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臣妾的直覺。”寧暮一字一句地道。


    她看著鍾沉,目光不動,話語十分認真。


    鍾沉心底一歎,卻點頭一笑:“可朕在子民未必和你想的一樣。他們認為,朕能夠坐穩這個帝位,靠的是鍾丞相的權力輔佐,是鍾家的功勞。在他們眼裏,始終有些人認為,鍾丞相才是宣國真正在當家作主的人。”


    寧暮聞言,陷入思考。


    “正因為朕從未在天下子民麵前,有過什麽令他們欽佩的壯舉,盡管當下宣國還算國泰民安,百姓安樂,但內憂外患卻時時刻刻存在。朕的子民們又怎麽能夠跟朕想的一樣,他們根本不會去為一個帝王去考慮。”鍾沉道。


    “臣妾願意為皇上分憂。”寧暮道。


    鍾沉走近,握起她的手,拉著她走到禦案前,讓她坐下,這樣的舉動,讓寧暮顯得有些驚訝,那可是皇帝的位置,從未有人敢如此放肆地去坐過一下,然而,鍾沉卻這般隨隨便便借於她坐歇。


    “倘若,換作你是朕,坐在朕的位置上,麵對當前的內憂外患,南國,北音,還有雪國,對於朕最為至關重要的是誰?”鍾沉看著寧暮。


    寧暮思了一思,道:“北音。”


    “不錯,南國莫池雖不容小覷,但從兵力上與大宣相較,到底遜於大宣,想要真真正正地拿下大宣,可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朕心中所想的是,大概這也是莫池最為苦惱的一件事了吧。鎮夷關有鍾元把守,咱們還抓了南國重要將領,莫池的胞弟莫淦在我們手中,莫池是絕對不可輕舉妄動的,雙方現在雖處於對峙時期,但也同時形成了一個死結,隻要鍾元能夠把握的好,打贏這場戰並不是那麽難。而雪國,截堵蕭瑜一事,也算不了什麽大事,至少在朕的眼裏,這種事遠遠不及北音對大宣的威脅來的重要。”


    “前段時間,朕收到一個消息,說是北音分子已經潛伏入大宣境內,監視著大宣情況。朕想來想去,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麽,這些人真正的意圖是什麽,朕思來想去,尋不到一個結果,如果說,他們是為了朕而來,早該動手了才是,偏偏沒有一點動靜。”鍾沉沉吟道。


    “所以皇上此次去北音,麵上是應奧其之請,實則是皇上早有此心意。”寧暮道。


    “朕一直認為你很聰明,你果然很聰明。”鍾沉微笑道。


    “臣妾願陪皇上一起去。”寧暮道。


    鍾沉搖頭:“此去北音,千裏迢迢,你又不會武功,再加上,天有不測風雲,舟行海上,難免會遇到一些凶險。朕已經選定了一些人,陪同朕前往。此去北音,朕心中已經有數,你不必替朕擔心。”


    “皇上,選定的人可是鍾采?”寧暮道。


    鍾沉一怔,看著她半晌,沒想到她能夠猜到自己的心思,微笑不語。


    “鍾采是個孩子,他能去冒險,臣妾為何便不能?還請皇上答應臣妾的請求。”寧暮道。


    “鍾采和你不一樣。他雖是個孩子,但能夠保護自己,而你,不懂得武功,現在又懷有我們的骨肉,朕怎麽能放心讓你陪我們冒這樣的險。暮兒,聽朕的話,這次你就安心呆在大宣,替朕養好身子,把我們的骨肉照顧好。”鍾沉道。


    “皇上是否會帶秦大夫前去?”寧暮忽然道。


    鍾沉道:“朕的大臣們推舉秦天,不過,對於秦天這個人,朕對他,可謂一無所知。”


    寧暮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會讓秦大夫去。”


    鍾沉一笑,俯腰,手臂從寧暮的身後環繞到她的身前,然後拿起放在桌上的筆,執筆蘸墨,就這樣,一字一字地書寫下來,寧暮看著他,聞到從他的身上飄來的清香,一陣意亂。心想:這樣的局勢下,他竟然還如此從容,完全不顧自己是皇上的身份,依然對我特殊對待。鍾沉啊鍾沉,你到底對我是怎樣的一副心思?和你相處越久,你越像一副謎團,深的我無法清楚地揭開,鍾沉……


    鍾沉書寫完畢後,將擬好的聖旨放於禦案之上,讓寧暮親眼過目。這樣的舉動,令寧暮不覺動容。她看見禦案上的黃色緞麵上書寫著一個漆黑的名字:“許淮生”,心頭一顫,對於鍾沉的這個決定,寧暮十分驚訝,可以說是無法理解。


    “皇上……”


    鍾沉示意她不必詢問選擇許淮生的原因,隻是笑笑:“朕的決定從來沒有錯過。希望,這一次,他不會令朕失望。”


    寧暮不解他此話的真正意思,他的言中之意倒像是已經十分有把握,能夠收攬許淮生,再細細往下推敲,莫不是許淮生已經落入了鍾沉之手,是以他能夠這般地有自信?


    寧暮越想越是後怕,鍾沉再說寬容,畢竟是帝王,帝王之心,又怎是尋常人能夠摸得透的呢?


    “皇上,臣妾覺得……”寧暮道。


    鍾沉打斷寧暮的話,似乎特別理解她想要說什麽:“你放心吧,朕不會殺他的。他可是跟朕喝過酒,對於這樣的人,朕又怎麽隨隨便便說殺就殺了呢?”


    “喝過酒?”


    “在天牢,也許你不記得了,朕的腦袋可記得依然清晰。暮兒,你還記得麽,當日你出宮,前去天牢試探許淮生之時……”


    寧暮吃了一驚,站起身來,跪在地上:“皇上,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鍾沉將她扶起,笑看著她:“朕說過,不殺他,就會留他到最後。不但因為你的原因,更為大宣的將來著想。對於之前的傳言,朕並不糊塗,暮兒,因為朕的這裏看的很清楚。”他說著,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那意思是說,他在以心度人。


    “朕稱帝數載,從未對什麽人說過這麽貼心的話。”鍾沉握緊她的手。


    “包括她麽?”


    “她?”鍾沉眉毛一挑。


    “阿寧。”寧暮意味深長地答道。


    鍾沉目光一沉:“暮兒,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朕現在,隻想好好地愛你。希望你永遠不要將朕拒之千裏,朕什麽都可以失去,唯獨……不能失去你。”


    寧暮心頭如被針一刺,隱隱作痛,道:“包括大宣麽?”


    這時,高晉的聲音在禦書房外響起:“皇上,鎮夷關傳來一份戰報。”


    鍾沉一愣,欲言又止,對著禦書房外叫道:“呈進來。”


    寧暮心頭一沉,若不是高晉突然來打斷他們的談話,她根本不知自己還能將內心的情緒壓到何時。高晉進來後,看到她坐於皇上的位置,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消失去了,他大概也很奇怪,皇上居然會讓梅妃坐在天子的位置上,實在是大大的壞了規矩,但又不能多嘴,隻有恍若無事地走進,將該呈遞上去的戰報呈遞給鍾沉。


    鍾沉接了戰報,翻看之後,一顆提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下去的同時,又舒了一口長氣,這口氣他已經憋了太久時間,繼而,又感到了一種深深的不安。


    戰報上寫的是南國將領莫淦打傷了宣國的士兵,並要求麵見宣國皇帝。


    “這個莫淦,想要見朕。”鍾沉鼻裏輕哼一聲,然後陷入沉思,久久不曾有動靜。


    寧暮知道,他在思考,她感覺到鍾沉的目光在動,最終果如預料一樣,在自己的身上停住,他揮揮手,讓高晉出去。


    高晉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禦書房內又隻剩下她和鍾沉。


    “暮兒,朕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鍾沉道。


    “是為了莫淦?”


    “你是南國公主,是莫池的義妹,莫淦說到底,也算是你的義兄,怡嵐公主代朕出麵,相信,莫淦會獲得一份驚喜。”鍾沉道。


    “皇上是想要臣妾前去勸降?”寧暮道。


    鍾沉搖搖頭:“對一個連死都不怕的英雄來說,勸降是毫無意義的事。朕需要的是他心甘情願地歸降。”


    “臣妾在南國的時候,同莫淦接觸的甚少,不瞞皇上,就算皇上要讓臣妾充當大宣的勸降人,臣妾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莫淦的性子剛烈,任何人都不可能從他身上取走他的傲氣。他和他哥哥一樣,寧死不屈。”寧暮不知為何,會將這些事告訴給鍾沉,這一切不在她的預料之內。


    “朕不需要你做什麽,隻需要你代替朕去見他。將朕的意思傳達給他。”


    “皇上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讓莫淦歸降麽?”寧暮道。


    “倘若莫淦可用,朕勢必會留下他。派你去,乃是為了試探,暮兒,你可願意幫朕這一次?”鍾沉伸出手,輕輕搭在她的雙肩。


    “嗯。”這一聲“嗯”就這樣思考地回應出去了,寧暮甚至不知自己當時在想什麽。


    夜近深,鍾沉派人將她送回了暮雲宮。


    人剛到暮雲宮,便見到小晴站在暮雲宮外,雙手互握,在院裏徘徊,神色焦急地在等她歸來,總算看到寧暮回來了,這才安下心。


    小晴奔到寧暮的麵前,一口一個“娘娘”叫的勤快,那副虛驚一場的樣子,就像是自己剛剛經曆過什麽事一樣,總算盼著梅妃歸來,看見梅妃的神色並不是很好,小晴問道:“娘娘,您這一趟去了皇上那兒麽?怎生這麽快便回來了。”


    寧暮思忖著,邁入暮雲宮殿內,並未聽見小晴的問話。


    “娘娘,怎麽了?”


    “晴兒,現在離下個月初八還有多少時日?”寧暮道。


    小晴掰起指頭,嘴裏念叨著:“一,三,五……”算了算,答道:“回娘娘的話,還有大概二十來天吧。”


    “從大宣去北音,大概要用多長時日?”


    “娘娘,您問這個做什麽?坐大船的話,大概也差不多二十來天吧。”


    寧暮點點頭。


    “娘娘,奴婢聽說皇上出使北音了,是真的嗎?”小晴提到,“娘娘,您去嗎?”


    寧暮笑笑:“我哪能去呢,皇上乃是受北音皇帝的邀請,北音皇帝呢,卻沒有邀請我這個梅妃啊。”她說著,心底歎了一息。然而小晴卻從她的麵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圍寧暮左瞧又瞧,一會靠近她打量,一會後退離寧暮遠一些打量,將寧暮打量了好幾遍,直搖頭道:“娘娘,奴婢可發現您變了呢,變得更從前的娘娘不太一樣。”


    “哦?怎麽個不一樣?”


    “您變得更加親切了,從前奴婢見到您的時候,總覺得您是一個無法靠近的美人,說實話,奴婢從前還有點害怕您呢!”


    寧暮故意將眉頭一蹙,道:“晴兒,你此話的意思是說,你現在不怕本宮了?”


    “本宮”一詞脫口而出,讓小晴愣了一愣,接而轉為一番欣喜,她從來沒聽過寧暮在下人們的麵前這麽自稱過,這樣的一個詞,從她口中說出,竟一點也沒覺得違和,反而覺得更加的霸氣。


    寧暮一愕,也被小晴的這番驚訝的表情給呆到了:“怎、怎麽了?我臉上有髒東西麽?”


    小晴捂嘴笑了笑,然後走到她身邊,替她捶起肩來,邊說:“娘娘,您剛才自稱什麽呢?”


    “什,什麽啊。”寧暮錯愕道。


    “您剛才在奴婢的麵前,自稱,本宮呢,娘娘,這可是奴婢第一次聽到您這麽自稱呢。”小晴笑道。


    寧暮一怔,這才回過神來,竟沒發現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一聲“本宮”讓小晴給抓住了話頭,不覺得一笑,這一笑,便露出了酒靨。


    “本宮”這樣的稱呼,乃是意識之中對自己作為梅妃身份的認可,從前她從不這般自稱,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來宮裏的目的,是以從未將自己當做什麽梅妃,沒想到,方才無意識之下,竟將這麽一個詞給脫出口,寧暮啊寧暮,你到底是變了。


    她閉上眼睛,一遍遍德對自己說,必須改變作為梅妃身份,作為鍾沉妻子的想法。可她的心,卻代替她做了決定,不然怎麽會有突然毫無意識之下,自稱“本宮”?


    寧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走到窗前,她看到天邊的一輪月亮,透著朦朧的光環,照著暮雲宮,傾灑下來,月光一點一點地映在她的素顏之上,令得她的雙瞳變得更加璀璨明亮,仿佛眼裏落入一顆星辰,那般的美好,那般的平靜。


    便在這時,高晉突然出現在殿門口,笑眯眯地彎腰道:“梅妃娘娘,皇上有話要老奴帶給您——”


    高晉的突然到來,讓寧暮的心一下又懸了起來。直到高晉傳完話後,兀自離去,寧暮才靜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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