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舉行到一半,殿內有人驚呼一聲,接著,那些表演歌舞的宮女們一起大聲尖叫起來,一起散開,嚇得麵目飛白,紛紛往殿內的角落躲去。


    眾大臣也盡皆麵容失色。


    隻見殿外走進一個身披喪服的人來,步伐蹣跚,正一步一步地向正中央走來。


    尚書黃誌仁手抱兒子黃子興的靈位,喪服上沾滿了一些血,從一群侍衛的刀鋒前,緩步邁向鍾沉。


    “是黃大人啊,他這是要幹什麽啊——”殿內一陣低議,帶著驚恐。


    本來熱鬧的大殿,頃刻便安靜下來。


    安靜地隻能聽得到黃誌仁邁開步伐的沙沙聲,每個人的心都是緊繃著。


    鍾沉見到黃誌仁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除夕宴會上,那張英俊的臉容上也不禁泛起複雜的波動,他迷惘地看著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的黃誌仁,覺得自己從前好像從未認真地瞧過這個人,經過昨夜之事,他看到過這個老臣的脆弱,也許他也是經不住家仇的考驗,今夜此番姍姍來遲,偏偏以這樣令人震驚的形式出現,可見他的心誌已然動搖,那顆埋在這個老人心底的喪子之痛,又豈是一夜便可以抹殺的?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鍾沉的心中交織著,一麵是君臣之義,另一麵則是大宣同雪國之誼,都在此刻,強行湧上他的心頭,化作一團幽靈,不斷地逼著他馬上做出決斷,讓他被迫成為這場突如其來矛盾的關鍵人,他現在甚至不知道,應該以怎麽樣的神情去麵對黃誌仁。


    相對於鍾沉的掙紮,寧暮的想法卻十分明確,黃子興的事,她也已經聽說了,看到鍾沉一向沉穩的臉上,冒出了一點汗珠,她主動伸出手,悄悄地握住鍾沉的手,她從未這般本能地想要去安撫他,這個君王,他一直有他的應對之策,可是這個時候,在這樣令他難以權衡的情況麵前,他也顯得有些緊張,力不從心,這讓寧暮不禁為他擔心。


    黃誌仁抱著兒子的靈位入宴,用意已經很明顯了,就是要打草驚蛇,前來逼鍾沉對此事立即做出決斷,還他一個說法,否則也不會刻意選在這樣一個人多的夜晚,這樣龐大的宴會,黃誌仁這是要把這個大宣皇帝往絕境逼的意思啊。


    鍾沉的目光仍舊鎮定不移,他能感受到寧暮手心的溫度,他很清楚,這個時候,作為皇帝,不但不能亂了分寸,還要為臣子表現一個君王應有的冷靜態度,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麽沉重。


    殿內,與黃誌仁相隔一張桌案之遙的丞相鍾磊,此刻卻是端坐在那裏,麵無表情,似乎此刻發生的一切都同他無關。


    “老臣——黃誌仁!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黃誌仁停步,抱著靈位,於殿內正中央跪拜鍾沉。


    “黃大人,請起吧!”鍾沉保持著冷靜。


    “老臣晚來赴宴,特帶——亡子靈位前來請罪!”黃誌仁大聲道。


    他的聲音響徹大殿,連殿外守候的侍衛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


    “這是什麽道理……”


    “亡子……成何體統。”


    殿內登時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黃大人,子興之事,朕也是深感痛心。此事朕已經——”也許是對黃子興父子的愧疚,鍾沉也忍不住急於解釋,不覺便失去了最初的冷靜,畢竟他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君王。


    “皇上!老臣——不甘呐!不甘呐!不甘……”黃誌仁說著,身子向地上慢慢地伏低。最終直接將黃子興的靈位立在地上,自己拜在那裏,已經失聲。


    黃誌仁在哭。


    堂堂的一個尚書大人,居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失聲痛哭,完全不顧禮儀綱常,就像是一個草民冒死闖到公堂上伸冤一樣。


    黃誌仁伏地痛哭,此舉,震驚一片。連鍾寧都看不下去了,她嘴唇微動,似乎要插話,卻見坐在遠處的父親鍾磊朝她遞來一個眼神,暗示她不要多管閑事。


    鍾寧內心掙紮了一會,最終看向鍾沉,露出一股擔憂。她大概也感覺到了鍾沉的壓力,她的沉哥哥,在麵對這樣的情況時,會做出什麽樣的回應。他可是皇帝,皇帝不能視君臣之禮不顧,卻又不能失了人情,情和理,如果他都要兼顧,這時候,該是多麽令他進退兩難。


    鍾沉站起身來,寧暮也隨即站起身來,鍾沉轉頭衝她微微一笑,依然是一副從容鎮定的笑容,還是那麽溫柔,仿佛不想讓她為自己有一絲擔憂,他最後慢慢移開寧暮的手,走向黃誌仁,於他身前三步,停下,然後低眉看著他。


    他看到黃誌仁的老脊梁在顫,和昨夜一樣,這是一種悲傷的信號。


    鍾沉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黃誌仁伏地悲傷,不禁想到了當年送父皇和母後走時的情景,喪親之痛,也曾令他陷入悲傷和痛苦,很長一段時間沒能走出來。


    他看著黃誌仁,帝王看臣子的眼神漸漸隱沒了,換上了看一個長者的同情目光,然後彎腰欲將他扶起,卻被黃誌仁拒絕了。


    黃誌仁不願起身。


    “黃大人,你希望朕給你一個什麽樣的交代?”鍾沉無奈下,開門見山道。


    “老臣不敢逼皇上給什麽交代!”黃誌仁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強硬,那麽無理取鬧,那麽不解人意。


    鍾沉盡量壓住了情緒,溫聲道:“朕,允許你說。”


    黃誌仁顫動的身子漸漸穩重下來,雙肩驀地一鬆,抬臉望向鍾沉時,一雙老眼裏已經閃著淚光,帶著感激和愧意,然後一點一點,一字一字地懇求道:“老臣,懇請皇上,立即發書向雪國君王討個說法,並將雲妃娘娘以及雪國四皇子當即扣押!亡子黃子興死的冤啊!皇上!老臣縱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在皇上的心中,卻永遠也抵不上國事啊!”


    “如果亡子黃子興若是因得罪了什麽人,做錯了什麽越法之事,他當死不足惜,老臣當不會深究下去,但是,在事情未及查清之前,老臣懇請皇上執以大宣國法,將雪國的使者以及任何同雪國有關的人,一並扣押,配合調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黃誌仁道。


    話畢,嘩然一片。


    鍾沉的臉上冰涼一片,他站在那裏,手負是身後,半晌沒有開口。


    黃誌仁見他不表態,又即逼道:“老臣,懇請皇上執以大宣國法,將雪國的使者以及任何同雪國有關的人,一並扣押,配合調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


    “皇上!皇上若是不答應老臣的懇求,老臣今夜便撞死在這裏!”說完,竟朝著一旁的一根大圓柱當頭撞去。


    “攔住他!”鍾沉吃了一驚。


    兩名侍衛當即衝過去,好不容易將黃誌仁給拉住,待他轉過臉來時,看見他的額頭上已經滿是鮮血,幸的是,人沒有大礙。


    鍾沉微微鬆了一口氣。


    黃誌仁這樣偏激的舉動,讓在場的其他大臣無不震驚,大家都沒想到素裏看起來,言行穩重、最識大體的老朝臣尚書黃大人居然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麵,意外的同時,又深深地替他感到可惜:他已年過半百,膝下隻有一個兒子黃子興,在黃子興十三歲時,黃誌仁便送他入軍營,這麽多年過去了,黃子興的表現一直很優秀,卻因為父親黃誌仁的固執,不肯在朝中多花費一點精力於人情世故上,所以導致二十幾歲仍舊是一個不溫不火的小將。至少跟鍾家的鍾元相比,黃子興就顯得平庸,他缺的是一個機會。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將領,卻在除夕夜前夕,被人割下了頭顱,藏於貢物之內,被獻於他的主子——傳出去,簡直就是一種羞辱。不僅是對黃子興和黃誌仁的羞辱,更是對大宣國皇帝的一種羞辱。偏偏那盆貢物出自於雪國,若說黃子興之死,與雪國人無關,便說不過去。


    黃誌仁便是抱定了這樣的想法,一麵不甘心兒子莫名其妙地遭到殺害,一麵又顧及自己在朝中的身份,跟鍾沉的君臣之禮,所以昨夜從禦書房回去之後,他自我掙紮了很久,一個人抱著裝著兒子黃子興頭顱的匣子痛苦了一夜,原本他已經打消了為兒子討個公道的念頭,考慮到大宣現在同雪國的關係,他已經於絕望中放棄了,準備將這份痛苦和冤屈獨自咽下去,沒想到了他有了這種想法不久,大廳外突然現出一個人影來。


    一個自稱是來救他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在他的身後站了很久。


    毫無聲息,簡直就像鬼魂一樣,黃誌仁甚至不知,他是怎麽潛入黃府大廳的。竟瞞過了那麽多的家丁,連院護也沒被驚動。


    那個人的聲音顯得十分沙啞,仿佛好些年前,聽過他的聲音,黃誌仁卻想不起來,他的身份。


    那人看到他淒涼的背影,獨自抱著兒子的頭顱,苦咽傷悲,開始嘲笑他:“世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黃大人。”


    “你是誰——”黃誌仁當時沉浸在悲傷之中,根本沒有注意到來人已經監視他很久了,待他反應過來,回頭看到的卻是一張模糊不清的臉——他戴著麵具,光線從他的背後照射進來,照在自己的臉上,更是看不清了,隻能聽得到他得意的聲音。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清楚,你是誰。”黑衣人冷笑道。


    “你——”尋日若是有賊人這樣闖進府邸,黃誌仁一定會喊人進行捉拿,可是此刻他卻沒有,大概是因為他已經生死無懼,心如死灰了吧,兒子無緣無故遭遇毒手,他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所以幹脆坐在那裏,吊唁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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