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嘣”一聲脆響,是秦玨手中的青瓷茶杯碎裂成了幾瓣。瓷片鋒利的刃口劃破了他的手指,殷紅的鮮血混著褐色的茶水順著指縫流下,滴落在桌上,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秦穆對此仿若不見,唇角微勾仍舊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母親和白貴妃同時進宮,卻先她幾年有了身孕。白貴妃失子後,何充容的身體便也一天不如一天。是不是太過巧合?你或許不知道,白貴妃當年曾經向皇兄湊請,想要將你過繼到宮中。何充容生下你方才晉封為才人,至死也不過是個三品充容。阿玨,就算你母親走時,你年紀尚小,還不懂事。可身為人子,你心裏就不難受。”


    秦玨抿唇不語,麵色卻已略見了幾分蒼白。


    秦穆低頭整了整衣袖,“白崇文前些日子求巫家占卜過,白貴妃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個皇子。阿玨,你不必來試探我的態度。我也不和你掖著藏著,我不喜黨爭,不涉奪嫡,但一切都有個前提:坐這大衍朝江山的人,姓秦。可若是有人妄想讓大衍朝姓白,或是姓王……嗬……”他冷笑一聲,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出口。然後放下茶杯,起身離開了偏殿禪房。


    屋外陽光正好。


    前殿這時響起鍾聲,法、會已經結束。


    秦穆走到院子中間,轉眸看向玄琦,“殷笑呢?”


    玄琦微微垂首,恭敬地答道:“殷姑娘去後殿了。”


    然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青鋒突然氣喘籲籲地衝入院中,額頭汗濕、麵色惶恐,“王爺!殷……殷姑娘不見了!”


    …………


    厚重的灰塵飛散到空氣中,嗆得人喘不過氣。


    殷笑連續打了數個噴嚏,又咳嗽了半天,方才稍稍平穩下來。


    她揉著依舊發癢的鼻子轉頭四顧,愕然發現自己此刻正身處一間古舊的禪房之中。房內空間寬敞,擺設簡單,四處都落著厚厚的灰塵,顯然有些年頭無人踏足。


    一刻鍾之前她還在淩雲觀後殿,看著靈慧道長祖師爺的牌位發呆。當時殿中煙火嫋嫋,熏得她眼睛一陣酸一陣辣,止不住簌簌流淚。


    然後就在淚水朦朧間,她看見自己周圍的景物忽然扭曲了。再然後,在青鋒焦急的叫喊聲中,她摔了一跤,直接摔到了這間屋子裏。


    脖頸上忽然傳來一陣灼人的溫度。


    殷笑被燙的打了個激靈,急忙從衣領中將那枚銀戒扯了出來。戒身正散發出微弱的紅光,閃閃爍爍像是快要燃盡的火苗。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冷卻下來,回歸平靜。


    殷笑將它握在手心,並沒有感應到什麽特殊的東西。便重新塞回衣領,拄著腿站了起來。隨後大步走到門口,伸手在門板上用力推拉了幾下。


    房門發出陳舊的響動,卻並沒有開,應該是被人從外麵鎖住了。轉身再去推窗子,同樣也是紋絲不動。


    “臥槽!”殷笑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彎下腰,順著已經窗紙破掉的孔洞往外看去,隻見山路蜿蜒曲折,樹木鬱鬱蔥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地方。


    她掄起拳頭,煩躁地在窗框上砸了兩下。然後往後退開幾步,指間結印翻飛,一道刺眼的白色光球流星般劃過,砸在了窗上。


    “哐當”一聲巨響後,整扇窗子都從牆體上脫離下去。


    屋內光線驟涼,視野瞬間開闊。


    柔和的風灌入進來,吹過她的臉頰,說不出的舒服愜意。


    殷笑舒心地歎了口氣,擼起袖子正準備跳窗離開,視線卻忽然被桌案上的一幅畫吸引。那是一幅水墨風景,線條並未因為時間而褪色。即便年深日久,即便上麵落了厚厚的灰塵,也仍舊清晰可見。


    她不自覺地朝那裏走了過去,越是靠近,心跳便越是跳的飛快。


    殷笑呼吸微蹙,身體隱隱顫抖……這上麵的風景,不正是她在幾次在夢中身臨的竹樓麽!


    …………


    淩雲觀當年由靈慧道長的師祖創建,到如今已有百餘年曆史。來此進香的達官顯貴,皇親國戚,也可以說數不勝數。


    可今天大概是它創建以來,最熱鬧的一天。


    山下被虎賁營的衛士團團包圍,觀中香客全部被集中到了大殿之內不許離開。所有道士不論長幼全部出動,連同烏衣衛和禁軍一起,在搜尋著什麽人。


    靈慧道長一身精致繁複的道袍,在禪房中反複搖著古樸的卦錢,卻始終不得要領。


    一個時辰前,青鋒眼睜睜地看著殷笑在自己麵前消失不見。


    淩雲觀的後殿中,供奉的都是師門先祖。當時兩個人站在一溜的牌位和畫像前,他就感覺殷笑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


    她一直看著其中一幅畫像發呆,眼中淚水還不斷簌簌落下。


    他本來想要裝作沒看到,但許久也不見她平複下來,總歸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然後,就在他準備上前去勸慰幾句的時候,情況卻突然發生了變化。


    空氣像是湖水一樣,旋轉出一道道波紋。她周圍的景物在扭曲中出現了變化,不再是殿中的樣子,而是變成了另一處。


    他驚駭地頓在原地,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來。等到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身影已經開始模糊。而他隻來得及喊了一聲,她便已經消失不見。


    青鋒十來歲起就跟在秦穆身邊,這麽多年隨他征戰沙場,也經曆過無數險情。可是從未像此刻這般震撼。


    他懵在那裏手足無措了片刻,之後便使出渾身解數衝回偏殿,去找秦穆。


    秦穆乍一聽見青鋒的稟報時,也錯愕了一瞬。


    但隨即便平複下來。


    畢竟殷笑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他甚至還和她一起經曆過。


    隻不過平靜之後,他又控製不住的開始擔憂。擔憂殷笑這一次,是不是被帶到了一些莫名其妙地地方。若是去了村莊城鎮倒還好些,若是去了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甚至懸崖絕壁。如果真的是那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於是他緊急將城內禁軍和京郊虎賁營調到這裏,又讓玄琦硬是把正在廣布功德的靈慧道長從前殿扯了過來。開始想盡各種辦法搜查殷笑的蹤跡。


    隻是差不多一個時辰過去了,卻沒有半點消息。


    這讓秦穆隱隱懷疑,自己最擔心的狀況可能發生了。


    他修長的手指反複摩挲著那塊曾經被殷笑偷走的玉瓏令,正猶豫著是否要調動暗影,同時再向各州府廣發畫影圖形尋找殷笑蹤跡的時候,靈慧道長突然風一樣匆忙而至。


    “王爺,西……西南!卦象顯示,那小丫頭在西南!”


    秦穆神情一動,緊接著又皺起濃眉,“西南何處?”


    “呃……”靈慧道長瞠目結舌,“具體不知。”


    “哢吧”一聲脆響,秦穆硬生生將檀木靠椅的扶手掰斷。碎成幾塊的木片在他掌中撚成齏粉,簌簌落下。


    …………


    這間不知是什麽地方屋子一共兩進。


    外間是主人平日裏活動待客隻用,北邊牆上還有個小門,後門是間麵積不大的臥室。一榻一櫃,同樣擺設簡潔。


    殷笑忍著厚重的灰塵,毫不客氣地翻箱倒櫃。不大會兒的功夫,就已經將兩間屋子都翻了個底朝上。


    屋內的東西不多,但卻一應俱全。


    她覺得這裏的主人應該不是換了住處,故意將此處廢棄。而更像是忽然又是外出,然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裏間臥室的櫃子有兩件灰色道袍,大約因為年月太久的緣故。她剛拎在手中,衣服就碎了成了的破布。除此之外,上層還放了幾軸畫卷。


    殷笑吸取了方才的教訓,這次展開的時候,格外的小心翼翼。


    不過畫卷的紙張似乎經過特殊處理。並沒有想衣服那般脆弱。雖然看上去有些發黃,但裏麵的內容卻並未受損。


    畫卷一共十二軸。


    前麵十一軸全部都是風景。每一軸上都各具特色,應該是不同的地方。有些殷笑看上去覺得略微熟悉,有些則完全陌生。


    展開最後一幅的時候,殷笑再一次驚呆了。


    那是一幅畫像,同前麵幾幅水墨寫意不同,而是色彩豔麗,線條繁複的工筆。畫上少女黑發如瀑,白衣若仙。迎風佇立在竹樓前,微閉著雙目,神情愜意。那五官眉眼……竟然和她一模一樣。


    殷笑呼吸停滯,心髒驟然緊縮,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破土而出。沒有任何理由,她卻可以肯定,這幅畫和其它那些,並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一寸寸地仔細逡巡著,並沒有找到任何題跋文字。不由有些失望。


    一滴水珠這時落在畫卷角落上,她一驚,急忙用袖子輕輕占拭。這才感覺到臉頰上一陣冰冷濕濡,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淚水。


    她吸了吸鼻子,胡亂擦了擦臉。小心地將那幅畫像重新卷起,單獨放在了一邊。


    衣櫃角落裏還有一隻紅木匣子。


    拿出來打開一看,裏麵是本羊皮手劄。殷笑將它取出翻開,入目第一行便倒吸一口涼氣:


    戌寅年三月春,吾於東南山中遇險,幸得恩公殷笑出手相助……


    戌寅年三月,那是……一百多年前啊!


    戌寅年陽曆上是公元618年,也是唐朝建朝那一年。這裏把時間定在那時候,架空文,請勿考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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