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也不知道那戒指是哪裏來的。隻知道自己醒來時,就將它握在手心裏。


    那時她和秦穆說自己的腦袋有病。其實不並不是假話。她的確有很多事情都已經不記得。記得的,有些又或是斷斷續續,又或是順序錯亂。還有些,她甚至不敢確定那是真正發生過的,還是自己憑空想象出的幻覺。


    他問她為何每到危急時刻便將戒指戴在手上。殷笑放下了筆,這次幹脆擺出明確拒絕的態度。


    她不想告訴他,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說。她並不知道自己每一次都是如何度過難關的,每次她恢複意識,都是在平安之後。但她能清楚感覺到,那戒指裏……藏著另外一個自己,一個無所不能,卻又令她莫名厭惡的自己。


    殷笑不願意多說,秦穆便不再多問。同樣的,他也沒有將青鋒查到的線索告知於她。


    一方麵,她耳朵聽不見,溝通起來實在是有些吃力。另一方麵,他也不知為何,就是直覺有些事情,她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從永州到京城,即使快馬加鞭也要兩三日。


    秦穆口中說著要提前趕回去給天子祝壽。可如今已經是六月初,他仍舊每日逗弄殷笑取樂,或是帶著她去城外散心,絲毫沒有任何要動身離開的意思。


    一連幾日的晴朗後,永州城又開始淅淅瀝瀝地飄起了細雨。


    殷笑在某個清晨醒來時,忽然就發現自己的耳朵恢複了聽覺。


    一切都那樣的毫無征兆,叫她有些難以置信。


    事實上,她昨夜就聽見了雨水敲打屋瓦發出的“叮咚”聲。隻不過那時正在半夢半醒之間,以為隻是幻覺。可此時此刻,她耳中的世界的的確確是重新鮮活熱鬧了起來。


    窗外的鳥鳴聲,下人們忙碌的腳步聲。還有外間兩個丫鬟,若無其事地在談論著她和秦穆……


    “紫衫姐姐,你說暉王殿下怎麽會喜歡這樣的?”


    “你小點聲,人就在裏麵呢!”


    “怕什麽!反正她是個聾的!”


    “綠俏!”那人的語氣嚴厲了許多,“王府的人豈是我們能夠妄加議論的!何況暉王殿下隻是在行轅暫住,過段就要回京。你不要節外生枝,給自己找麻煩!”


    外麵安靜了兩秒。


    殷笑坐在床、上,屈起食指敲了敲牙齒。行轅裏有兩名丫鬟,這些天一直貼身照顧她。她之前聽不見聲音,對不上哪個是哪個,估計一下,覺得這綠俏應該是年紀稍輕的那個。


    她這幾天就覺得這姑娘好像是對秦王八有那麽點兒心思,看來是真的。


    也真是的,年紀輕輕,春光大好,怎麽就這麽想不開看上了一隻王八呢!


    “唉……”殷笑忍不住歎氣,外麵正好也傳來一聲歎息……


    “唉……要是暉王殿下能帶我一起走就好了。”


    殷笑:姑娘,醒醒!跟他走你就進了火坑,哦不,水坑了!


    “那樣的大英雄,又英俊瀟灑,位高權重。哪個女子不想嫁?”


    英俊瀟灑?大英雄?


    “嘔……”殷笑捂著嘴,做嘔吐狀。


    “綠俏!”那叫紫衫的姑娘終於再次開口,半是擔憂半是不耐,“暉王殿下豈是我等卑賤之人能夠妄想高攀的?你還是安靜些,小心被人聽去,死無葬身之地!”


    “卑賤又怎麽了?!”綠俏不服,“我看那個殷姑娘也沒比我們高貴端莊哪去!除了吃就是睡,不光聾,還是個傻的!”


    殷笑額角突了突:大姐,你愛慕秦王八就愛慕秦王八。別扯上我好不好!


    “原來的暉王妃倒是出身世家,高貴大方。可還不是被王爺一紙休書,打發回了娘家……”


    “王……王爺……”


    “王爺饒命……”


    所有的議論都戛然而止,變成了淒慘的哭泣和求饒聲。


    可殷笑的心思,卻已經不在外麵。


    原來的暉王妃?!一紙休書打發回了娘家?!


    她腦袋裏隻剩下這兩個訊息,不大不小地被震撼到了。


    大衍朝男子通常十七八歲便已成婚,她當然不會以為秦穆皇親國戚、位高權重,一把年紀還未娶親。就算他看起來一副不解風情、不近女色的樣子,但娶個一妻八妾的養在府裏,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秦穆娶過王妃,又休妻了……想不到他竟然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睡醒了?”低沉地聲音這時突然傳入耳中。


    她驀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秦穆就站在床前,一身玄色常服,袖口領邊上用絲線壓著暗紋。外麵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下來,那兩名婢女不知道去了何處,被怎樣處置。


    兩人一個站一坐,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片刻。


    秦穆兩道濃黑的眉目微微皺起,看著她的眼神中漸漸多了絲審視。


    殷笑茫然地衝他眨了眨眼,咧開嘴笑了。她決定了,繼續裝聾下去。


    他也跟著勾起了唇角,眼中情緒瞬間退去,隻剩下一片深邃。剛剛殷笑轉頭看向他的一瞬間,他忽然有種直覺,她的耳朵能聽見了。不過現在看來,應該隻是錯覺。


    殷笑歪著頭,臉上笑容越發燦爛。


    秦穆伸手摸了摸她頭頂,示意她起床洗漱,去吃早飯。然後轉身離開。


    早飯過後,任長遠的親信送來了一封請柬。


    紅底燙金,裏麵端端正正地小楷,是他親筆書寫。說是在他永州的別院設了宴,請秦穆申時過後,前往一敘。


    秦穆隻掃了一眼,便將那張紅色的硬紙扔到了一邊。


    “鎮南候還請了誰?”


    那親信答道:“永州刺史,水軍副都統,還有永州府府尹……”


    秦穆“嗯”聲,打斷他。然後轉眸看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殷笑,“去麽?”


    她沒有反應。


    看來真是他多心了。秦穆輕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鎮南候盛情怎可辜負,本王自當前去。”


    任長遠的別院不在城內,而是在南郊的一條溪邊上。


    溪水從門前蜿蜒流過,兩岸落櫻繽紛。極為雅致美麗的一處所在。


    秦穆照比請帖上的時間,足足遲到了小半個時辰。


    永州刺史、水軍副都統、永州府府尹早已經到了。除了他們三個,白冉和白雨馨也在。一群人站在門口相迎,卻唯獨不見別院的主人。


    秦穆倒也不在意。穩穩當當受了禮後,便寒暄著和眾人入內。


    那日分開後,白冉和白雨馨便應邀,直接搬來這別院之中小住。這一點秦穆早就接到了線報。


    任長遠當年和白冉同在國子監,關係不好不壞,頂多算是同窗之誼。後來一個南下入水軍效力,一個進了鑒天司。雖然同朝為官,但卻幾乎沒有交集。


    如今兩人忽然走近,有些事情外人或許不知。秦穆卻是滿心了然。


    任婕妤當年是二品賢妃,後因大不敬而獲罪。當時因為她身懷有孕,所以隻是被貶為修媛。後來誕下十皇子,聖上念及夫妻情分,又晉升為婕妤。可自此之後,她卻在沒了往日恩寵,十皇子性子懦弱,也不得父皇歡心。從此任家在朝中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直到任長遠一步步坐上水軍統領,又受封為二品公侯,任家才又重新風光起來。


    當年任婕妤獲罪時秦穆人在邊境,正和北夷人交戰。可影子的情報仍舊準確又及時的送到了他手中。


    那是個再拙略不過的局。任婕妤遭皇後陷害,任家那時在朝中勢頭越盛,他那位看似糊塗的皇兄,便借此發作,打壓了人家勢頭。而後來的任長遠能夠平步青雲,同樣也是因為皇後鏟除異己後,王氏一族不知收斂,讓當今聖上感覺皇權受到了威脅,所以才扶植了一枚新的棋子,以便製衡。


    任王兩家算是宿怨難解了。


    太子是皇後所出,雖無大過,但卻因為庸碌,也並非皇帝心中最滿意的人選。


    十皇子決計沒有希望繼承大典,白家與母族式微卻能力出眾的四皇子聯手。而如今任長遠和白冉兩人互相拋出橄欖枝,十有八九任白兩家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


    而新太子妃甄選在即,朝中格局又一息萬變。


    秦穆估摸著,今年大概會是他在京中過得最熱鬧的一年。想到這裏,心情頓時更加愉快起來。


    他輕笑了一聲,伸手去拉殷笑,卻拉了個空。轉頭一看。發現她不知何時已不在身邊,而是站在牆下,正看著沿牆角生長的一排竹子發呆。


    “王爺!”任長遠這時遠遠地趕了過來,未到近前,已經深深一禮,“微臣剛剛接到一份緊急軍報,臨時去處理一下。未能相迎,請王爺見諒。”


    “無妨。”秦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然後在一群人疑惑的目光中,轉身走回去,站到了殷笑身旁。


    她看得專注,連他到了身旁也沒察覺。下巴微仰著,修長的脖子扯出個優美的弧度。讓他很想抬手掐上去。


    而兩人離得近了,秦穆才發現她的眼角是濕潤的,閃著水光。麵上的神情也有些奇怪,半是茫然,半是悲戚。


    他心頭一動,抬手握了握她肩膀,“你怎麽了?”說完發現自己又忘了她耳朵不好使,結果卻聽見她聲音微啞,緩緩開了口……


    “這種竹子,不是這裏的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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