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量不大不小,語氣也十分正常。隻是音色略微有點嘶啞。


    秦穆聞聲怔了怔,繼而看著她白淨的側臉,緩緩眯起了眸子,“你耳朵好了?”


    呃……殷笑眼皮突突地跳了兩下。剛剛她腦子一片混亂,不自覺間就忘記自己還是耳聾人士,開了口。


    再裝是裝不下去了。


    她轉頭看向他。臉上的表情由茫然到興奮,過度得十分恰到好處,“啊!真的,我耳朵能聽見了!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秦穆仍舊審視地看著她,“什麽時候能聽見的?”


    “啊?”殷笑裝傻充愣。


    他眉頭鎖的越發緊,“早上的話你也聽見了?”


    “什麽早上的話?”她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


    “沒什麽。”秦穆眸色複雜地看她一眼,轉身繼續前行。等在一旁的人見兩人說完了悄悄話,及時的寒暄了起來。


    殷笑看著他的寬闊的背影,並沒有立刻跟上去。她站在原地噓了口氣,耳中聽見腳步聲自身後漸近。


    那氣息……是白冉。


    一隻自她身側伸出,捏住細長的竹葉,輕輕捋了捋。


    “這是鳳尾竹。”熟悉的聲音響起,溫和低緩,同她記憶中的沒有半點分別。


    殷笑偏頭看他,“你知道?”


    白冉垂眸,和她目光相碰,“這種竹子原產於南疆。太祖南征時,逐漸輾轉移植到中原一帶。永州的氣候,其實並不適合它們生長。沒想到這裏的,長得倒還不錯。”


    殷笑沒說話。這種竹子她見過,就在那所她時常在環境中光顧的竹樓後麵,長滿了一大片。


    “你還好麽?”他勾起唇,衝她笑了笑,眸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無處言說。


    “還好。”殷笑被看的不自在,於是往旁邊退開一步,和他拉開段距離。然後開開心心地衝著他笑,“這個問題……你前幾天才問過我吧!”


    “嗯。”白冉笑著點頭。可是還想親口再問一遍。“殷笑,對不起。”


    “哈?”突如其來地道歉讓她驚愕又迷惑,“你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你托我幫你找師父。可小半年多過去了,我卻半點線索都沒能找到。”


    殷笑頓時鬆了口氣,“就這件事啊!”她大度地擺了擺手,“沒關係,秦王……暉王殿下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還號稱無所不知,情報天下第一呢!”


    “你把找師父的事情告訴了暉王?”白冉詫異,心頭一時滋味萬千。雖然開始時隻是一場交易,但後來他一直覺得這件事事情,算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一點小秘密。她下山後孑然一身,無依無靠,願意求助托付與他,是代表這一種信任。原來在她心中,他已經不是那個唯一值得信賴可以尋求幫助的人了。


    見他失神不語,殷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了?幹嘛忽然發呆?”


    “沒什麽。”白冉回過神來,衝她笑了笑,正要再說些什麽。青鋒的聲音已經從旁邊插了進來……


    “殷姑娘,外麵風大。王爺怕你一不小心讓不幹淨的東西眯了眼睛,叫我來尋你回去!”


    …………


    任長遠的宴席是男女分開安排的。


    秦穆等人在前廳正堂。而白雨馨和殷笑,則被引領到一處花廳中。這別院之中沒有女眷出麵作陪,便遣了內院的管事嬤嬤去小心伺候。


    那花廳鄰水而建,窗外景色怡然雅致,樹下還有秋千,到的確是一處適合姑娘家玩樂說話的地方。


    隻不過眼下這兩位姑娘,根本不可能一起玩樂聊天。最後就成了一個嘴不停的吃,一個看著風卷殘雲般掃蕩的人目瞪口呆。


    殷笑隻要有吃的東西,其它都是浮雲。


    白雨馨在這別院裏借住了幾日,和一些下人們也算是熟絡。實在無趣,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旁的下人們聊了起來。


    然後聊著聊著,便有活絡的婢女出了點子,說是玩些有彩頭的遊戲。


    白雨馨沒同意,卻也沒反對。那管事嬤嬤便作主,吩咐人拿了骰子還有牌九之類的玩具過來。


    殷笑這時剛好吃飽喝足。正拿著侍女遞來的帕子胡亂擦嘴。


    管事嬤嬤是個精明伶俐的人,立刻也邀她入局,“姑娘吃飽了,不如和我們一起消遣吧。”


    殷笑掃了眼那幾樣東西,搖頭,“你們玩兒吧!”


    “一起吧。”白雨馨這時也柔柔地開了口,“你若是不會。我可以教你。”


    “我不喜歡玩這些。”殷笑仍是拒絕。除了骰子,她的確什麽都不會。但是不妨礙她一開始就知道最終結果。


    “挺有意思的……”白雨馨還要在勸,她卻已經站了起來。


    “我出去走走,消消食。你們自便,不用管我。”後麵那句話是衝著管事嬤嬤說的。


    “誒?”白雨馨眼見著她一腳跨出門,也跟著起了身,“你要去找暉王殿下?他們既然把我們支開,想必是有要事商談,你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殷笑轉過頭,忽然衝她咧嘴一笑,“我不找他啊!”說完一個箭步躥出老遠,三兩步便跑的不見了人影。


    花廳裏前堂不遠。


    殷笑沒跑出幾步,就聽見男人爽朗的笑聲和著悠揚的絲竹之音傳了過來。


    然後明知道在別人家隨意亂竄不太好,但短暫地猶豫了一瞬後,她還是隨便找了個方向奔了過去。


    石子路蜿蜒曲折,像是通往後院。


    殷笑在上麵走的久了,感覺有些硌腳。左右四顧,見桃林深處有所小涼亭,便鑽進樹叢間朝那裏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才發現裏麵已經有了主人。


    一身天青色廣袖衣衫,剛剛被掩映在綠葉之後,並不明顯。那人明顯在失神想著什麽,連有人靠近也未曾發現。


    直到殷笑輕手輕腳的靠近,在他肩膀上拍了下,“白冉!”


    被叫的人回過神,見來人是她,笑了出來,“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那你呢?”她不答反問,“我剛剛路過前堂,聽裏麵說說笑笑的,你怎麽不一起?”


    “昨晚打坐是岔了氣,沒睡好。剛剛喝了兩杯酒,覺得頭暈。就出來吹吹風。”白冉說著在石桌邊坐了下來,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對麵的位置。


    殷笑卻並沒有落座,而是往後一仰,靠在了涼亭欄杆上。她歪著頭,打量了白冉一會兒。見他氣色的確不佳。


    她想了想,問道:“秦穆那個小心眼的王八,是不是為難你了?”


    白冉因著她的用詞一陣愕然。隨即皺起了眉頭,半是好笑半是不讚同道:“殷姑娘,就算你心中暉王殿下有怨言。也不要這麽明目張膽宣之於口。若是被他聽見你這樣叫他……”


    “他已經知道了。”殷笑打斷他,一臉不甚在意的模樣。


    白冉再次愕然。緊接著心頭五味陳雜。秦穆對她的縱容,似乎比他想象地,還要多。他看了她片刻,抿唇不語。


    殷笑也同樣在看他,“你有心事啊?”她總覺得這次重逢,白冉有些和以前不太一樣。可具體是哪裏,又說不清楚。大概是許久不見,彼此陌生了吧。其實原本也沒有多深的感情。


    “嗯。”白冉微微點頭,順著她的話道:“鑒天司有件案子略微棘手,一直毫無頭緒。這幾天都在想這件事。”


    她“哦”了一聲,識趣地沒再多問。


    白冉轉移話題道:“雨馨……就是剛剛和你一起那個姑娘,是我叔父家的堂妹。”


    “她叫白雨馨啊。名字倒是不錯。”殷笑眼珠轉了轉,她之前耳朵聽不見。雖然一起吃過頓午飯,但還真不知道她叫什麽,究竟是什麽人。


    白冉笑了笑,“永州刺史有些政務要說,的確不方便外人在。不過我的確沒想到,鎮南候會把你們兩個單獨安排在一起。”


    “把我們安排在一起怎麽了?”殷笑反問一句。


    “沒什麽。就是怕你受不了她的小姐脾氣。”白冉站起身,伸手衝台階方向做了個延請的動作,“這位姑娘蕙質蘭心,國色天香,不知在下課有幸邀請您一同走走?”說完,自己先忍不住輕聲笑出聲來。


    那一瞬間,他英俊的麵容變得柔和明朗。像是又回到了數月前的安陽府。


    “好啊!”殷笑也跟著咧開嘴,綻放出一個笑容。然後,還不等她邁步,一道啜泣的女聲便傳入耳中。


    帶著說不出的悲傷和絕望……


    “暉王殿下,你當真就厭惡我到連正眼多不願意看上一下麽?”


    這聲音,好像是白雨馨。


    “怎麽了?”見她忽然停住,白冉不由奇怪。


    “你沒聽到?”殷笑訝異。


    白冉茫然搖頭。


    原來是在常人聽不到的地方。


    她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回憶了一下聲音來源的方位。一邊往那邊去,一邊豎著耳朵聽聲兒。白冉不明所以,隻好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男人的聲音始終沒有響起,隻有白雨馨一個人抽抽噎噎。


    “從十三歲見你第一麵開始。十年,整整十年!我到現在還是忘不了你!”


    “秦穆,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麽?就算是石頭,我揣在懷裏每日捂著,也能捂熱乎了!可你呢?”


    “你明知我當初隻是耍性子,想激你一激。你為什麽就不能說句挽留的話?”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一場,你怎麽能如此絕情?”


    殷笑步子一重,“哢吧”一聲踩斷一截枯枝。


    原來秦穆的前王妃,就是白冉的堂妹白雨馨啊!


    她就說嘛,哪裏都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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