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之中,我腦袋空白一片,啥也想不出。如果那時候我的腦袋裏,能多一些關於宇宙的知識,或許就能思悟出更多的人生哲理,也能更好的消磨守夜的時間了。


    星河雖然壯觀美麗,但我並沒有將其當作什麽稀奇的視覺盛宴。下鄉插隊的時候,晚上沒有娛樂活動可以消磨時間,我們經常就三五成群,躺在泥壩的草垛上看星星,聊天吹牛。和現在的城鎮生活不同,那時候夜空裏有星星閃耀,是理所當然的。


    星河雖美,但也沒讓我的注意力轉移多久。作為守夜的第一班,我還有大把的時間要去消磨,苦惱的我,開起了小差,想快點兒換崗睡覺。


    比起昨晚的洞穴,這半露天的環境裏,可就要鬧熱得多了。首先是耳邊的蚊子,再是草堆裏的奇怪響聲,又或是遠處山林裏的嗚吼嚎叫。對於草堆裏的奇怪響聲,你不得不去細細確認——那也許是遊蛇,也許是野生動物路過,也可能是潛伏著的越南特工。


    後兩者是最具有威脅的。我不清楚越南這疙瘩地方有沒有財狼虎豹,但人類之所以要在dna裏刻下對夜晚的恐懼,就是因為這些食人巨獸們,都在夜間活動。於是,夜晚便就代表了危險。


    我的意思是,如果漆黑之中,有一頭老虎撲過來,我還真沒辦法。


    如果你有幸也在天黑的叢林裏有過和我類似的經曆,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哪怕手頭有支衝鋒槍,依舊會對周圍的暗黑生出本能的恐懼。


    但感謝老天保佑,直到我交崗,守夜這段時間裏,並沒什麽意外發生。可是,我在這段時間裏,犯了一個錯誤。


    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如果說我以現在的年紀與閱曆,去回顧自己走過的人生,並挑選、數落出幾次重大的錯誤出來,那麽這一次,絕對是名列前三,逼居榜首。因為,這個錯誤使得我我至今都沒能原諒自己。


    無趣的守夜中,在我抱著衝鋒槍,左盼盼,右看看之時,不遠處的山頭上,忽然閃了一個光點出來。但那光點就閃了一瞬,真的隻是一瞬,我還沒來得及扭頭仔細察看時,它就消失了。


    那時頭頂的雲層已經被夜風吹走,月亮已露出了頭,灑下的月光讓我能辨清遠處山頭的輪廓。而山頭的輪廓,就與夜空中的璀璨星空接著頭,盡管有月光助眼,但相互間的界限仍然是非常模糊。就是那種分不太清哪裏是山,哪裏是天的感覺。


    轉瞬即逝的光點,讓我沒時間去辨認它的“真偽”。困意之中,我以為那隻是天上的星星閃了一下,就沒過多去注意。但就是這個“沒過多去注意”,為往後帶來了許多麻煩。


    我是說,如果說當時我過多去注意它,並將其究查到底,那關於後麵故事的結局,必定會有改變。盡管現在再來談起,多有一種“馬後炮”之意,但我從不否認,那是我犯下的巨大錯誤。


    客觀來說,當時我受製於環境,一是容易看花眼,二是那光點在夜色中曇花一現,我無法確認那裏是否真的有異常。三是我根本沒條件去究查光電閃爍的原因。但,我不想用這些理由為自己開脫。


    因為在無法挽回的結果上,這些理由都是蒼白無力的。


    當時已經快要接近換崗的時間,我盯了一陣那個山頭,發現再無異樣、確認剛才隻是星點閃爍之後,便站起身,拍醒黃班長,換下我的守夜崗。


    我沒向黃班長提起這件事,就匆匆提著槍,枕囊而睡了。


    這一晚,平安無事,除了蝙蝠們回洞翅膀撲騰將我吵醒,再沒有其他情況影響我的睡眠。盡管身下是硌背的坑窪泥麵,但我睡得很香。


    轉天醒來,和昨早一樣,太陽還壓在山頭下,初醒的天空朦朦亮。整理好行裝,我們再次出發了。嘰嘰喳喳的鳥兒,為初晨增添了幾分輕鬆愉快之意。安睡之後,昨天的驚險好似一並勾銷,因為林子還是老樣子,惹完事的我們,並沒有黏上什麽麻煩。


    路還是一樣的陡峭難走,植被還是一如既往的茂密礙腳。但想著整條路線已經走完了一半,再沒有多久就要到達目的地,每個人的心裏,都徜徉起了興奮感。


    六人爬上了山頭,勘探地形。


    昨晚的“頂夜行軍”,如我想的那樣,並沒讓我們移出多遠。現在站在山頭上往後一望,是還能遠遠的望見昨天那片開闊地,以及開闊地上稀疏的房屋、時寬時窄的河流、蜿蜒曲折的山間公路。


    見此情景,眾人就又提緊了心。不過再往隊伍將要行進的方向一探,那一邊山高地峭,碧波萬頃,蔥鬱的植被和寬厚的樹冠將群山包得嚴嚴實實,哪裏丁點兒人跡出現。


    眾人揚起笑臉,那才是我們最想見到,也最為熟悉的越南叢林。哪怕路再難走,也比貼著人跡而行要好。


    定好線路,下崖攀坡,我們又開啟了一天的跋涉。


    任務已經開始了兩天,我們雖然不能說完全適應了這片叢林,但至少也摸到了一些規律,比方說,走多久時間適合休息、哪些路趁腳好走,哪些樹方便借力……


    而我,早就不如之前行進時的那般緊張謹慎,“慎查慎行”一度被我拋掉,我甚至開始在林子東張西望,想東想西:那頭樹梢上的鳥兒乖巧可愛,這邊的怪石長得像人臉。又或者是,去觀察鄧鴻超那小子。


    可能這就是我的“職業病”吧,在軍營裏我養成了習慣,總喜歡看到新兵蛋子受苦挨累的樣子。而鄧鴻超,無疑就是我心目中的新兵蛋。看著這個大學生喘氣流汗的樣子,我猶如生了怪癖一般,總覺得特別過癮,特別好玩——盡管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行進至八九點鍾的太陽,我們來到兩山之間的一條溪穀裏。


    溪水夾在兩片山穀之間,彎彎曲曲在地麵辟出了溪道。呼啦啦的溪水聲歡快怡耳,蔥鬱垂陰之下,溫度也好似降下不少。指北針顯示,我們要順著溪穀而下,再由前方的山坳處翻出溪穀。


    溪水清澈見底,我們便在這裏補充了水源,也簡單浸泡了身體。歡水之餘,劉思革還撈了幾隻螃蟹裝進包裏。如果今晚能有個好地方落腳,咱們就能吃掉包裏頭的新鮮食材了。


    但昨天裝的蛇肉已經開始發臭,我們隻好扔掉了兩條,留了一條較為新鮮的。


    這時的陽光恰到好處,不如正午那般的炙熱,曬在身上不痛不癢,很是舒服。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在這溪水裏頭睡上一天。


    可就在眾人流連溪水邊之時,站在一旁守崗的劉思革,突然手臂一揮,對我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種時候,自然不會是開玩笑。我們迅速走出溪水,整好裝具,圍向劉思革。


    “都別鬧,你們聽!”劉思革指著溪流下遊處,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溪流在麵前折了一道彎,下遊處盡被密林所遮擋,根本看不到任何情況。


    指示之下,五人就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但耳旁除了嘩嘩的溪水外,我什麽也沒聽到。其他幾人,也是麵麵相覷,沒聞著動靜。隻有劉思革,穩豎著雙耳,眼睛還抓著前邊兒的密林不放。


    “你該不是耳朵飛進燕巴虎了吧?”旗娃沒聽到響動,便對劉思革嘲諷著說。


    劉思革不理會旗娃,他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往溪邊的林子裏去。進入林子,六人蹲伏隱蔽在長草短蕨中,再次豎耳傾聽。這一下,在我耳朵裏,果真傳來了異響。


    異響如劉思革所指,就在溪流的下遊處。藤草密樹種,有一陣微弱的簌響,從前邊兒傳來。這種簌響,像是什麽東西在林子裏頭行進時,將繁枝密葉刮動的響聲。


    聽聞動靜,我便集中起所有注意力,繼續聽聞。


    簌響聲源源不斷的接入耳裏,真切無比。下遊處的確有異樣無疑,但同時,另一個疑惑也冒上了心頭——是什麽玩意兒在林子裏走動,才會發出如此大的簌響?


    試想,咱們隊伍裏的六個人在林子裏頭走動,自然會不可避免的擦掛出響動。因為密林之中沒有開辟出道路,道路隻能靠自己擠開樹枝,扒開葉子,踩踏亂草。


    可是,那種“撥葉推枝”的響動範圍非常有限,也就個一二十米的樣子。過了一定距離,恐怕就聽覺不了這種響動。可耳邊的這陣簌動,明顯是隔得非常遠,但響動之大,又足夠讓遠處的我聽得見。


    如若不是什麽龐然大物行走在山林之間的話,恐怕就是數量眾多的人,才會發出這般動靜!


    我心頭一涼,假如是人身碰擦而出的簌響,那該有多少人?一個連,還是一個團?


    敵兵的畫麵剛還在腦中浮現出來,瞬間我又想到了昨天的渡河摸哨。


    難道說,是越南軍隊尋到了我們的行蹤,便出動大把大把的兵力開往深山,前來搜捕我們了?


    簌動在耳邊越來越清晰,細小的動靜越來越近,現在可以確定的是,不論搞出響動的究竟為何物,總之,它正在朝我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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