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剛想走過去不曾想宋楠楚卻自個兒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宮外頭走。


    他迅速躲了起來,直到宋楠楚消失不見了他才緩過勁來。他在躲什麽?又有什麽好躲的?


    宋楠楚回到少傅府還未休息喝杯茶,左幸就連連闖了進來,完全不管不顧下人的阻攔。


    “大人……”管家有些為難地看著坐在首位上的宋楠楚,想要解釋。


    “下去吧。”宋楠楚揮了揮手,“都下去,我同左大人有話要說。”


    “是!”一旁的婢女下人異口同聲,然後一個接著一個出了門。管家最後出去的,臨走前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見人都走了,左幸‘噗通’一聲,雙膝跪地,連磕兩個響頭:“儲君殿下,您要多慮啊!”


    一見麵就行此大禮,一般人是受不得的,就連宋楠楚都覺得心懷愧疚,局促不安。


    他上前彎腰拉住左幸的雙臂:“左大人快快請起,歌景委實受不得。”他已經很少提自己年少時的名字了,如今自個兒提起來總覺得懷了滄桑之感。


    滄海桑田,萬物巨變。


    “老臣起不來更是起不得!”左幸的嗓音發顫,“殿下,您捐了一半的血老臣隻當殿下您寬宏大量,但……萬萬使不得!您同那顧家天子之間,有的隻能是仇恨!”


    話都說到如此份上,讓人隻覺寒顫。


    若說連清是他難以跨過的坎,那這層身份便是跨不過去的坎,是永永遠遠都跨不過去的。


    前幾日若說還能自欺欺人一番,如今左幸不惜暴露的危險自個兒找上了門,那便是擺在了眼前的事情了。


    加之之前連太後那一番警示,一時之間宋楠楚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渾身得不上勁。


    “左大人……”宋楠楚索性也‘噗通’一下跪在了左幸麵前,“歌景此生不求榮華富貴了,更不求皇位。大人,也請放過歌景罷。”


    他是真的想罷手了,那些個陰謀權數都煙消雲散吧,好好過日子怎麽就不行了?


    左幸身子一僵,抬起頭,滿含滄桑之感的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宋楠楚:“殿下……可是當真?”


    他謀劃了五六年的計謀,心心念念著,時時刻刻不得不小心翼翼走著每一步棋。如今,卻要毀在一個當年的儲君的手上?這是何等的憋屈與不甘,若非身臨其境之人不能體味其中之心酸。


    “我知道,這個時候說放棄這樣的話委實不對……”宋楠楚磕了一個頭,用了狠勁,發出的聲音十分的大。想來今日他的頭委實委屈,從後腦勺到額頭連連受了重創。


    “左大人,歌景累了。”宋楠楚伏在地上保持著磕頭的模樣,“從前恨著怨著方才有了那一口氣衝到如今這個地位,但是現如今……”如今他的怨恨早已煙消雲散,他隻求一世安穩、一方寧靜,旁的再也不強求了。


    一番透露真情話聽到左幸的耳裏全然變了樣,他猙獰著臉,手動了動,眼睛微微斜著,冷聲開口:“現如今殿下隻求與那顧氏皇帝相守一生,平安白頭,是否?”


    宋楠楚的小小心思被長者如此說起,不免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去看左幸。卻在接觸到左幸的目光的時候僵了一下,想說出口的話也憋了回去,就連紅透了的臉都一下子煞白煞白的。


    這是怎樣的一種延伸?帶著冰碴子,帶著嘲諷的意味,帶著不屑懷疑的意味,帶著不滿失望怨恨的心情……所有的所有交雜在一起,讓宋楠楚像是從頭到尾澆了一盆涼水,還是在臘月裏頭被澆的,冰涼冰涼,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殿下若是心懷慈悲,不願勞民傷財卻也罷了。”左幸慢慢站起身。垂眸看著跪在地上仰頭看著他的宋楠楚,“若是為了一己私心,那殿下學了十幾年的禮教修養都去了何處?今兒個,殿下倒是給老臣一個交代,給我李氏王朝一個交代!”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宋楠楚從不曾想到會有一日進入如今這樣的境地。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把兩邊的事情都做個圓滿。不曾想,他得到了顧止袁的感情卻被自己的人給逼到了絕境。


    隻是……若是讓他放棄顧止袁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左大人,我……”他剛想開口,卻又被左幸打斷。


    “殿下真以為那小皇帝對你說幾句情話就是真的了?”左幸冷笑,“那些個所謂的掏心窩子的話,但凡是個宮裏頭的人誰做不出個樣子來?”


    宋楠楚咬著下唇,他自然是知道宮裏頭的險惡的,從小也都明白著:這世間最假的便是帝王口中的情愛。但是,他願意相信顧止袁。


    “兩年前,顧氏小兒剛登記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秘密派人前往江南行刺殿下。”左幸來回走了幾下,然後回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宋楠楚,“殿下,那可是一直想要你的命的人,你可還相信他所謂的真心?”


    “行……行刺?”宋楠楚的腦袋裏有一瞬間的空白,眼珠子都直了。所謂的行刺一事,他比誰都知道的清楚。他知道他有多少次是從那把刀下險些喪命,他更知道他那一年過得是如此的心酸。


    那一年裏頭,白天尚且還好,到了夜晚那才叫折磨人。他起先在小巷子裏頭險些命喪刀下,後來不從小巷子裏走了倒是過了幾日平安。再後來,那人直接殺到家裏頭去了,幾次差點成了刀下亡魂。再再後來,最後一次的行刺正巧碰上了沈苑,替他硬生生挨了那一下,也算是險種得勝了。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能如此鍥而不舍追殺他的人就不該是什麽平凡得人,合該是個大官。但他萬萬沒想到,卻是那個人,那個最不該是的人。


    “殿下心中此刻大抵是有了想法了,老臣也不為難殿下了。”左幸上前摻起宋楠楚,“殿下要知道,在這個朝中,除了老臣再無人是殿下可以相信的人。”


    “我,我明白了。”宋楠楚點點頭,人依舊有些懵。


    “三日後,老臣希望聽到殿下的回複。”左幸見宋楠楚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頭明白那些話是起到作用了,接下來自然是等著水到渠成了的結果了。


    對於這件事情,宋楠楚很想當做什麽也不知道又或者放寬心就當做是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可是,當他第六次摔碎了手裏頭的茶杯,第四次把茶杯裏頭的茶倒在了衣服上,第九次對著喝幹了的杯子喝水……他忽然明白了,也許並不是他不在意,而是真的十分在意。


    他不明白,又或許他很明白。


    “大人……”管家重新換了個茶杯,終於忍不住開口,“若是有心事別瞞在心裏頭,說出來吧。”


    宋楠楚看了他一眼,管家咽了口口水,向後退了一步。


    “也許,你說得對。”宋楠楚點點頭,看著窗外已經月上樹梢的時辰了,“明兒個,我就去問問吧,一切,都問個明白……”


    宋洵其實並不大記得第一世的事情了,盡管還記得沈苑還記得曾經的感情,但是太多的事情都被時光的河流衝刷掉了,以至於他不記得當年是否真正得到過傾洹的感情。


    其實成為神仙以後的時光裏,他很少做夢了。九重天上日夜不分,他睡覺一般都得不到夢貘的青睞,賞他一個美夢。後來去了蜀山,更不曾說做個什麽夢了。


    如今倒好,來了這陰鷙穀第一夜親了傾洹,第二夜連夢都做上了。


    踏入夢境的一刹那,便是一切輪回的最初始。


    大概是真的忘卻得太多,所以當他踏入那禦書房之中的時候竟不覺得眼熟。但是,他看到了伏在案上認真批閱奏折的傾洹。於是,他知道了,這該是對第一世的回憶。


    他走到顧止袁身邊坐下,伸手碰了碰顧止袁,顧止袁卻不理睬。於是,剛開始還覺得萬分有趣得事情不過片刻,卻覺得十分無趣。


    他站起身,想出去看看,看看三百年前的東西。誰知剛站起來,還不曾動一下,門就推開了,進來的自然是他自己。


    宋洵歪著腦袋看著三百年前的自己,越看越覺得萬分美貌,是旁的人比不上的貌美。


    “顧止袁。”他看著‘自己’開口,覺得有些詭異。


    “恩?”顧止袁應答。


    宋洵看著兩個互相對視著的人,半響之後猛地捂住臉。忽然發現,三百年前的他們似乎有過一段感情。是了,肯定的,因為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人的視線如此熱烈地膠著著,可不是有什麽奸情之類的?


    可是說奸情似乎過分了一些……


    再也看不下去,他猛地從屋子裏頭逃了出去。


    畫麵一轉,他看到了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黃色的鳳袍,金色的鳳冠,精致的妝容。印象裏這個該是蓮愫了。


    但是仔細瞧瞧,宋洵總覺得眼前的這個尊貴的女子和蓮愫並不是很像,硬要說像的話也隻是周身的氣質或是臉型。


    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宋洵覺得萬分驚奇。


    三世三百年,他和傾洹的臉不曾變過,可蓮愫卻不同。仔細想想第二世的穆執似乎也和蓮愫並沒有很像。蓮愫現在的臉是她第三世的臉,也就是說蓮愫三世三個模樣……


    這,果真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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