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娃子,張娃子……


    家在西頭的三棵桃樹那邊……”黃發老者呢喃著,將蘇午的言辭重複了幾遍,他又抬眼來端詳蘇午。


    蘇午神色坦然,被其盯著看了一陣兒,麵色依舊如常。


    那老者拄著的拐杖在地上頓了幾下,臉上露出了笑意:“老朽想起來了——張虎家中,前幾年確實有個孩子走失了——


    就是叫張娃子!


    你竟是張娃子?!


    張娃子長得倒是俊哩……”


    老者似乎是越看眼前的‘張娃子’,越覺得順眼,滿麵笑容地向蘇午說道:“你失足落水,能順水漂流被人所救對你家而言,實在是一件大幸事啊。


    在外麵呆了這般幾年,都有甚麽見聞?


    待會兒到老朽家裏去,老朽好好招待你,你也把你在外麵的見識,與老朽好好說說,咱們村子許多年都未再見有人能出村而複返啦……”


    黃發老者說著話,摸了摸身邊兩個孩童的腦袋,低頭與兩孩童笑語道:“你們去知會韓大嫂,叫她準備一桌好飯菜來,老朽要招待客人……”


    老者話還未說完,蘇午忙向老者施禮,向老者說道:“小子離家日久,思鄉心切。


    】


    今下想先回家見一見我父我母,


    待到來日,再請韓老太爺、請咱們合村上下,一起到我家去,我也好與各位細細地講一講這幾年在外麵的見聞。


    還請韓老太爺現下先放我回家去,拜見父母!”


    中祖曾經叮囑過他,在桃源村停留時間萬不能超過七日。


    一旦超過七日,便再沒有回歸人間的可能。


    當下若應了‘韓老太爺’的飲宴邀請,明日就會有其他村民又來請蘇午去飲宴,若是蘇午推辭不去的話,則會為其他村民所恨,如此便在村內寸步難行。


    縱然有一個‘村裏人’的身份,


    也和沒有此身份別無二致。


    蘇午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孺慕情深,他推辭飲宴的理由合情合理,韓老太爺更不能拒絕,尤其還主動說了待‘來日’會擺下宴席,請一村人都去他家,他會將近幾年在外界的見聞都講給大家來聽,如此,韓老太爺更沒有了拒絕的理由。


    於是捋著胡須,點了點頭道:“確實啊,你才回到村裏,當下首先應該見一見自己的父母,他們以為你已經溺水身亡,此下見你活著歸鄉,不知該有多高興!


    也罷,其他事情等你和你父母家人團圓以後再說!”


    老者向蘇午投以讚許的眼神,


    隨後低頭與身旁的孩童說道:“你們去一趟村西頭的張伯伯家,請張伯伯和張伯娘到這裏來,就和他們說,張娃子沒有死,現下活地好好的回村裏來了!”


    幾個孩童鬧哄哄地應聲,舉著風箏、風車等玩具,飛快地跑開了。


    韓老太爺與蘇午站在村口。


    老者頻頻向蘇午提問,蘇午皆對答如流。


    不多時,又有其他村民與韓老太爺打招呼,見這裏有蘇午一個生麵孔,也湊過來說話,得知蘇午乃是‘張娃子’以後,都大為驚奇。


    桃源村民七嘴八舌地言語著。


    有人向蘇午詢問在外麵的見聞;


    有人問蘇午是否還記得他是誰;


    有人請蘇午去自家做客。


    此間村民確實極其淳樸,與人和善,任一個外來人步入此間,都會為此間的淳樸人情、清淨風貌所迷,在此地流連忘返。


    而蘇午置身於這般多‘淳樸鄉民’的簇擁之中,卻是念頭高頻運轉,心神高度集中。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表麵隨意,實則嚴肅認真地對待周圍村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依據自己思維念頭‘拓印’下的那河道兩岸諸多墓碑上的文字記載,相互結合,回應村民們關於桃源村風土人情的一些問題,


    一些問題他回應不上來,便以自己離開時年歲還小,沒有甚麽印象來搪塞過去。


    當有人詢問他,關於桃源村外的見聞時,他便推說到來日請大家去自家飲宴,會在席上詳說近些年來在外麵的經曆。


    如此種種得體應對,令他迅速為桃源村民所接納。


    真個將他當成是曾經失足落水失蹤的‘張娃子’。


    “兒啊,兒啊!”


    “我的兒!”


    此時,人群外傳來陣陣呼喊之聲。


    圍在蘇午身邊的眾多村民聽得那陣呼喊之聲,紛紛轉頭朝後看,從外至內,村民們一層一層地為一對夫婦讓開了一條道路,那對夫婦滿臉焦急之色,匆忙忙奔進人群包圍之中,陡然見到麵貌、身高與他們麵貌、身高相去甚遠的蘇午,卻都瞬時眼淚汪汪。


    婦人伸手輕撫著蘇午的麵龐,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蘇午,似乎要將蘇午的五官長相印入自己腦海深處。


    她喃喃低語:“真是,真是我的兒……


    是我的張娃子!


    我的兒啊!”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我們老張家總不至於絕後,老張家後繼有人啊!”旁邊的半百老人也是嚎啕不已。


    ‘老張家’的三人圍在一起抱頭痛哭,


    圍觀者見此無不為他們感到高興,


    有婦人甚至悄悄紅了眼眶。


    蘇午亦是一副終於見到父母、卻見父母白發已生的悲喜交加之色,紅著眼圈,緊緊抱著兩個半百老人,默默流淚。


    他那般真摯的神色,最叫圍觀村民動容不已。


    有未出閣的女子見之心生憐愛,將自己的手絹遞給對方擦拭眼淚。


    老張家的三個人抱頭痛哭一陣後,終於在圍觀村民的勸慰下,漸漸平息了情緒,三人結伴往村西頭有三棵桃樹的自家走去。


    村民們看到三人結伴而行的背影,也是感慨萬分。


    跟在老張夫婦身後,蘇午漸漸止住悲喜交加之色,應付著旁邊張母的嘮叨——他與張母、張父的長相天差地別,對方卻一眼就識出他是二人的兒子,


    此中自有因由。


    原因即是他在村頭與眾圍觀村民的一番寒暄應對,已經叫眾多村民接納他,認可他是‘桃源村人’。


    如此就悄悄引動了‘桃源村’之下流轉的某種規律,


    使得張父張母毫不懷疑地認下了他這個兒子!


    這已經是‘村裏人’身份為自身帶來的一種便利!


    跟著張氏夫婦回到‘家’中,


    父母令他在家中安坐,二人說是要為兒子準備一頓好飯菜,他們出了堂屋之後,卻未往柴房走,而是一起出了院子。


    蘇午在堂屋裏坐著,見二人走出院落,手掌一招,掌心就出現一張黃符紙。


    他在黃符紙上寫了個‘眼’字,進而站起身,打量了一番堂屋裏的擺設,


    就走到一麵黃土牆前,


    將黃符紙貼在那麵牆上。


    黃符紙上的‘眼’字,瞬間化作生有三顆重童的‘六天故鬼之眼’,眼中童仁聚合著,蘇午的視線就隨著牆壁上貼著的六天故鬼之眼童仁聚合,穿透了那麵牆壁,看到了牆外堂屋後的景象。


    堂屋外,栽種著三棵桃樹。


    張氏夫婦走到了左起第三棵桃樹前,在桃樹前跪下來磕了幾個頭,接著就在桃樹下一陣摸索,從桃樹下提出來一隻褪毛燒過皮、還用水煮成半熟的雞、一顆同樣煮成半熟的豬頭、幾個幹硬的、被火燎過的饅頭。


    半熟的雞、半熟的豬頭、火燎的饅頭,皆是死人墳前多會出現的祭品。


    蘇午記下了張氏夫婦跪拜過的那棵桃樹位置。


    這時,張母嘴唇開合,像是與張父說了些什麽。


    張父也隨之嘴唇翕動,言語了幾句。


    暗中觀察的蘇午,跟著就讀出了二人的‘唇語’。


    那張母神色疑惑,首先說道:“我兒都已經回到家裏來了,‘桃神’怎麽沒有送上他該得的衣裳、食物?”


    張父看了看那桃樹底下,果然未看到‘兒子’的衣裳、食物在桃樹下出現,他遲疑了一陣兒,回道:“應該是時間還早,咱們兒子方才回來,是以桃神未有準備。


    明早再來看看,明早再來看看。”


    “隻是兒子回來的時間尚早的原因嗎?”張母皺著眉頭,“我方才誠心叩拜,感謝了桃神將兒子送回,桃神應該有所回應才對。


    但它全無任何回應……”


    “那你覺得是甚麽原因?”張父有點急了,把眼一瞪,“莫非你覺得,咱們的兒子,不是咱們的兒子?!”


    他後半句話壓低了聲音,背對著桃樹將話說出了口。


    其言語聽在旁人耳中,或會叫旁人有些難以理解。


    但張母聞言,卻是瞬時反應了過來,連連搖頭道:“怎麽可能?


    那孩子與你年輕時長相一般無二!


    那就是咱們的兒子!”


    “那你還疑慮甚麽?!


    走走走!


    今天這麽高興的日子,不要說那些掃興的話,明天再看看,明天桃神應該就送來兒子的衣裳和食物了!”張父拽著張母,提著各種食物繞過了堂屋後牆,往正院門這邊走了過來。


    蘇午最後‘看’了眼那棵為張家提供衣食的桃樹一眼,揭下堂屋牆壁上的符咒,在堂屋裏四處走動著,依舊是一副正在打量自家屋中各種擺設的模樣。


    而張父張母二人,也提著豬頭、肥雞、饅頭從屋後麵繞了回來,招呼過堂屋中的‘兒子’後,就說說笑笑地去柴房準備飯菜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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