪糟糟的老小子交代出性命,換來我的逃生。


    劉思革聽罷,苦笑的一聲。他直起身,往那右側準備進攻的敵人打了幾發子彈,然後靠坐回樹背後,眼皮速眨。老小子歎氣一笑,蒼白的褶子又擠在了一堆:“好啊,我算沒看錯你!但是老吳,你還不明白嗎?”


    飛來的子彈打在他腦袋後的樹幹上,樹屑飛舞中,劉思革直勾勾的看向我,平靜的說道:“我是走不掉了。”


    躲著子彈、留察敵情的我,迅速扭頭看向他,表情一愕——什麽走不掉了?


    說著他扭曲著表情,艱難的用手抬起了自己的右腿。我轉眼一看,這才發現,在他褲子上的迷彩花紋上,破開了一口大血洞子。而在他腿下的厚草泥地上,也還淌著一大灘凝濃的鮮紅血泊。


    不知什麽時候,一顆子彈打中了劉思革的大腿。


    我呆愣住臉龐,震驚無比的眼珠子差點兒瞪出眼眶。那一瞬間,我猶如哲人頓悟了人生一般,想明白了他那莫名其妙的執拗話語,以及這老小子之前讓我怒氣而生的反常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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