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堅任務是一頭無名小高地,高地上是越軍的陣地。但高地很小,是那種小陣地。情報上說,無名高地上頑守的越軍,數量應該不多,都是打潰了的散軍。雖然都是不成建製的散軍,但如果高地上的敵人不清剿幹淨,任其放槍騷擾,高地下的公路就不能為我軍所用。會影響後勤運輸。


    而這些潰軍又分散在多個山頭上,也就形成了多個陣地。連隊便將三個排分散開來,分別攻破。


    當時我們排算算也沒多少人,要攻破高地不免有些“捉襟見肘”。可上頭下的是死命令,我們不上也得上。


    三個高地彼此相距很遠,前幾場戰役打下來,我們排被譽為了“尖刀排”,美譽之下,我們被調至了離大部隊距離最遠的高地目標。連長下令,我們必須在午夜前攻破。


    接到命令已是大半下午,剛完成急行軍、未來得及休息的我們,立即就被排長帶向任務地點。而等到在雨林裏行完軍,見到那無名小高地的影子時,已是傍晚時分。


    三個班、一個排的人藏在隱蔽處,找尋高地上的越軍陣地位置。通常越軍的陣地都設在山頂稍微靠下點的半山腰,陣地隨著山勢走環狀或者半環狀,這樣可以控製山口、開闊地及公路等設施。於是,有著地貌的優勢,越南人一般不在陣地上大動土方,隻是擺槍擺炮小挖幾下。


    畢竟有繁枝密葉的遮擋,光是放點冷槍就能有很好的效果。


    所以一番觀測下來,我們就標注出小高地上修著的一個碉堡。具體兵力則不清楚。排長立即向後方做了報告,上級回示說,天黑以後就發動第一輪佯攻,測探敵人的具體兵力。如果沒困難,就攻下。如果有困難,就等友鄰部隊完成任務後,再匯合行動。


    而最後下達的指示是,希望我們能按時順利攻下。因為今晚有其他大動作,如果我們排攻下了高地,可以為部隊的其他行動添一份保障。


    可誰知剛報告完,三個班的人散開不久,就聽耳邊一嘯,接著就是一股氣浪將我掀動。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昏暗的樹林裏,頓時火光衝天,亮如白晝。


    所幸飛來的炮彈離我有些距離,繁枝密葉衝減掉一些威力,我隻是被氣浪掀了個身、受了點擦掛傷。


    那時候田榮國是班裏的機槍手,而副射手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光榮犧牲,我就擔當起了他的臨時副射手。炮彈一響,我倆立即就本能的轉移位置,匍匐在地。


    不知從何而來的炮彈,輕鬆的將我們的隊伍打散。但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又是好幾聲呼嘯,幾顆炮彈落地。就算是捂住耳朵,也隔不住那快要震破耳膜的聲響。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子,瞬間也被掀開了蓋,炸得枝葉亂飛。


    炮聲一停,就聽樹幹嘎吱嘎吱的掉,我則抱著耳朵,臉埋在土裏,不敢動一方寸。那時候的我已經明白,隻要炮一響,你的性命就不在自己手裏了,至於是被炮彈炸死,還是被樹幹砸死,又或者是毫發無損,都是憑靠運氣,沒有技術可尋。


    炮聲停了很久,身旁的樹好像也倒下不少。直到旁邊的田榮國推了推我,我才放下抱耳的手,露眼四看。


    “你,沒中吧?”田榮國把機槍橫到腦前,問我道。


    我看看他,然後搖頭。耳朵裏嗡嗡嗡的響,我轉動著眼珠四看,發現周圍瞧不見其他人,就剩我和田榮國兩個了。


    抬起頭,腦袋離地不過三兩公分,我還未來得及探清周圍情況,就覺頭上“嗖嗖”的飛響,身後隨即震出一陣啪嗒嗒。毫無疑問,這是炮擊完後開始掃射的機槍子彈。


    但這機槍子彈不知有多大口徑,能把樹幹打得這麽響,估計腦門上碰他一發,天靈蓋會被衝成兩截。


    “動!”田榮國對我吼道,然後就抱著機槍匍匐前進。此時我已經亂慌了神,隻得抱緊步槍和爆破筒,跟在田榮國腳後邊爬動。


    高地上的的機槍不停吐著焰火,噠噠噠的槍聲響徹在山包之間。匍匐之中,頭頂“嗖嗖嗖”的衝過一顆又一顆大口徑彈頭。


    槍林彈雨中,我真恨不得變成土行孫,往身下的土裏遁去!


    高地上的敵人應該是在朝這片區域掃射,頭頂的子彈忽左忽右,沒個準目標。我和田榮國順利的爬出一段距離,躲到一根被炮彈炸橫在地麵的樹幹後。耳後傳來幾聲哀嚎,想必是有人中了槍炮。


    天已經快要黑了,亂草繁枝的山坡上,能見度更是很低。隊伍已經被打散,當務之急是匯合人員。


    “三班長!”我聽到後邊有人扯啞聲音吼了一句。


    但林子裏靜悄悄的,沒人回答。


    “三班長!”嘶啞的喉嚨又吼了一聲。


    “光榮了!”回答好像來自稍遠一點的地方,“副班長、小劉也都掛彩了!”


    小劉是我們的通訊員。這下可好,他一掛彩,後方就聯係不上了。


    “媽了個巴子,二班長呢!”


    “有!”二班長回答了。


    “把還活著的收好,往……”


    這話還沒說完,耳邊忽然又是一陣呼嘯,幾大發炮彈又落進了樹林裏,地動山搖中,炮響蓋過了那句還未說完的話,同時“轟炸”著我們的耳膜。


    這次炮擊不如之前那樣突如其來、毫無準備,所以好受一些。因為我和田榮國已經爬出了一定距離,而炮擊的地點,僅還是剛才那片區域。


    說起來,這場戰爭我方是占有絕對的炮火優勢,被越南人用炮彈壓著打,我還是頭一次遇到。但我所遭遇的這次越軍炮擊,並不如我軍的優勢炮火那樣輪番炸、覆蓋似的炸。想必隻是幾枚土榴彈,或是迫擊炮。


    炮聲帶走了傷員們的嗚嚎,周圍歸為了徹底的寂靜。


    看向那塊被炮彈“犁”了兩遍的殘林,我有些後怕——如果田榮國和我沒有選擇轉移的話,想必早已是被炸開了花。


    再看敵方的山頭高地,山頭上的暗堡,和另一股交叉火力又打出了幾發點射,能清晰的看到槍口的火光。


    我離那個暗堡的距離,不過百十來米,肯定是剛才的吼話讓越南人聽見,才引來了二輪炮火。山頭飛來的子彈穿透一層又一層的樹葉,最後釘在樹幹上,發出猛響,讓人怯膽。二輪炮擊之後,所有人都學乖了,沒再聽見有人吼話。


    但是,誰又知道是沒人敢說話,還是說全都掛彩了呢?


    所幸,後者沒有發生。我聽見後麵有人叫喊衛生員,但被誰喝住了。林子裏靜悄悄的,眾人被炮彈炸得不敢再開口講話。


    要命的是,目前到底有幾人負傷,有幾人活著,不得而知。更要命的是,之前沒有誰會想到有這種情況,現在沒有排長發號施令,我們這些兵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隔了一陣,山頭上的槍火消失,越南人停止了攻擊。而此時的天色,已經徹底的暗了下來。對麵的機槍一停,山頭上的情況就再也看不清,隻剩一坨起伏的山體輪廓。遠處之外,傳來微弱的槍聲,應該是某一頭又接上了火。


    “排長在哪兒?”這時有人聲音極低的問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田榮國,沒有作答。耳朵還是在嗡嗡嗡的響,我錘了錘耳朵,繼續細聽。


    時間過了半分鍾,才有另一個聲音答道:“不知道。”


    “你那裏有幾個人?”這聲音好像是隔壁班的董班長。


    隔陣,另一個聲音又答:“就我一個了,其他人好像都傷了,班長也……”


    田榮國和我對視一眼,但都沒作聲。


    “通訊員真掛彩了?”聲音又問。


    這下,沒人再回答。


    “衛生員呢,衛生員在哪裏,小八羊胳膊斷了,你倒是來看看呀!”這時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


    “還能走路的,到這邊來,這邊安全!”這時田榮國小吼一句,加入了對話。


    “哪邊?”有人問。


    “這邊,往二班的方向靠。”田榮國回答說。


    話音剛落,樹林裏就響起一陣簌動,他們聞聲聚過來了。


    “這裏,這裏。”我也動起口舌為他們指引方向。


    樹林裏的光線,還勉強能辨清一兩米內的事物。很快,躲過炮擊、避過掃射的戰友,聚到了我身旁。而讓我驚訝的是,聚過來的人,僅有三個。


    三個人裏有一個是同班的,名叫陳定遠。另一個是一班長董國清,再有一個我不認識,但戰鬥中彼此打過照麵,臉不生。我一直未能得知他的姓名,就暫叫他戰友甲好了。


    除了陳定遠,其他兩個幸存的戰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董班長的傷有些重,昏暗的光線下,能看見腦袋和衣服上都淌著血,但具體的傷勢究竟有多嚴重,則不太明了。戰友甲呢,左大腿上一大片血漬,估計傷勢也不太輕。


    除此之外,戰友甲還背著一個炸掉了胳膊的傷員,傷員的右臂已經不見,腋下部就剩炸爛掉的衣服,以及湧如泉水、讓人發麻的鮮血。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不知道光榮沒光榮。


    好在光線昏暗,那湧動的鮮血,倒不如白天裏看到那樣鮮紅。估計這位重傷員,就是之前聽到的“小八羊”了。


    “沒了?”見隻有三人,我有些驚訝。這麽嚴重的戰鬥減員,是我遠遠沒有想到的。至少,我那過了好幾次死人關的班長,不會就這樣沒了啊。


    “班長呢?”我問陳定遠。


    陳定遠驚魂未定的搖搖頭,說:“沒見著。”


    突然我的眼睛就一熱,淚水說擠就擠進了眼眶裏。


    “那邊有好幾個傷員,動不了,搬不過來。”董班長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


    戰友甲把衣服脫下,撕成了布條,他帶著哭腔,還在想為重傷員“小八羊”止血。這場麵是讓人心酸的。


    好在一番炮火後,還留下了一名董班長,不至於讓我們這幾個士兵“群龍無首”。既然還有人在,任務就得繼續完成。田榮國便問:“現在我們怎麽辦,撤回去,還是?”


    董班長蹲在最前,注視著夜色下的山頭。他目光如鐵,話語如鋼:“排長說了,這個小山頭如果不拔掉,今晚部隊的行動就會拖住。不行,撤不了,我們要打他一打!”


    “這點人,還怎麽打?”啜泣的戰友甲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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