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淩雲觀的石階一共兩百八十五級。


    據說這個數字,是當年靈慧道長的師父根據易經八卦推演得出後,特意修建的。


    於是殷笑一邊往上爬,一邊在心裏將靈慧道長的師父罵了八百遍。石階上不能騎馬,隻能靠兩條腿前行。


    眼看著還剩下一小半距離的時候,她一屁股坐在路邊石階上,終於徹底告慫。好像自從徐家村之後,她的體力大不如從前了。以前別說是爬這麽幾級台階上半山腰,就是一口氣跑上山頂都不在話下。


    秦穆麵不改色地站在一旁,等著她差不多重新喘勻了氣,他往前跨出一步,背對著她緩緩蹲了下來。


    殷笑看著眼前的背影,不由怔了怔,“你也累啦?”要不幹嗎也蹲下了。


    秦穆微偏過頭,側目瞥她,“上來。”


    “哈?!”殷笑驚愕瞠目,一時竟沒明白他的意思。


    同樣駭然的還有青鋒和玄琦。前者嘴唇合動,明顯想要說些什麽,卻在秦穆銳利的眼風掃視下住了聲兒。


    “上來。”見她呆坐在那裏許久沒有動作,秦穆又重複一遍。


    殷笑總算反應過來,秦穆這是要背她。她眨巴著眼睛猶豫了極短的一瞬,隨即便伸兩條小細胳膊環抱住他的脖子,不客氣地趴了上去。


    秦穆的脊背寬闊結實,熾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遞過來,熨燙得她一陣失神。殷笑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歎息,埋首在他的肩膀上。


    石階上來往香客絡繹不絕。


    不少行人朝著他們紛紛側目。


    秦穆旁若無人,每一步都走的極其緩慢穩健。


    殷笑閉著眼睛,感受著微弱的顛簸。還剩最後幾級台階的時候,慢吞吞地開了口,“秦穆,我考慮好了。”


    她的聲音輕,可他還是清楚地聽見了。


    秦穆腳下步伐頓住。他呼吸一窒,驚詫期待的同時,又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絲緊張和慌亂。那是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縱使在戰場上麵對千軍萬馬,身臨險境時,也未曾如此。


    他靜靜地等待著她宣布結果,可她卻突然沒了下文。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熬不下去,主動催促,“考慮的結果呢?”低沉的聲音略微黯啞,聲線明顯有些緊繃。


    “我可以嫁給你啊!”她語氣輕飄飄地,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卻仍舊讓他不受控製的一陣雀躍。


    “但是……”她驀地話音一轉,“要等我找到師父的才行。”


    聞言,秦穆當即皺了眉。


    等她找到師父的?!


    這和壓根兒沒答應有什麽區別!


    連暗影都找不到蛛絲馬跡,他現在都懷疑殷笑那所謂的師父,到底還在不在人世。等她找到師父,那他真的可以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我不同意。”


    “為什麽啊?!”殷笑倏地抬起頭,音量也微微提高。


    秦穆薄唇微抿,默然不語。他早就發現了,對於殷笑來說,她那個下落不明的師父完全就是她的逆鱗。碰不得,摸不得。說不好就要炸。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她:你師父可能已經死了,你一輩子也找不到他了!


    “秦穆!”殷笑有點兒急了,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想娶我是認真的麽?”


    他不答反問,“那你是認真考慮的麽?”


    殷笑蹙起了細眉,“我當然是認真的!”


    “那我明天就遞折子上去,等皇兄過完壽誕,我們兩個就完婚。反正我們兩個成親也不耽誤你找師父。”


    殷笑驚愕不已,“可是不找到師父,你去和誰提親納彩啊?!”


    秦穆不由一愣。這的確是他沒有考慮過的問題。殷笑隻身一人,沒有長輩。要成親的話,有些事情,的確無法按照禮數來完成。


    不過禮數這個東西,他好像從來就沒放在心上過。他娶得是殷笑,又不是她師父,隻要她點頭就行。和誰提親和誰納彩,有什麽重要。


    不過她當真在乎的話,他若是不按照俗禮,又會不會讓殷笑覺得自己對她不夠重視?畢竟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成親嫁人是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事情。


    秦穆心頭一陣糾結猶豫。


    他猛然間發現,自從遇見殷笑之後,就總是時不時地體會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他濃眉緊鎖,正猶豫著不知該說些什麽,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從石階頂端傳了過來。


    “小皇叔?!”


    秦穆聞聲轉頭,正對上一雙充滿驚愕的眸子,“老六……你怎麽也來了?”


    “年初許了個願,侄兒今日是來還願的。”


    …………


    淩雲觀的法、會隻從午時過半開始。結束之後,觀眾道士會向進香的香客廣布齋飯。


    淩雲觀的齋飯很不錯,食材新鮮,味道可口。但對於殷笑來說,素就是素,做的再美味,再花心思。它也比不過肉。


    於是簡單的嚐了兩口之後,她便不再動筷。


    淩雲觀的香火雖旺,建築卻並不算奢華恢弘。


    偏殿的光線有些暗,再加上縈繞在鼻端的香燭之氣,總叫她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尤其是對麵還坐了個陌生人,時不時地掃上她一眼。


    秦穆並沒有給兩人互相介紹。可殷笑聽著他們的對話,也猜出這陌生人的身份,大約就是當今聖上的第六子……安王,秦玨。


    秦玨看她的時候,殷笑順便也觀察了一下對方。她發現這位安王的樣貌也很英俊。她沒有見過大衍朝的皇帝是何模樣。但是和秦穆比起來,這叔侄二人倒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無論是五官樣貌,還是舉手投足間的氣場。


    兩人一直聊著些無關緊要又十分無聊的事情,時間久了,聽得人昏昏欲睡。


    殷笑打完第六個嗬欠的時候,秦穆也受了她的感染,掩唇打了個嗬欠。他從青鋒手裏拿過一包點心塞給她,又揉了揉殷笑頭頂,“殿前的法、會很熱鬧,你也去看看。”


    殷笑明白他這是有心攆人,也不耽誤。“哦”了一聲,便起身離開。候立在一旁的青鋒見狀,不等人吩咐,便主動跟了上去。


    秦穆側目,瞥了玄琦一眼。後者馬上會意,施了一禮後,跟著一起離開。


    秦玨見狀,也衝著自己身後的隨從擺了擺手,“你們也去外麵等著吧。”


    頃刻間,殿內的人走了個幹淨。


    秦玨拎起桌上的茶壺,給秦穆麵前的茶杯填滿,終於主動開了口,“坊間傳聞:這半年來,小皇叔身邊一直形影不離地帶了個女子,想必就是剛才那位姑娘了。”


    秦穆低哼,“原來我的私事,一直都是百姓茶餘飯後的消遣。”


    秦玨輕笑,“小皇叔多年駐守邊關,殺得北夷人不敢來犯,保我大衍朝一方安寧。自然是百姓心目中關注的英雄。而且您始終不近女色,王府中連婢女也是寥寥無幾。身邊忽然出現個舉止親密的姑娘,實在是叫人不關注都難。”


    秦穆端起茶杯呷了口,並未多說什麽。


    秦玨對他略顯冷淡的態度,倒是毫不介意,繼續含笑道:“北夷使團下午進京,我沒想到小皇叔竟然舉薦了老九去出迎。”


    秦穆笑了聲,“他不是從小就嚷嚷著要去參軍,殺得北夷人片甲不留麽。這次這麽好的機會,我這個做叔叔的,怎麽能不成全他?”


    “呃……”秦玨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小皇叔還真是想讓他去找左賢王的麻煩?他那個莽撞的性子,萬一真的惹出……”


    “他沒那個本事。”秦穆不慍不火地將他打斷,“拓跋明睿要是能讓他惹到,也不配和我周旋這麽多年,分不出勝負了。”說著,他話鋒一轉,“我來的路上就聽說白貴妃有孕了,現在如何?”


    秦玨略顯擔憂地歎了口氣,“胎像不穩。”


    秦穆勾了勾唇角,“她這個孩子來的倒是不容易。”語氣中諷刺意味十足,卻不知道究竟是針對誰。


    秦玨麵色不變,對他的話讚同道:“貴妃娘娘自從那年滑胎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大硬朗。本以為子嗣無望,沒想到竟然忽然有孕。父皇老來得子,果真上天庇佑我大衍,庇佑我秦氏。”


    “嗬嗬……”秦穆聽著他的話,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阿玨……”他語帶歎息,隱隱流露出一分長輩對晚輩的愛護之意,“若是我沒記錯,你生母當年是和白貴妃同時入宮的。可惜一個紅顏薄命早早而去,一個一人之下,享盡榮華”


    秦玨猝不及防,明顯未料到他忽然提及此事。


    秦穆繼續不動聲色道:“當年皇兄十分喜歡和何才人,若是她如今尚在的話,想必也是尊榮加身。”


    秦玨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用力,語氣卻還平穩,“母親出身低微,即便尚還在世。也恐怕難以位分尊榮。”


    “後宮中妃嬪得寵,家世其一,容貌性情其一,子嗣其一。就算何充容出身不高,可你如今爭氣,她自然也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秦玨垂眸,麵上出現哀戚之色,“母親她福薄。”


    “哈……”秦穆搖頭朗笑,下一瞬目光倏地冰冷淩厲,“有福之人不入宮牆。阿玨,其實你心裏早就有所懷疑,你母親去的早,不是福薄福厚的問題,而是遭了白家人的暗算!”


    忘記九皇子是哪一個的人,就是第一卷裏,發現少女被拐案,讓人差點兒打慘的傻子翼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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