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上的線條手感凹凸不平。


    如姒將它撚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摩挲著,一時間思緒難平。


    她知道北夷的老左賢王,也就是拓跋明睿的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分批想大衍朝秘密滲透了許多細作。那些人年齡長幼不同,安插的位置也不一。有些背井離鄉時,尚還隻是孩童。有些隱藏市井街頭,毫不起眼。有些十數年潛伏,如今可能身居要職。


    這些人互相不知曉彼此身份,隻攜帶一枚刻有狼頭的烏金石作為信物。若無命令,便蟄伏不動。如有需要,他們或是單獨執行命令,或是憑著信物去尋找指定好的聯絡之人。


    這樣一來,一旦其中有人泄露身份,便不會殃及其他。隻不過如此縝密的方式,也同樣有著弊端。這些潛伏下來的細作彼此不相識,也就是說萬一有人被抓,在嚴刑拷問之下將自己所知的秘密說出。那麽對方隻需要將其滅口,在取得他身上的烏金石信物,便能夠取而代之,反滲到他們之中。


    而如姒現在擔心的,就是來送飯這人的身份,是否可靠。


    原本秦穆背棄約定,將她幽禁在此,就已經令她生疑。現在又忽然出現了這麽一個人。實在不得不令她思慮過多。而且她強行離開北夷,等於是想拓跋明睿宣告:兩人再無牽連。他雖在她臨走時將信物強行塞給了她,讓她以備不時之需。可如姒實在想不通,會有什麽事情,能讓拓跋明睿動用秘密潛伏的細作,來主動聯係她。


    更何況那人今日透露了身份,卻又不發一言。


    “唉——”幽幽地歎息聲回蕩在空曠的牢中。


    如姒用力握了握那枚石子,將它小心收入懷中。她相信那人的目的絕對不是就這麽一言不發的在她麵前晃悠一圈,暴露一下自己的身份。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北夷細作,總歸有其它目的。她如今的牽掛就隻剩下阿竹小姐,倒不如靜觀其變。


    想到這裏,她漸漸地將情緒平複下來。


    誰知剛剛鬆了口氣,心髒便驟然一陣灼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就要爆裂開來。


    …………


    山中夜風清涼,偶爾遠處傳來幾聲怪異的啼叫聲。也不知是來自何種鳥類。


    殷笑垂著胳膊,將火把貼近水麵,一路沿著岸邊緩慢地逆流行走。卻再也沒發現水中其它地方有什麽異常之處。


    溪流蜿蜒曲折,兩端延伸到無盡的黑暗之中,像是沒有盡頭。


    就這麽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殷笑終於長歎一聲,停下了腳步。她轉頭看了眼一直靜默無聲跟在自己身後的秦穆,卻見他微皺著濃眉,似乎若有所思。


    殷笑鼓了鼓腮幫子,抬腳踢飛一顆石子正好打在他的小腿上。


    秦穆回過神來,轉眸看向她。


    “找到了麽?”


    “你想什麽呢?”


    兩人同時開口,一男一女的聲音交疊在一起,竟如和弦般,有種異樣的動聽。


    “你想什麽呢?魂都丟了。”殷笑又問了一遍,說話間將火把換到左手,活動了兩下酸痛的肩膀。


    秦穆漆黑的眸子微眯了眯,低低地吐出四個字,“在想巫薑。”


    殷笑烏溜溜地大眼睛轉了兩圈兒,“你在想他為何要這麽做?”


    秦穆低低地“嗯”了聲,然後定定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有些猶豫道:“笑笑,你真的確定,這場瘟疫是巫薑人為之禍?”


    “確定……吧。”殷笑將火把塞到了他的手裏,抻著胳膊活動了一下全身關節後,才說道:“其實我也不能太確定,但是我好像記得師父的一本手劄中記載過一種邪法。就是以合適的人作為母體,將極陰之氣引入其身體之中,待到飼養成熟後,便令母體橫死。然後將其引出屍體,附於蠱蟲之上,以血喂養三日。這邪法就算是成了。”


    秦穆不由眉頭更緊,“那蠱蟲能傳播瘟疫?”


    “沒錯,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蠱蟲其實就是瘟疫的源頭。”殷笑屈指敲了敲太陽穴,思忖一下才繼續道:“其實對於用來飼養的陰氣,是有要求的。天地沌開時便分曉陰陽,所以自然存在的陰氣不行。必須要後天匯聚的,而且還要混雜人的感情執念。說穿了,就是要找那種氣場不好,又死過人的地方收集。如果死的人是火燒死的,成熟的蠱蟲就要燒成灰,隨風而散。如果是水淹死的,就直接將蠱蟲投入水中。橫死的,就要再融以鮮血。”


    大約是和殷笑一起久了的緣故,秦穆聽著她的話,竟也能自動領會更深層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說,這些村民其實感染的並非瘟疫,是沾染了陰氣。而他們體內,還有著溪中的陰氣,和你之前在白雨馨身體中所感受到的,是同一種。”


    殷笑點頭,表示肯定。


    秦穆麵色越發凝重,“若是照你所言,那麽當時我們在湘湖上遇險,也是巫薑所為。”


    殷笑輕咬了咬下唇,短暫的遲疑後將之前存在心中的一些事全部開誠布公,“我這些日子在牢中想了很多,也想起了很多。我起初一直以為,巫薑選中白雨馨,是因為她和我們兩人都有關係。在她身體內植入湘湖的陰氣,也是為了攪亂她的神智,方便控製,甚至是為了哪一晚和我對峙時移魂進入她的身體更加容易。但現在看來,他是做了一舉三得的買賣。除去前兩樣之外,他還順便養了蠱。而且……”


    說到這裏,她稍稍停頓了一瞬。


    “而且,如今我仔細想來,那晚他雖然下手凶狠,但好像並非想要我的性命。另外還有件事,讓我始終難以釋懷。”


    “什麽事?”秦穆出聲問了一句。


    殷笑細眉微蹙,凝神回憶著什麽,“那晚他掐住我脖子的時候,說了一句‘不可能’,言辭間十分的驚駭震撼。那一瞬他情緒波動激烈,我隱約捕捉到了他內心的想法。之前不太肯定,這幾天仔細琢磨,覺得應該沒錯,他應該是在尋找什麽東西,而那個東西和我密切相關。至於是什麽,我就不知道了。或許能找出他想要的是什麽,也就知道了他所作所為的緣由。”她搖頭歎了口氣,抬眸看向他,“你呢?你剛剛想到了什麽?”


    秦穆看她一眼,轉頭將視線放向遠處的黑暗,“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言,我在想巫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殷笑思緒一動,敏銳地捕捉到什麽,“你覺得他目的不單純?”


    秦穆說道:“巫氏一族號稱隱世修行,不問俗世,可據我所知,他們這些年來,卻憑借自身異能,替不少朝中皇親朝臣,以及江湖名門排憂祈福。就連我都未能免俗。”


    殷笑聞言知意,感歎了一句,“替人辦事,哪能不討人情。人情多了,欠情的還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恐怕就不得不讓人多聯想幾分了。”


    “的確。”秦穆眸光深邃,語氣輕淡,“最讓我費解的是,巫薑同時和老六還有太子都有聯係。”


    “啊!”殷笑突然叫了聲,“難不成他想把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兩個皇子幹掉,自己做皇帝?”


    秦穆瞥她一眼,頗有些無奈,“笑笑,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何時能稍微收斂一些。”


    “嗬嗬……”殷笑幹笑了兩聲,“氣氛這麽緊張,我開個玩笑嘛。”


    秦穆一陣無語。默然了片刻繼續說道:“巫薑應該沒有那個野心自己做皇帝,但他定然是有自己的籌謀。曆朝曆代,都有號稱與世無爭的高人,實際上卻結交朝廷重臣。但隻要他們不玩弄權術,左右朝局,倒也無妨。起先巫薑如此,我也未曾多想。可現在看來,我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那你覺得,他是哪一方的人?太子還是六皇子?”殷笑問道。


    秦穆緩緩搖頭,“不知道。”


    殷笑垂下腦袋,忽然發現腳邊有塊小石子長得很可愛。她一邊蹲下身將它撿起,一邊說道:“巫薑這人性格刻板,天資稍欠,又嫉妒心極強,患得患失。我倒是覺得,他兩頭堵的可能性更大。”


    秦穆轉頭看她,神情中露出驚愕之色,“你很了解他?”


    “啊?!”殷笑卻是一愣。她還蹲在地上,仰頭看著他,目光迷茫,“我剛剛說了什麽?”


    秦穆對她這種狀態習以為常,平靜地將她的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殷笑歪著頭想了想,這次倒是對自己說的話頗有印象。她也沒多做解釋,隻拄著腿起身,結束了這個話題,“不管了,是黃鼠狼總會偷雞的。先把這瘟疫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秦穆麵色微動,“你能解決?”


    殷笑抻了抻額前的劉海,“已經發病的村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建議你找靈慧道長想想辦法。不過我倒是知道怎麽杜絕這源頭。”說著,她提起裙擺,轉身沿著溪邊跑出了百十來步。


    那是她和秦穆第一次來時停留的地方。


    殷笑停下腳步,彎腰湊近溪水看了看,發現那團線一樣糾結纏繞的東西還在。


    “我腦袋裏有過這樣的片段,好像我的血,能克製巫氏一族的蠱。”她簡單解釋了一句。然後從頭上拔下銀簪,咬牙在自己的指尖上一劃。


    這一下劃得太狠,鮮紅色的血珠頓時洶湧迸現,沿著指骨滴落下去。


    血珠入水的一瞬間,溪水頃刻沸騰。水麵上白色泡沫翻滾,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殷笑也未料到是這樣的情形,嚇得急忙往後退了一步。


    溪水翻騰間,哀鳴哭嚎之聲驟起,刺得她耳膜發痛。


    殷笑還來不及捂住耳朵,一陣陰風突然從溪麵騰起,兜頭撲麵而來。將她籠罩其中。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覺得通體冰冷刺骨,腦中突然空白。


    …………


    湖畔燈火通明的高閣中,窗前的竹風鈴突然碰撞旋轉。


    端坐於矮幾後麵的人倏地睜開雙目,眸光陰冷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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